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冷油凝凍的回鍋燕紅都能不帶眨眼地吃掉大半盤，人替微波加熱后更不必說——冒著熱氣的菜才剛從微波爐里端出來，燕紅的口水就差點滴到地上去了。

燕紅眼地盯著人端著盤子的手，心里愈發確定這個神仙宮殿的主人就是個神仙娘娘——不用生火，就能把菜給變熱了。

“等會兒啊，阿姨熱點兒飯給你配菜。”人的神態、舉止，已然恢復生前七、八分靈，自然地朝洗菜臺那兒一指，“來，去把手洗干凈。”

“啊？哦。”燕紅乖巧地走到洗菜臺前，傻站了會兒，左右張著試圖找到存水的水桶。

人把米飯放進微波爐，見燕紅傻乎乎的站著不，走過來擰出水，好奇地道：“你不會開水龍頭嗎？”

燕紅瞪圓了眼珠子，口而出：“這、這也是仙嗎？水自己會從管子里出來？？”

人好笑地道：“你什麼名字，家是哪兒的，怎麼連自來水都沒見過？”

“回神仙娘娘話，我燕紅，家里是北山鎮李家村的。”燕紅老老實實地道。

“你這小孩，要阿姨。”人也不指這難民一樣的小孩會用洗手了，笑著搖搖頭，上前輕握住燕紅的手，遞到水龍頭下，幫打了雙手，又出洗手來幫清洗。

人的手比正常人冰冷得多，離得近了，上還約有夾雜著腥氣的尸臭氣味。

但燕紅顯然不是會對氣味敏的人……家的院子里常年飄著shi味兒，從小住到大的是太爺爺那輩起的老房子，一到雨季節家中里里外外就彌漫著一子霉味。

更別提村人普遍不怎麼講究個人衛生（主要是沒條件），連燕紅自己都是滿的酸臭氣——小半來自于上那套破舊中，大半來自自己。

呆呆地看著人輕地、仔細地為洗雙手，燕紅只覺寵若驚。

即使是娘張氏，這麼溫地對待也已經是五、六歲前的事了。到了六、七歲大，像燕紅這種鄉下丫頭就得開始干活兒，要麼帶弟弟妹妹，要麼上山打豬草，要麼幫著招呼家里的菜園子、看著家里養的。

想跟大人撒，也得是家里大人心好的時候才行得通。

洗完手，人能覺到燕紅對的態度明顯發生變化，恭敬、傾慕中又多出來幾分對年長者的親昵和依賴。

人的聲音越發輕緩和，指了下外間的餐桌道：“把菜端到外面去，別在廚房里吃，這兒沒地方坐。”

“嗯！神仙……阿姨。”燕紅用力點頭，忙不迭用剛洗干凈的手去端菜。

人視線落在燕紅上那套補丁摞補丁、爛得不樣子的土布中上，眼神愈發憐憫。

將熱的米飯端到餐桌上，取碗筷、舀飯，遞給這個眼盯著飯碗看的孩子，人忍不住輕聲道：“為什麼只有你一個人，你父母呢？”

“應該還在家里吧。”燕紅狠狠刨了口只有過年時才吃得著的熱騰騰的大米飯，幸福地瞇起眼睛。

“只有你一個人出來了？”人驚詫地道。

燕紅想了想，醒過來到現在確實沒有在這個仙境一般的地方看到娘親，也沒有看到其他家里人，點點頭。

人抬手掩住。

的大腦不知為何轉得有點慢。

思考對來說，似乎有些吃力。

這麼大的孩子，記得自家的地址，卻連自來水都不知道，又莫名其妙地一個人離家跑到城郊別墅區來……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不是應該報警？

一想到報警，不知為何，人便覺頭部開始作痛。

奇怪，報警這種正常行為，怎麼會讓聯想起什麼讓極其不愿意回想的事兒來——

“神仙阿姨，你怎麼了？你不舒服嗎？”

燕紅發現人用手掐著頭、面見猙獰，張地放下碗、繞過餐桌，跑到人旁邊。

“我……沒事。”人摁著額上跳的青筋，五微微搐著，在猙獰與平和間拉扯，語氣漸漸暴躁，吐字也開始含糊起來，“你怎麼……不吃了，是不好吃……嗎？”

“好吃的、好吃的！”

燕紅不知道怎麼幫助神仙阿姨，見對方在意有沒有吃飯，連忙又跑回去坐好，端起碗。

“真的很好吃，神仙阿姨，我這輩子都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菜，這麼好吃的白米飯。”一邊大口吃菜、大口刨飯，燕紅一邊發自心地對人道，“要是以后還能再吃到，讓我做什麼我都愿意。”

