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季黎原本以為與這對父只是一期一會的萍水相逢, 卻不料第二天，又收到了松鼠兔打的小報告。

——盧西諾妮坐在昨天二人一起等爸爸的地方，從中午一直坐到了現在。

松鼠兔惟妙惟肖地模仿了小孩的坐姿, 以及時不時站起來, 嘰里咕嚕地制造一點噪音的樣子。

表演完畢，它立刻一個峰回路轉, 開始對空氣拳打腳踢。

可惡的金兩只腳崽！那可是堂堂小弟聯盟二把手的松鼠兔大人平時曬太的VIP專屬席！

哈！一點規矩不懂的渾上下只有腦袋有的禿怪！等著看老大怎麼替它張正義吧！

松鼠兔雄赳赳氣昂昂地給季黎帶路。

季黎依然是躲在了不易被察覺的視覺死角里，遠遠就看到盧西諾妮坐在昨天的石頭上，懷里是一捧新鮮帶的野花。

正在挑選合適的花枝，試著將它們編到一起。

偶爾低頭久了覺得脖子酸, 就站起來胳膊踢踢, 然后兩聲“山神大人”開個嗓, 再坐回去興致地折騰花環。

松鼠兔指著被目擊的作案現場, 氣得跳腳，已經準備抓起地上掉落的松果，給盧西諾妮一個天降正義。

季黎只能哭笑不得地把松鼠兔攏在手心里。

【盧西諾妮？怎麼了。是遇到什麼麻煩了嗎？】

因為在附近也沒覺到其他人的存在，不得不猜測：【難道，你又和爸爸走散了嗎？】

這什麼金魚記憶的屑爹啊。不需要的漂亮兒麻煩發給有需要的人, 謝謝。

季黎拳頭了。

好在盧西諾妮及時挽救了約厄斯達·森旺的風評。

“我是跟爸爸打過招呼，過來這邊玩的。他說要去更遠的地方采一些標本，不方便帶我一起，讓我乖乖等他。所以我就來找山神大人玩啦！”

季黎沉默。

不管是敢把兒一個人丟在叢林的約厄斯達·森旺，還是立刻同意并且來找不明存在一起玩的盧西諾妮——這父倆真是一脈相承的心大。

那位琳娜士是怎麼放心把這兩只單獨放出來的啊？

不放心盧西諾妮獨自呆著，季黎還是決定留下來, 只是一起聊聊天, 消磨一下時間也好。

畢竟也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和人類, 像朋友一樣的閑談了。

可盧西諾妮還小, 腦袋里的故事存貨只有那麼多，總有說完的時候。一腦倒完之后，好奇地反過來追問季黎的事。

季黎愣了一下。

走馬燈一般，一幕幕回憶不控地飛快閃過：永遠彌漫著腥氣的蟻巢，揍敵客暗的拷問室，奇犽的小花園，那間地下室，求不要死的鬧鬧……

最終又定格在更遙遠、手不可及的蒼老背影上。

屬于步年邁的父母。

恍如隔世。

【……不是什麼有趣的故事。】季黎輕聲說，【盧西諾妮應該不會喜歡的。】

“但是，我不是想要聽有趣的故事啊？”

盧西諾妮眨了眨眼睛，理直氣壯地解釋。

“我只是想更了解山神大人一點！就算不有趣也沒關系——因為我們已經是好朋友了呀。”

媽媽跟說過，好朋友就是不管開心的事還是不開心的事，都要和對方分。

開心的事說出來，大家可以一起去吃好吃的慶祝；不開心的事說出來，就一起擼起袖子，把制造不開心的家 伙解決掉！

如果一個人解決不掉，那就回家喊上爸爸和媽媽。

經過媽媽的言傳教、親自指導，盧西諾妮現在已經很練了！

看著驕傲的盧西諾妮，季黎忍不住笑了一下。

本來還蠢蠢要沖上去教訓金兩只腳崽的松鼠兔，也因為到和安定的電波信號，而遲疑地停了下來。

它有種不好的預：松鼠兔大人的二把手地位出現了危機！

【嗯，盧西諾妮說的沒錯，我們已經是好朋友了。剛才是我不對。對不起。】

季黎絞盡腦，努力把故事編得適合小孩子一點。

在故事里，山神大人的家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可不小心迷路了，流浪到陌生的領地，被一個“鬧鬧”的小王接納了。

