因陸崇之事,李淳倒是額外多看出了幾分深意。

他同董昌時說：“天子，有意整頓京畿治安啊。”

否則，以他對陸崇的賞識,怎麼會他繼續做八品的騎曹軍參事，而不是調任別，委以重用？

董昌時沉道：“本朝建國幾百年,腐蠹漸生，尤其京畿之地，更不乏有紈绔衙欺男霸，陸崇來正一正風氣，也是好事。”

長安天子所在，勛貴云集,隨便扔個磚頭，砸中的人都帶品，各家各府的親朋故舊往來姻親,很快便會形盤錯的利益團。

這些個利益團里邊，最頂層的在朝堂之上撥弄風云，次一等的網羅天下豪商，瘋狂的收割財富，最次的就是招貓逗狗的紈绔衙們，欺男霸，酒無度——噢，沒頭腦原先就是那麼個角。

現在陸崇上任，執法無,又背靠天子金,什麼牛鬼蛇神收拾不了？

天子都被因為犯被他打過，你再如何有背景,還能得過天子？！

想到此，董昌時忽的又想起另一人來：“陸崇是武舉出，并無家門依仗，黑衛中風頭正盛的那個校尉曹，仿佛也是如此，當今將這二人抬起來，大抵也是為了向世人展示他用人唯才，并不拘束于門第。”

李淳莞爾，繼而又嘆息出聲：“遇上這樣一位走一步看三步的天子，真不知是我們的福氣，還是禍事啊。”

董昌時哈哈笑了兩聲，正待揶揄著說句什麼，就聽天子座下第一狗王越的聲音近了：“上班了上班了，這都什麼時辰了？！不會真有人如此厚無恥，為一省宰相，工作時間帶薪嘮嗑吧？！”

沒有鐮刀的命，還得了鐮刀的病？！

事的發展并不曾出乎董昌時預料。

陸崇被天子賜下金魚符而倍得追捧之后，又堅決辭謝諸多厚贈，如從前一般平常度日。

此舉固然得罪了某些攀附之人，暗地里稱其不識抬舉，但更多的還是贊賞，士林之中甚至有人為此作賦宣揚，而他張在門前的那張告示，更是廣為流傳。

嬴政就在這關頭下令廣開言路，著朝廷上下員暢所言，即便奏疏中有言辭不當之，也不因言問罪。

與此同時，又令各州郡長舉薦賢才京，統一參加由吏部主持的考試。

百沉寂了兩日觀察況，待到三省宰相們先后上疏，天子就其奏疏容一一探討商議之后，終于確定這并非新君登基之后的場面流程，而是當今果真有革新之意，當下群心踴躍，紛紛上表諫言。

嬴政格外多看了應天府判蘇子由的奏疏幾眼：“因變法故，自寧六年起，朝中新舊兩黨、文武員彼此攻訐之事此起彼伏，朝士耗，國力虧空，黨爭之弊深矣……”

雖然這奏疏針砭時弊，頗有可取之，但嬴政獨獨多看這封奏疏的原因卻并非如此。

嬴政在空間里搖人：“世民，大蘇學士他弟弟，小蘇學士的奏疏。”

李世民喜歡大蘇學士的詩詞和書法。

聞言特地把頭往外一探：“他的詩寫得跟他哥哥一樣好嗎？字寫的好嗎？”

嬴政道：“小蘇學士更擅長散文和政論。至于字如何，你自己分辯便是。”

李世民“噢”了聲，回想起昔年舊事，難免有些慨：“我見多了兄弟鬩墻，自己也曾有過兄弟相爭之事，所以才更覺得如這兩兄弟一般彼此扶持，甚至愿意以自職為兄長贖罪的誼難得啊……”

頓了頓，又說：“若誠然是個可用之人，便不要閑置了。”

這點面，嬴政還是愿意給老朋友的，應了一聲，又問：“要不要把大蘇學士也調回京師？如此，你便能第一時間品閱他的詩文了。”

李世民心了一會兒，然后搖頭拒絕了：“算了。”

“文章憎命達，”他慨著說：“一旦運亨通，耽于樂，他就寫不出好詩了。”

其余皇帝：“……”

啊這。

蚌埠住了。

李元達：“兄弟，我替大蘇學士謝謝你了！”

劉徹：“……行為，正主買單？”

“媽耶！”朱元璋也驚住了：“只聽說過后世有天使投資人，活久見，今天居然見到了閻王投資人！”

