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李家村的里長是李氏族人，與搬到北山鎮的李家大戶同宗，也是李氏的族長。

鄉民不認得秦管事，只把人當“穿長衫的貴人”，李族長卻是認得他的。

“顧府的大管事，怎麼會跟姓燕的泥子認識？”

皺眉目送顧府管事領著衛所兵丁跟著燕家的小丫頭出村，李族長總覺得心頭不安。

李家村的土地，但凡是近水的、地勢平的、水土沃的好地，全都姓李；柳燕二氏只能分到靠山的坡地、近林子的薄田。

這固然有李氏本就是本地大戶的原因，更重要的，還是柳燕二氏這麼多年來就沒出過強勢的人，里長這個鄉職始終把控在李氏族人手上。

里長的權職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小——是主持年應役，催辦錢糧這兩項，就足夠讓李氏族人占盡便宜；李氏能出個大戶，把握多年的里長一職功不可沒。

顧府的管事特特跑到村里來“拜訪燕氏壯士”，若是找其他愚夫倒還罷了，偏偏找上的是燕霞爹，這便讓李族長很難不心生忌憚……燕霞爹，那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李族長抬眼打量了下族中后輩，沖個看上去有幾分機靈勁兒的李氏后生道：“李善，你跟過去瞧瞧。”

名喚李善的后生應了一聲，抬腳跟了過去。

李家村平日里一年也見不著幾次外人，領著兵丁的長衫貴人來“拜見”燕家老大這種稀罕事村中閑漢可不會錯過，本就有十數人遙遙跟在后面看熱鬧，李善混其中并不打眼。

待李善跟上看熱鬧的閑漢隊伍，便聽見有個老者沖燕老太太打聽道：“燕三（燕老爺子）家的，你家大郎什麼時候認識的鎮上貴人，怎麼都沒聽你家老二提過？”

燕老太太總不能承認自家老大老二并不親近，道：“我家老二又不是上沒有把門，哪能家里什麼事都往外說？”

又一閑漢取笑道：“你家老二是不說？我看是不知道吧，燕三嬸也不認識那領著兵的貴人，要不是小紅丫頭出來，燕三嬸都不知道那是來找你家老大的呢。”

“我們家的事，倒沒你個外人清楚了！”燕老太太怒道。

這幫找著借口便躲懶、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鄉村閑漢哪會在意是不是激怒了燕老太太，只嘻嘻哈哈地起哄：“三嬸子，你怎麼不趕幾步路去招呼貴人啊，那可是來找你們家大郎的貴客呢！”

“就是啊，三叔婆，哪家會讓個黃丫頭去招呼貴客的，小紅那丫頭片子懂得什麼事，可別怠慢了客人，耽誤了你家大郎的好前程。”

燕老太太懶得跟這幫游手好閑的閑漢計較，加快腳步追上前面隊伍。

要是秦管事只帶仆人小廝前來，燕老太太說不得還敢倚老賣老湊上去同路，可陪同秦管事的都是些著紅袍戴布盔、配著刀劍的軍漢，燕老太太便完全沒那胡開口攀附的勇氣，跟上后也只敢手腳地落在一旁。

繞著山坡走了半響，燕紅領著浩浩的隊伍趕到了自家地頭。

老遠看見二丫頭領著一群軍漢找過來，正揮汗如雨干農活的燕老爺子、燕老大、燕老二、張氏、二嬸，以及幫著除草播種的燕大寶燕小寶，盡皆瞠目結舌，呆立當場。

燕紅跑到田埂邊，沖自家爹娘喊道：“爹、爹！顧府的秦管事來找你呢！”

燕老大：“？？”

這個農家漢子呆了會兒才猛然想起北山鎮顧府與自家二閨有一番因緣在，忙不迭撂下鋤頭、三步并作兩步跑到田埂上來，張地沖一錦的秦管事拱手：“秦管事！”