這是燕紅的真心話。

長這麼大，從記事起到現在，最深刻的記憶就是。

農家飯菜談不上油水可言，連鹽味都很淡，但即便如此，燕紅也沒多機會能敞開了吃——家里那麼多張，糧食就那麼點兒，總要優先供給干活兒的年人和家里的男丁。

神仙阿姨不怪罪吃，還幫把飯菜變熱，對燕紅來說，這是做夢都想不到的好事。

每一口都吃得十分專注，辣椒片、蒜片這種現代人默認要丟掉的“廚余”，都珍惜地全部吃掉，一點兒都舍不得剩下。

人盯著燕紅那萬分珍惜的吃相，微微扭曲的面容緩緩恢復正常。

憐憫，和一淡淡的滿足，重新回到人臉上。

已經很久沒有人這麼認真地吃做的菜了。

做好的、新鮮的飯菜，總是擺著慢慢變涼，又重新加熱，又慢慢變涼。

曾經對說“只要是你做的菜我都吃”的男人，已經多久……沒坐在這張餐桌上陪了？

不記得了。

只記得，曾經連韭菜葉和蒜葉都分不清楚、對菜譜里中“適量”用詞到抓狂的自己，是為了那個男人才系上了圍腰，走進了廚房。

可在能夠嫻地做出可口的、絕不會多油鹽的飯菜后……他卻已經不在乎了。

不在乎，不在乎的所有付出、努力、忍。

甚至……對這個人的存在，都漸漸厭煩，暴躁。

人愣神地看著吃得滿足無比的燕紅，一滴渾濁淚珠，順著面頰緩緩落。

“神仙阿姨……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要不你也吃一點兒？吃飽肚子心就會好的。”

人看見那小孩張地對說話，擔心得都顧不上吃菜了。

“阿姨沒事，你吃吧，快吃。”人笑著道。

“可是你……你在哭呢。”那小孩小心翼翼地道，“心里很難才會哭的吧？”

人含淚笑道：“大人的事兒小孩子不要心，趕吃吧，吃飽了再說。”

燕紅想說娘在幫張羅著議親，明后年就要嫁人了，不算孩子了。

但燕紅沒有說。

神仙阿姨把當小孩，心里覺暖暖的；愿意讓神仙阿姨繼續當是小孩，繼續這麼溫地對說話。

幫熱菜，幫洗手，不沖又吼又罵，不對說些認命去嫁人的話……想跟這樣的神仙阿姨多呆一會兒，多當會兒神仙阿姨眼中的小孩。

燕紅大口飯，兩泡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你怎麼也哭了，你心里也難嗎？”人聲道。

“沒有，我是高興呢，神仙阿姨。”

小孩連忙用力搖頭，用手背了下眼睛，瞪大了眼珠子，一邊大口大口地吃著飯菜，一邊眷地看著人。

仿佛不多盯著點兒，人就會從眼前消失一樣。

人心疼極了，長胳臂、隔著餐桌了燕紅的頭。

此時……距離燕紅進別墅，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

按常理來說——接門考核的試煉者，此刻應當已經在鬼追殺下戰戰兢兢地逃竄躲避了四十來分鐘，力、力消耗大半，集中力下降，神正于崩潰邊緣。

試煉任務并不會將試煉者往絕對死路上，總會留出一條生路。

對于走正常路線的試煉者來說……這個門任務的“生路”，這會兒便到了登場時機。

瞇著眼睛神仙阿姨給予溫的燕紅，聽到外間傳來古怪的、像是某種龐然巨輾過地面的聲音。

燕紅驚愕地扭頭看向窗外。

似乎是為了給外人造“家中有人活”的印象，這座別墅里燈火通明，院子里的照明燈也亮著。

借助院中照明燈提供的線，隔著窗戶，燕紅震驚地看見……一只頭頂兩只發巨眼（車燈）、匍匐于地面移的鋼鐵怪，正緩緩靠近這房屋。

“——有怪！”

燕紅肝膽俱裂，放下飯碗、繞過餐桌，毫不猶豫拉著人就跑。

剛把人拉到樓梯口，燕紅又想到了什麼，扭頭奔進廚房把菜刀拎出來，這才繼續拉著人的手、狂奔上樓。

蹬蹬跑到二樓，心臟狂跳的燕紅看到走道上有窗戶，壯著膽子湊到窗邊往下看。

那頭從上方往下看過去更加離奇的、長得像個長條形鋼盒子的龐大怪（商務車），“爬”進了院子一側的棚子（私家車庫）里。

“神仙阿姨，那是什麼？”燕紅驚疑不定地道。

“是我……丈夫。”

站在燕紅側后方、死死盯著車庫方向的人，聲音再度變得含糊，面容也漸漸失去平和。

“丈夫？”燕紅震驚地回頭看了眼人，又看了眼窗外。

看見“鋼鐵怪”側面出現了一張……不，一道門，有個男人從“門”里走了出來。

燕紅松了口氣，就說嘛，神仙阿姨怎麼可能有個怪丈夫呢。

從駕駛位出來的男人，走到商務車屁后，拉開后備箱，拖出來一個大大的、能把年人裝進去的行李箱。

又……拿出來一把手持電鋸。

電鋸上那形如闊面劍、半米長的、在燈下寒閃閃的鋼鋸（導）板，及導板外側那圈凹凸不平的鋸鏈鏈條，讓燕紅這種不明真相的古代人都本能地心里發怵。

拿出手持電鋸后，男人又從后備箱中拿出一把刀背厚重的剁骨刀，一把斧頭……

燕紅的神，漸漸凝重。

很高興神仙阿姨把當小孩，但的娘親已經在給張羅婚事，并非不知人事。

母親時常會嘮嘮叨叨地提醒，去了婆家，要小心伺候公婆，服侍男人，生兒育。

擔心嫁出去后日子不好過，母親總是絮絮叨叨地告訴，得罪公婆沒有好下場，得罪男人更沒有好果子吃。

為了讓燕紅“長記”，偶爾母親也會恐嚇，誰誰家的媳婦不孝順被老婆婆收拾，哪個寨哪個村的婆娘不懂事被男人打死，連祖墳都進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