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芙妮昏睡了一日才醒來。寧芙理應不疾病侵擾,卻像是病后初愈般有些疲累。赫爾墨斯和阿波羅都不在，基利尼山巖窟宮殿真正的主人、神邁亞就擔起了看護達芙妮的職責。說是看護，其實就是帶著刺繡活到達芙妮所在的石室坐著。

這位神溫和寡言,面對達芙妮的驚嘆和稱贊表現得既不、也不驕矜，只是報以恬靜地微笑。這穩重斂的特質與赫爾墨斯的格似乎截然相反。

然而當日,達芙妮就不小心撞見了邁亞訓斥赫爾墨斯的場景。

“既然你是為了那個孩子盜仙饌酒,那麼就理當從你父親那里。萬神之王宮室中的藏品厚，了一瓶他也未必會注意到,即便留意了也不會多說半句話,畢竟那是送去給況特殊的子的。而你做了什麼？赫柏是誰的兒？如果將失竊之事稟報,赫拉會作何反應？”

能言善辯的神使面對母親的斥責沒有任何回的余地，只能笑嘻嘻地聽著,順帶朝著不知該回避還是裝作無事路過的達芙妮眨眨眼。

邁亞注意到還有外人,向微笑了一下,暫時收聲。但看這對母子轉主殿室的樣子，赫爾墨斯恐怕還要再聽一會兒訓。

巖窟宮殿的大門就在這時緩慢開啟。

阿波羅快步進來,看到達芙妮明顯怔了一下：“你怎麼在這里？”話出口他仿佛察覺措辭不太妥當，像在問罪,于是立刻又問：“你已經能下地活了？”

“醒來之后我就覺好多了。”

片刻微妙的寂靜。

這是那番激烈對峙后他們首次面對面。

“在這里停留太久顯得可疑，因此我暫時離開,制造已然回到德爾菲的假象。”阿波羅邦邦地解釋自己為何缺席，無措地沉默片刻,才又確認一次：“你沒事了？那時……我失態了。”

“真的沒事了,”達芙妮低下頭，“您會為我的冒犯到惱怒合合理。是我妄自揣測,還——”

阿波羅打斷：“已經過去了。”這麼說著,他當先轉達芙妮暫住的石室,門路。跟在他后，低而清晰地說道：

“我考慮過了，我想依照赫爾墨斯給我的建議行。”

阿波羅駐足回眸，對的選擇并不驚訝。

“我無意質疑您的誠意，我也相信在德斯島會非常安全。但我不可能永遠躲在那里，我有家鄉，有親人朋友。況且，您當初應允的是讓我暫時留在德爾菲，我若是到德斯尋求您的庇護，有些……”

阿波羅眉心微皺，沒什麼起伏地追問：“有些？”

達芙妮不躲不閃地看著他：“有些不妥。”又問：“您現在是怎麼看待我的？”

“也許是我自作多，但既然您不再對我的生死無于衷，我是否也能抱一些希……認為我已經不是可有可無的某一個寧芙？”

阿波羅眼神閃了閃，翕張。

搶白：“我不想催促您，您在此時此地給出一個將來會后悔的答案。”

“也許分開一段時間考慮清楚，對您、對我都好。”說著就轉開話題，“邁亞給神子喂了一點仙饌酒，他看起來健康了不，只是依舊在沉睡。您要去看看他嗎？”

阿波羅明顯還停留在上個話題的余韻中，抿默了片刻才說：“好。”

塞墨勒之子眼下被安置在宮殿深某個蔽的室中，兩條通道分別連接山脊另一側和正殿口，方便赫爾墨斯隨時沖進來轉移神子。

但也因此，一旦同時進兩個人，室狹窄的空間就顯得愈發仄。達芙妮往旁側挪了些微，著巖壁讓出半個位，但阿波羅還是站在背后，越過的肩膀看向命運未知的異母弟弟。

藤編搖籃中的嬰孩包裹在厚實的襁褓中，他和此前一樣，閉著眼睛一不，但小臉不再皺的，幾縷黑的胎發在額頭上，發梢微微蜷曲。

“頭發和他的母親的一樣。”達芙妮說著，指尖不了。為塞墨勒編發時的仿佛還是昨天的記憶。

冷靜下來回想，和塞墨勒其實稱不上特別親近，甚至很難說有多喜歡那位沉溺于幻想的公主。只是無法不為塞墨勒的結局到憤慨。走錯一步，也可能變那樣。

阿波羅沉默地注視了嬰兒片刻，隨口問：“赫爾墨斯已經找到合適的人選養育他？”這麼說著，他的視線卻不控地到了達芙妮上，松松束起一半的頭發，在金棕發間若若現的后頸和肩膀……察覺自己走神，他閉了閉眼，強行將目挪回嬰兒的睡臉上。

“赫爾墨斯應當已經有了主意，但他沒有向我詳。”

“我可以考慮同行。”阿波羅唐突地來了一句。

達芙妮訝然回首，而后屏息。

似曾相識的、沒能把握好的近距離。阿波羅正低下來看，如果這時出聲，吐字的氣息一定會落到他的下乃至下上。

想若無其事地轉回去，但他抓住的手臂。

“您……說什麼？”喃喃，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再問一遍。

阿波羅沒有回答。

達芙妮能覺到他的視線下移，停在的瓣上，專注地、幾近迷地凝視著，又帶著無法掩飾的茫然，宛如稚在櫥窗里看到了前所未見的漂亮糖果，看得目不轉睛，卻因為沒有品嘗過類似的品目，連想象味道都無從依托，只會看著，忘了還可以手，可以做出行。

要打破蓄勢待發的僵持局面只需要一個許可的信號。

于是，抿了一下。

他抓著手臂的五指驟然收，他的一切都變得更近，金睫，鼻尖，仙饌酒的馨香。

猶豫著是否該閉上眼睛。

但阿波羅在這種時刻驀地松開。達芙妮沒反應過來，木然隨著他轉移的視線轉回去，看向后。

搖籃中的嬰孩不知何時蘇醒了。

塞墨勒之子正以深紫紅的眼眸安靜地看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