……

因陸崇與當今天子的那場過往，自打他被調遣回京，重新擔任騎錄軍參事之后，滿城紈绔被家中長輩耳提面命，都暫時消停了幾日。

不過也就是幾日而已，很快，就有人犯到了陸崇手里。

陸崇當初沒背景都不會手下留，更何況現下有天子撐腰，當即循法將人押下打了板子。

這下子可不得了了——敢在這關頭出去胡作非為的，必然是有所依仗。

這紈绔的祖母乃是莊宗皇帝的公主、先帝的妹妹晉陵大長公主，父親為黔國公，母親出京兆韋氏西眷房，門下侍中、反卷達人韋仲之是的從兄，集結宗室、勛貴、世家榮于一，怎麼看都覺得金閃閃。

偏生他還是個脆皮，刑挨完打之后高燒不起，太醫看后都連連搖頭，委婉的說：“實在是沒救了。”

韋夫人聽完便暈過去了——只有這一個兒子啊！

晉陵大長公主更是疼孫兒，為此悲痛絕，著翟宮，請求拜見天子，要為孫兒討一個公道。

嬴政沒人見，只使近侍前去傳話。

“大長公主乃是先帝的妹妹、朕的姑母，骨至親，何必如此拘禮？令孫雖有罪，但畢竟業已刑，您年高德劭，為此專程宮請罪，實在大可不必！”

晉陵大長公主聽罷怒不可遏——難道是為了替不孝兒孫請罪才進宮的嗎？！

是要天子給一個代！

晉陵大長公主候在宮門外，堅決不肯離去，必然要面見天子不可。

近侍小心翼翼的將的意思稟告上去，嬴政當時就是一聲冷笑！

他這個人，打小就頭鐵，出了名的不吃，且從來不接任何威脅！

給你臉，就麻利的兜著，給臉不要臉，絕對沒好果子吃！

空間里皇帝們也無大語了。

李元達：“我勸這位陌生大姐見好就收，差不多就行了。”

李世民：“有在這兒鬧事的時間，早點把自己孫子管好不就得了？”

劉徹：“你當始皇是誰啊，他會跟你玩按鬧分配這一套？”

朱元璋：“彘兒說的有瑕疵，始皇行事，還真就是按鬧分配的——只不過是反向分配。”

近侍在天子邊服侍的久了，更悉他，此時聽聞天子冷笑出聲，就知道晉陵大長公主八要糟，果不其然，接著就聽天子冷冷出聲。

“大長公主既然執意為不孝兒孫請罪，那朕又豈能違逆其心意？只是晉陵這封號乃是莊宗皇帝所賜，朕豈能輕加削減，便改黔國公之爵為三代襲之，也便罷了！”

近侍聽得心頭一抖——黔國公，這可是太/祖皇帝所置的爵位，許諾世代承襲的啊！

現在直接被當今削三代襲之了……

近侍聽著都覺得惋惜，只是臉上卻不敢顯分毫，恭敬告退之后，往宮門口去，將這消息告知晉陵大長公主。

晉陵大長公主出離憤怒了。

按品大妝宮，原本是要天子給一個代，為府上爭奪幾分權益的，哪想賠了夫人又折兵，損失如此慘重？

只是置一個微末小罷了，難道的要求過分嗎？！

可是當今的姑母！

天子如此行事，當真是欺人太甚！

接連兩次了釘子，自知今日在天子怕是討不到什麼好了，只是若以為會就此作罷，卻也太過輕看于！

晉陵大長公主二話不說，便使人往莊宗皇帝陵墓去了，到了父親的陵園，跪地哭泣不止：“父皇當初駕崩，怎麼不一并帶了兒同去？倒徒留這無用之，人折辱……”

晉陵大長公主的車駕駛向莊宗陵園時，便有黑衛將這消息稟告到了曹，詢問是否要加以阻攔。

后者眼眸微瞇，神嘲弄：“做兒的去給父親哭墳，這是孝道，何必阻攔？大長公主數年不見莊宗皇帝，想來其音容怕也有些陌生了，趁著這時機好生悉一二，待到日后父相見，才不會覺得疏離啊。”

下屬聽得心下一凜，約有了幾分猜測，卻不敢深思。

曹又問他：“宗室有靜了嗎？”

下屬忙正道：“吳王太妃聞訊之后，已經趕過去了。”

曹輕輕嗤了一聲：“宗室里還是有聰明人的嘛。”

……

吳王太妃是晉陵大長公主已故胞兄的孀，早就到了含飴弄孫的年紀。

這日正好，用了午膳之后，便去臥房小憩，沒到起的時辰，卻被婢小心的醒了。

吳王太妃知道婢們無事必然不會驚擾自己，醒來之后便問：“是出什麼事了嗎？”

