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是靜謐的春夜。達芙妮輕手輕腳地走出去，一眼就看到了水澤邊的阿爾忒彌斯。

狩獵神卸下了箭袋與銀弓，隨意坐在水畔的石頭上，手持骨梳，正打理著金長發。輕紗般朦朧和的月下，神的披散金發的影映在水面上，宛如一條流淌在微波間的寬緞帶。

達芙妮無端有些慌張，像是偶然撞見了不該看到的場景：神明閑散隨意的時刻反而尤為不可侵犯。想退回山，阿爾忒彌斯卻開口：“過來吧。”

達芙妮走到阿爾忒彌斯側兩步外。頗為局促地等待了片刻，見神自顧自梳理頭發，便著水面沉默。

半晌，阿爾忒彌斯忽然問：“你不坐？”

達芙妮只得在最近的大石頭上坐下。又是片刻尷尬的冷場后，阿爾忒彌斯再度率先開口：“我似乎還沒有問過你的名字。”

怔了怔，答道：“達芙妮。”

“你的名字發音很好聽。”

達芙妮斂眸微笑：“您謬贊了。”

實在不知道怎麼面對阿波羅的這位雙生子姐姐。欣賞、甚至說羨慕阿爾忒彌斯的自由與強大，可的立場與目的又令注定無法與這位神友善相。

覺到阿爾忒彌斯探究的目緩緩掃過的，從發頂到腳趾。被神明凝神注視更像一種刑訊驗，祂們的目宛如寒凜冽的手刀，顧盼間穿所有好的表象，罔顧劃開皮時淋漓的鮮，殘酷而蠻橫地直抵靈魂深。

不論是阿波羅還是阿爾忒彌斯，甚至說厄斯，這個世界的神明投來審視的視線時，與窒息近似的強烈不安便會侵襲。害怕祂們看穿那與自渺小存在不符的狂妄愿。

“這一路你變得很安靜，我以為你反復懇求我放你離開。”

達芙妮誠實地答道：“我不認為我能夠搖您的決意。”

阿爾忒彌斯不置可否，放下骨梳，看上去要折什麼嚴肅的正題。

如果一味由這位神主導對話推進的節奏，很難得到想要的信息，更不用說巧妙避開對不利的提問。得先做點什麼緩和尷尬的氣氛。

靈一閃，達芙妮主道：“如果您容許，我愿意為您編發。”

狩獵神訝異地抬起眉。這個作令達芙妮一瞬怔忡。那神態簡直和阿波羅一模一樣。

的反應落阿爾忒彌斯眼中，神了然地笑了：“所有人都說我和他很像。”不等作答，阿爾忒彌斯向背后一捋長發，微抬下：“你可以試試。”

達芙妮依言走到神背后，拿起梳子，將秀發分作兩邊，分別編發辮，而后纏繞盤起，用隨意散落在石頭上的銀發針固定。在這個角度不會被神直視，頓時渾上下都輕松許多。下手格外輕，生怕扯到哪頭發惹得神明震怒。然而再小心翼翼，也難免有失誤的時候。

阿爾忒彌斯“唔”了一聲，達芙妮作立刻僵住。

“繼續，沒事，”阿爾忒彌斯擺擺手，口氣帶了點調侃，“你梳頭的手法已經比我的母親要好太多。”

神勒托原來不擅長給兒梳頭？達芙妮轉了轉眼珠，為手上的細致活收尾，同時真心實意地稱贊：“您的金發真，比最好的綢還要順閃亮。任何鮮花別在您發間都會非常合適。”

“我很使用發飾，因為總是在狩獵時弄丟。”阿爾忒彌斯借著水面側頭看了看編好的發髻，表沉靜，卻沒吝嗇稱贊：“很漂亮。”轉而定睛看向達芙妮：“你的頭發也很漂亮，讓我想起秋日晴天的麥田。你又有這樣的巧手，為什麼不給自己編發？”

達芙妮了隨意束在腦后的長發，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認：“這樣奔跑起來比較方便。”

日與群犬在林間狩獵的神聞言笑了，顯然對此頗有同。然而開口時，卻話鋒一轉：“孩，你生得麗，能言善辯，又懂得揣度形勢，如果不是厄斯的金箭作祟，我不認為你會對我的弟弟有什麼別樣的好。”

見達芙妮試圖否認，阿爾忒彌斯眼眸微斂，搖了搖頭，口氣里帶著些嘲弄：“那你不妨說說，在現在的你眼中，那家伙有什麼好的？”

達芙妮覺頭皮有些炸，決定先從最老套籠統的說起：“他品高貴仁慈，即便是我這樣弱小的寧芙，他也愿意出手相救。”

阿爾忒彌斯挑眉，調侃的意味愈發濃厚：“還有呢？”

“他－－”達芙妮原本還想說，先不管阿波羅的口頭態度，從他的行判斷，他其實對頗為優裕。但如果這麼說，反而會加強阿爾忒彌斯對的提防－－已經被目擊出厄斯的圣所，潔白的害人份染上污點；阿波羅又對多有特殊對待，可疑系數一加一大于二。

念及此，達芙妮快速改口：“他非常英俊。”

阿爾忒彌斯愣了一下，隨即笑出聲來。然而神的湛藍眼眸依舊牢牢鎖定達芙妮，并未因為這無厘頭的答案有所松懈。

“也許您說得對，如果沒有神的金箭，我未必會上他。但我也未必不會對他萌生同樣的慕。”轉向月下粼粼波的水面，聲音低下去，“愿他能順利做出預言，獲得他想要的。”頓了頓，有些好奇、又有些忐忑地向阿爾忒彌斯尋求首肯：

“他很快就會從神廟最深現的，是嗎？”

據厄斯的說法，完第一個預言之前，阿波羅都會將自己封鎖在神廟核心區域。換句話說，如果達芙妮太早逃離，即便僥幸抵達德爾菲，也無法得到阿波羅的任何回應。

“我不知道。”

見達芙妮驚愕地瞪大眼睛，阿爾忒彌斯哂然：“窺視命運的紋理、從中讀出有意義的圖景，即便對神祇來說，也不是輕而易舉之事。而做出第一個預言，又對完全掌控權柄有特殊意義。不是所有神明都能夠承這一職責，也不是所有神明都愿意那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