秦管事跟著燕紅一路找過來，又聽了幾耳朵后面那群鄉下閑漢調侃燕老太太的話，早就猜出了燕小仙師的打算。

燕小仙師畢竟是未出閣的子，臨行前，顧大老爺便叮囑過不得隨意將燕小仙師的閨名喧嘩出去，秦管事這才打著燕老大的旗號找上門；此番燕小仙師不出頭，秦管事自然不會違背燕小仙師意愿，當下一點兒也沒顯示出沒見過燕老大的生疏來，熱絡地拱手道：“燕壯士可讓小老兒好找！”

“不敢當，當不得。”燕老大再是個清醒人，這功夫也完全不知該如何應對，只僵地道。

秦管事其實也拿不準應當怎麼跟這位小仙師的親爹打道，眼角余掃了眼沒敢靠近的燕家眾人，抬手往空一，客客氣氣地道：“還請燕壯士借一步說話。”

“使得，使得。”燕老大連忙朝秦管事指的空地上走。

燕紅溜溜達達地跟上。

有數名軍漢堵著田埂小路，燕老太太和燕家眾人此時也不敢強出頭呵斥燕紅，只張地目送燕紅父與秦管事走到了遠去。

走出一段距離，秦管事這才背對燕家眾人及跟來看熱鬧的村民，恭恭敬敬地朝燕紅躬：“燕小仙師高義，我家老爺銘五，特囑小老兒攜薄禮酬謝，還小仙師萬莫推辭。”

親眼見到顧府來的管事對自家二丫頭如此恭敬，已得知前因的燕老大也只覺渾上下都輕飄飄的，又是激，又是惶恐。

“嗯，我不推遲。”燕紅倒是不客氣，確實為顧府拼過命，理直氣壯地道，“不過我其實出的力沒有王師兄他們大，所以也不用太重謝我，差不多就可以了，不然我也不能拿。”

這別一格的反應，把秦管事都給聽愣住了。

“這……王仙師、帥仙師和陳仙師的謝禮，可否托請燕小仙師轉呢？”秦管事斟酌了下，小心翼翼地道。

“這倒是可以的。”燕紅想了想，道。

王薈和帥坤告訴過，賺夠個人貢獻度、升到二級試煉者，就能進一個能讓來自萬界的試煉者們互相流通的獨特空間；到時，就可以見到王薈帥坤和陳藝郎他們了。

秦管事松了口氣，回頭朝衛所兵招了下手。

一名做小旗打扮的衛所兵牽著馬過來，解下馬背上的箱子、放到地上，面朝燕紅打開。

這個看上去不大的箱子里，裝著四百兩銀子……整整四十斤重。

閃亮的銀差點沒把燕老大的眼睛晃瞎。

燕紅倒是沒有太大反應，蹲下來數了下銀錠數量，按自己的貢獻值取出八十兩，放進掌中道欄、與王薈等人送給的銀子放到一，又合上箱子，整個兒收進道欄里——只要是試煉者本人能拿得的東西都能放進去，三十多斤的重量對燕紅來說不算什麼。

“好了，我的份和王師兄他們的份我都收到了。”收好銀子，燕紅便一本正經地對秦管事道。

人老的秦管事，也不由得為燕紅這一板一眼的風格給震了一下……

燕紅也不是不會做人的人，取出陳藝郎留給的兩張鎮鬼符遞給秦管事，道：“這是我陳師兄留下的符箓，帶在上，一般惡鬼輕易近不了、作不了祟，秦管事且替我帶給顧老爺。若是有厲鬼作惡，鎮鬼符也能示警，屆時秦管事再來找我便是。”