小王的夢想是為了不起的大王。

鬧鬧很山神大人，只比自己的夢想一點點。可是鬧鬧家里的食有限，兩個人待在一起的話就都會肚子。

于是山神大人又開始了流浪。

在路上，遇見了一窩占山為王的貓貓。

這一家貓貓都很兇。因為山里面很危險，怕崽會死掉，大貓貓對小貓貓很嚴格。其中還有一只自信大黑貓，腦袋有問題，就喜歡欺負弟弟妹妹。

最后，偉大的山神大人功在大黑貓的手下，保護了一只小白貓和一對小黑貓！

但是那里也不是山神大人的家。

于是繼續踏上旅途，一邊流浪，一邊尋找回家的路。

季黎正搜腸刮肚地思考，要怎麼把后半段跟叢林銜接上，比如讓山神大人喜提戶口之類的，卻忽然發現盧西諾妮哭了。

漂亮極了的小孩，卻一點偶像包袱都沒有，說掉眼淚就掉眼淚，還是嗷嗷大哭，編到一半的花環也不管了，就在那里嗚哇嗚哇地打雷下雨。

看季黎都給看懵了。

【……盧、盧西諾妮？】

聲音都發飄。

在揍敵客養過的弟弟妹妹全是不會輕易掉眼淚的類型，季黎對此毫無經驗，只能慌里慌張地跟松鼠兔干瞪眼。

然后發現松鼠兔小巧玲瓏，茸茸，還有一條蓬松的大尾，應該十分符合小孩的審。

那決定就是你了！

從包里又掏出一塊撿來的貝殼，塞到松鼠兔的懷里，然后跟扔寶可夢大師球一樣，遠遠把它拋了過去。

松鼠兔覺得自己二把手的地位已經搖搖墜了。

用看妖妃的眼神盯上金兩只腳崽，它氣勢洶洶地抱著貝殼走過去，一腳踹在盧西諾妮的小上！

盧西諾妮沒反應。

松鼠兔又踹了一腳。

還是沒反應。

丟下貝殼，松鼠兔騰空而起，三百六十度回旋踢，狠狠踹在盧西諾妮的額頭上，留下一個紅的梅花印！

忙著哭的盧西諾妮終于意識到不對，茫然地抬起臉，卻又立刻反應過來，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今天，也懶沒戴形眼鏡。

松鼠兔似乎看到了一閃而過的赤，但并不明白這在人類社會中意味著什麼。

它只是完任務后，便嫌棄地飛快躥出十米遠，生怕金兩只腳崽弄它心打理的。

季黎言又止。

【……松鼠兔有點記仇。這里本來是它平時曬太睡覺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問，【盧西諾妮，你還好嗎？】

“一點都不好！”盧西諾妮誠實地大聲嚷嚷，“為什麼世界上要有那麼多壞人，討厭！要是壞人全都消失就好了！”

欺負山神大人的壞人是，想要收藏緋紅眼的壞人也是，難道他們的媽媽沒有教過他們，不可以傷害別人嗎？

善良、真誠、勇敢、堅韌、溫，要努力為這樣很好很好的人，然后公平的世界，也會回饋好人以好報。

明明書上都是這麼說的。

盧西諾妮把眼睛藏在影里，帶著哭腔爭辯。

“這樣是不對的！這樣的話，什麼壞事都沒做的山神大人就太可憐了……明明，明明山神大人也很難過，為什麼還要忍著不哭呢？會更難過的！”

因為只知道吞食、侵.占和繁衍的奇拉蟻，是沒有淚腺的。

【因為盧西諾妮已經幫我哭過了呀。】季黎笑著說。

盧西諾妮覺得山神大人在說歪理忽悠，但是想不出該怎麼反駁——可惡，還是吃了讀書的虧！回去就住藏書室里！

把編好的花環和藏在懷里的一小袋糖果放在石頭上，盧西諾妮悶悶地解釋，這是送給山神大人的禮，然后就捂著眼睛，過手指間的隙往父倆的營地走。

季黎一直把盧西諾妮送到營地之后，才拜托松鼠兔幫忙繼續照看一下，等約厄斯達·森旺回來了再走。

今天還沒來得及進食，得去找點東西吃。

正如約厄斯達·森旺所猜測的那樣，這只松鼠兔混有一點魔統，有中等智慧，且能靠統制，狐假虎威，威懾理智狀態下的中小型野。

當然，真打起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松鼠兔不太愿地蹲在樹枝上，看天看地看飛過的蝴蝶，就是不看營地帳篷里的盧西諾妮。