侍奉多年的竇嬤嬤已經取了外出的冠過來，嘆息道：“好太妃知道，晉陵大長公主去哭莊宗皇帝陵墓了。”

吳王太妃臉大變，當即起更，聽竇嬤嬤說了事原委之后，只恨鐵不鋼的吐出兩個字來：“糊涂！”

匆匆趕到莊宗皇帝陵園去，果然見晉陵大長公主半靠在健壯仆婦上，紅著眼睛，有氣無力的跪在地上。

吳王太妃氣得發抖，厲聲呵斥周遭侍從退下，開門見山道：“你年過五旬，死便罷了，你的兒、孫輩呢？也陪你一起，過兩年一起咽氣嗎？！”

向來溫和寬厚的人發怒，晉陵大長公主不免有些畏懼，再想起自己所遭的委屈，又不傷心起來：“我還活著，兒孫便如此遭人作踐，待我死了，那還得了？”

吳王太妃真是牙都咬得痛了：“原來你還惦念著你的兒孫？我當你早盼著他們早死早超生！”

含怒道：“韋氏驕奢，跋扈，不是能主持中饋的主母人選，我勸過你沒有？可你只記得門第高貴，西眷房出過三位宰相，一意聘娶了回來！這也便罷了，娶妻總比嫁更有周轉的余地，有了嫡孫，好好教養也是一樣的，可你都做了些什麼？你的好孫兒難道是頭一天出去胡作非為？你管教過他沒有？！”

晉陵大長公主理虧，神不免訕訕，只是想起在床上茍延殘的孫兒，著實痛心斷腸：“那他也罪不至死啊！好好的孩子，出門前高高興興的，沒多久就給人抬回來了，嫂嫂，若是你，你能咽的下這口氣嗎？”

嗚咽著哭了起來。

吳王太妃毫不留道：“別說‘若是你’，我沒這麼不的兒孫！”

晉陵大長公主噎了一下，哭聲暫停，憋屈一會兒，又哭了起來：“是，就算他不，但好好的孩子給外人打死了，還不許我吭聲嗎？說他出去胡來，天子當初不也這樣嗎？他怎麼有臉面說別人？！”

“是啊，天子以前也這樣出去鬼混，”吳王太妃冷笑道：“所以，他不是也挨了打嗎？！”

晉陵大長公主：“……”

吳王太妃：“天子不比你家孫兒尊貴？他挨完打，不也老老實實的認了嗎？如今登基之后，還照舊那個陸崇做騎曹軍參事！你真要怪，倒不如怪你孫兒子太弱，同樣是挨打，別人挨完養兩個月就好了，他怎麼當場就不行了？！”

晉陵大長公主：“……”

吳王太妃：“難道是天子格外抗打，如你孫兒那般挨了幾十，還覺得不痛不？”

晉陵大長公主無言以對，只是低著頭哭泣。

吳王太妃同相多年，太了解這個小姑子的秉了。

莊宗皇帝駕崩時，才幾歲大，因這緣故，先帝也好，的夫君也罷，都很驕縱，寵得一大把年紀了還不知天高地厚，這個嫂嫂當初了不閑氣。

今日聽竇嬤嬤說了事原委，吳王太妃原本是不太想管的，只是不知怎麼，鬼使神差的想到了過世的丈夫。

世間再沒有像他那樣溫又寬厚的老好人了，一心一意的對待，閨房畫眉，賭書潑茶，夫妻投意合，一同育幾個兒。

晉陵大長公主行事霸道無禮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麼多年過去，該勸的吳王太妃都勸了，沒能討到好不說，反倒惹了一，近年來便不怎麼開口了，同黔國公府來往的也了。

良言難勸該死的鬼，誰又能跟一直對自己惡語相向的人始終懷著一顆友好的心呢。

只是今日這事，一個不好，只怕來日便會禍及黔國公府滿門，所以一個恍惚之后，好像見到了辭世的丈夫。

他用那雙溫和的眼睛，有些憂傷的看著，好像在說——憲娘，再幫一次吧，最后一次……

吳王太妃還是心了。

看著面前支吾不語的晉陵大長公主，吳王太妃有些疲憊的嘆了口氣。

比晉陵大長公主還要大幾歲，也是個將要六十歲的老人了。

“妹妹，我最后再你一聲妹妹，你若當我還是你嫂嫂，就好好把這一席話聽完。”