秦管事神一凝，連忙出雙手恭恭敬敬地接過。

四百兩銀子的酬謝對顧府來說也并不是隨意能拿出手的小錢，能換來仙家符紙、換到隨時支應的承諾，這筆錢便花得值了。

將鎮鬼符收好，秦管事再度恭敬一禮、說了些激的話，這便帶著人告辭——燕小仙師擺明了不希他們這行人留在村里引人注目，秦管事自然不會故意賴著惹人不快。

秦管事一行人風風火火的走了，先前沒敢靠近的燕家人和從村里跟過來的燕老太太，才目炯炯地奔著父兩個沖來……

然后吧……燕紅轉瞬間就被老太太、老爺子和二叔開老遠，想跟暈暈乎乎的爹說句話都沒機會。

到那幫先前只敢遠遠看熱鬧的村中閑漢奔過來圍住燕老大，燕紅更是連自家老爹的腦袋都見不著了。

“……算了，晚上再說。”燕紅懶得跟那幫人搶老爹，朝娘親張氏揮了揮手，先行打道回村。

算上剛拿到的顧府謝禮，道欄里能用的銀兩已經過百；這些銀子對給爹娘治病起不到什麼作用，拿來改善一下家人的生活倒是可以的。

只是這錢，不能從手里掏出去。

不僅僅是爹娘叮囑，燕紅也有自己的打算。

爹娘憂心以后弄不好會嫁不出去，但燕紅不僅不心這個，還很擔心真嫁出去了怎麼辦——百兩銀子不是小錢，萬一有人貪圖“嫁妝”、跑來燕家提親，燕紅就得發愁了。

一點兒也不想把心思花在嫁人上，花在相夫教子、伺候公婆上。

見過神仙阿姨住的那仙境一般的宅子，又在一日夜的相中從王薈帥坤等人口中聽說過萬千位面奇妙；想找到開啟天賦的契機，想再次見到神仙阿姨，想認識更多友善又睿智的試煉者們，想去看看那些怪陸離的、神奇的萬千位面。

比起嫁人，這些顯然對燕紅更有吸引力。

想著這些讓人愉快的事兒，燕紅停下腳步，召出掌中面板。

“id4039號試煉者進排隊序列。”

“匹配進行中，請稍候……”

“果然還是要等待啊——好吧！”燕紅嘆了口氣，又很快振作起來，腳步輕快地跑向村莊，“下次的任務會去哪呢……要是能再去一次神仙阿姨的位面就好了。”

當日下午，燕老大狼狽地早早收工躲回家中裝病，這才逃過村中閑漢糾纏。

可惜避得過外人，避不過自家人，燕老爺子、老太太和燕老二怎麼都不信燕老大沒從秦管事那兒拿到“大好”，變著法兒的燕老大松口，氣得燕老大直接跟自家二弟了手……

什麼也沒打聽到的李氏后生李善回李族長那里回信，李族長也跟燕家人是一個態度，滿臉不信地道：“鬼話！他一個泥子憑什麼讓顧府管事親自跑到鄉下來？指定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于是李氏的后生李善又被打發跑，去鎮上李家大宅送信。

鎮上李家大戶，與李族長同宗的李仁富李老爺，次日一早便趕回了李家村。

“什麼？！燕家閨才是仙師？？”聽到族弟帶回來的消息，李族長驚得蹭一下站起。

“正是，堂兄，鎮上早就傳開了，只是沒傳回村里來罷了。”李仁富凝重地道，“顧家遮掩嚴實，誰也不知顧府上出了什麼事；燕老大家那個燕紅的二丫頭跟三個沒見過的高人弟子在鎮上亮相，當天就被請進顧府，次日便鬧出好大靜，北山衛兵丁還封了一早上顧府巷的路……秦管事來村里，指定不是來找燕老大的。”

李族長驚疑不定地回憶了下，腦中閃過燕家二丫頭鉆進自家院壩時，秦管事和衛所軍漢們那恭敬過分、完全不像是對個鄉下野丫頭的態度，頓時醍醐灌頂：“——原來如此！”

“燕家那個二丫頭究竟是何時攀上神仙高人的？堂兄，你在村里也一無所知？”李仁富痛心疾首地道，“我李氏一族諸多族人后生，如此大好仙緣，怎地偏偏落在個姓燕的黃丫頭頭上！”

“只是個小丫頭片子罷了，不足為慮。”李族長眼珠子一轉，轉瞬便想到主意，“仁富，你家小四年紀與那小丫頭差不多，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