反正在它的審里，這只金兩只腳崽不管是綠眼睛還是紅眼睛，都是發晚期建議重新投胎的禿丑八怪！

不過老大代的活還是要干的。

因為季黎警告過，這個兩只腳崽菜到連野貓都能欺負，松鼠兔居高臨下，虎視眈眈地挑刺。

梅花鹿的角太了，趕走。

這條狗牙齒太尖了，趕走。

烏……長太丑了，趕走。

但這只烏可能不但長得丑，腦子也不好，對于松鼠兔的威懾很遲鈍，只是直勾勾地看著金發的盧西諾妮。

可能最近正值春.天，發..期，想拿亮閃閃筑巢想瘋了。

害得松鼠兔只能親自上陣，一陣拳打腳踢，把長太丑的烏驅逐出境。

直到約厄斯達·森旺滿載而歸，它才一溜煙竄到枝葉茂的樹頂，跳躍著離開兩只腳的地盤。

得趕去找老大做匯報，穩固一下松鼠兔大人二把手的地位！

這時候，盧西諾妮的緒已經趨于平穩，眼睛從赤回到通碧綠，只是鼻尖和眼尾還有些泛紅。

約厄斯達·森旺人還沒進帳篷，快樂的碎碎念就先沖了進來。

“諾妮，爸爸跟你說！這次爸爸可以帶你看很有趣的新了！你還記不記得金？就是爸爸的朋友，那個戴著頭巾、胡子拉碴的奇怪大叔。”

“我們之前一起發現過的一個種，‘鈴鈴羽’，能夠模仿其他生的聲音，引獵掉下懸崖或者陷阱。無論什麼聲音，只要聽過一次就可以復制下來！很厲害吧？”

“剛才路上發現了鈴鈴羽生活過的痕跡，我們可以一起教它唱——諾妮？”

看見兒的瞬間，約厄斯達·森旺的聲音戛然而止。

丟下行囊，他沖到盧西諾妮的跟前，半跪下來捧著兒的臉， 指腹過紅通通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問怎麼了。

同時，約厄斯達·森旺迅速查看一圈自己在盧西諾妮上留下的念力，確認并沒有遭到損毀，才勉強松了半口氣。

“是想媽媽了嗎？”他只能這麼猜。

可盧西諾妮搖了搖頭，就不肯說話了，只是默默撥弄山神大人送給自己的艷麗羽，還在鉆牛角尖。

現在到真正的監護人頭疼了。

約厄斯達·森旺試著把話題轉移，挑熱氣氛：“諾妮對鈴鈴羽不興趣嗎？它們不可以模仿聲音，羽也特別鮮艷好看，你一定會喜歡的！”

然后他看到了桌上的一大把羽。

約厄斯達·森旺：……

“諾妮，這些鈴鈴羽的羽，你是從哪里弄來的？”

為曾經的一星幻獵人，各國相關法律都倒背如流的他，瞳孔地震，出的手微微抖。

“鈴鈴羽是這個國家的瀕危保護之一，隨意捕殺是違法犯罪！要坐牢的！這麼多，屬于節特別嚴重，五年起步啊！”

盧西諾妮陷沉思。

……所以，人類的法律對山神大人有效嗎？

然后靈一閃，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盧西諾妮眼睛亮晶晶地抓住父親的手：“爸爸！你帶獵人執照了嗎？”

“啊？帶，帶是帶了。”

還沉浸在自己兒違法犯罪的炸新聞里，約厄斯達·森旺迷迷糊糊地掏出執照：“因為獵人有特權，出行和訂票都比較方便……”

而且他每次出來，都要跟那些老朋友用獵人的特殊聯絡方式通通，聊聊看外面又發生了什麼。

沒有獵人執照做介，是無法步那個世界的。

盧西諾妮搶過執照，仔細巡視一番，發現除了背后有一顆星星以外，沒有任何地方標注了“幻獵人”之類的字樣。

很滿意。

盧西諾妮笑瞇瞇地宣布：“爸爸，從明天開始，你就不是幻獵人了，你是賞金獵人！……嗯，我記得賞金獵人是要幫警察抓人的。那就沒錯！”

唐突跳槽的約厄斯達·森旺：？

“爸爸快去休息，明天會很忙的！”

盧西諾妮把執照還給他，然后不由分說，就推著他去床上養蓄銳，一副興沖沖的樣子。

服都沒換就被裹上被子的約厄斯達·森旺，又出了小狗眼：“所以諾妮，明天我們到底要去做什麼啊？”

“——去抓隨意捕殺鈴鈴羽的犯人！”

盧西諾妮答得一臉凜然正氣。

但考慮到人類的法律對山神大人不完全適配，所以罰山神大人和一起回家，不許再一個人流浪了！

雖然還不太明白，為什麼山神大人明明很不想一個人，卻始終要躲在看不見的地方，不肯靠近。

可山神大人送腦海中的每一個振頻，分明都在說……“可以請再陪陪我嗎？”

那是一位溫的、難過的、害怕寂寞的山神大人。

不過沒關系，明天就去把山神大人繩之以法！

兼智慧與貌的盧西諾妮沖呀！

* *

想握住山神大人的手。

想把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媽媽分給。

想告訴山神大人——就算不躲在叢林里，和盧西諾妮手牽著手走到下面，也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