吳王太妃道：“你我一為皇家之，一為皇家之婦，年近六旬，這些年見過的風風雨雨還嗎？你豈不知天家行事，一靠法理，二靠分，有些時候，分甚至能倒法理？”

“這回的事，你占理嗎？那位陸軍事秉公執法，置了你孫兒，此國法所在，他有什麼過錯？”

“至于分——你是莊宗皇帝之，我是已故吳王之妻，可是先帝都已經作古，這早就不是我們的時代了啊！”

“一朝天子一朝臣，是，你是大長公主，可若論帝心，你如何同陸軍事相較？他勛爵不如你，品階不如你，人脈不如你，他只有一點勝過你，那就是帝心，就憑這一點，他就比你強！”

“你在宮里長到一十七歲，難道還不知道縣不如現管的道理嗎？當初酷吏周來得莊宗皇帝寵信，他看中了吏部員外郎的妻子王氏——那可是太原王氏的兒啊，最后還不是弄到手了？！先帝后宮妃嬪何其之多，但是見了太極宮帝皇跟前侍奉的近侍，還不是要小心翼翼的討好！”

晉陵大長公主默然不語。

吳王太妃嘆了口氣：“你不要把當今天子當先帝，他不是那個疼你的兄長，不會為了你枉法。他馴服臣下，就像馴服馬匹，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當日皇太后壽宴之上的變故，你應當也知曉其中，可你怎麼不去想想，張太妃若真有那麼本事，早早便翻盤了，豈會等到今日？”

“皇太后乃是先帝的正妻，當今天子名正言順的母親，占盡先機，尚且落得今日下場，你于當今有什麼分，能他格外優容，而非辣手無，斬草除？”

晉陵大長公主猝然變：“嫂嫂的意思是？”

“我什麼意思也沒有。”

吳王太妃站起來，徐徐道：“妹妹，我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吧！”

晉陵大長公主搖晃著要站起：“嫂嫂——”

吳王太妃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晉陵大長公主原地佇立良久，表復雜至極。

一陣風從遠吹來，拂過上翟。

不由自主的轉過頭去，看向莊宗皇帝陵墓，繼而打個冷戰，咬牙關，仆婦們攙扶著，神倉皇的離開了。

如是過了兩日，黔國公府的世子終于還是咽了氣，府上低調的辦了喪事，黔國公畢恭畢敬的上表請罪，不敢對此后三代襲爵之事有任何異議，這事便這麼云淡風輕的過去了。

……

若說此前長安紈绔們還有意掂一掂陸崇分量，那麼現下，他們便是再不敢有分毫法之心了。

晉陵大長公主的嫡親孫兒、黔國公之子、京兆韋氏的外孫，三重buff加在一起的強人都涼了，誰還敢知法犯法？

由是帝都治安為之一肅，路不拾，夜不閉戶，當真有了些康衢煙月、太平盛世的氣象。

嬴政見晉陵大長公主萎了，倒是有些憾，轉念一想，又覺欣起來——要真是一條道跑到黑的傻子，拿來做對手還有什麼意思？

只是這一回宗室退了一步，嬴政卻尤嫌不夠。

本朝建國幾百年，吃皇糧的宗親委實太多，連朕后宮貌如花的妃嬪們都要起早貪黑打工養活自己，你們憑什麼吃不干，日里惹是生非，白吃朕的大米？！

馬上便傳了曹來，自己親信的特務頭子出去搞事。

突然來這麼一手，連朱元璋都沒看明白他想干什麼：“該說不說，你當心翻車啊！”

李元達也有些詫異：“當皇帝嘛，還得是拉一波兒打一波兒，你這大刀怎麼朝著宗室去了？”

劉徹抄著手，嘖嘖說：“始皇啊始皇，你要是擱這個世界被人推翻了，那你就別在空間里邊混了，麻利點，退群吧！”

李世民倒是約有幾分猜測：“難道是想借先帝……”

“不錯！”嬴政濃眉一挑，傲然道：“若沒有個對比，他們豈能知道朕與先帝孰好孰壞？先帝暗地里盤算著將皇位傳給婿，可謂是狠狠的給了他們兩子……”

朱元璋疑道：“你要給他們一個甜棗？”

“當然不！”嬴政斷然否決：“先帝狠狠的打他們兩子，朕卻只是打了他們一子而已，這不是已經很宅心仁厚了嗎？他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他冷笑道：“先帝想掘宗室的，而朕只是放一放宗室的，將兩件事勾連在一起，他們就會知道，這世間也只有朕不嫌棄他們，肯對他們好了……”

朱元璋：“……”

其余皇帝：“……”

哦草，這是什麼渣男pua語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