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張氏與往常一樣早起燒火做朝食，火都還沒點著便聽正房那邊燕老太太摔盆砸碗地鬧騰，罵燕老爺子管不住兒子，哭自己命苦、在家里沒地位、說話沒人聽云云。

張氏膩味地撇撇，只當做沒聽見。

蒸好蕎面饅頭，張氏便去自家二閨和小兒子起床。

燕紅已經穿好了，比燕紅小兩歲的燕小寶在燕老太太摔東西的時候也被吵醒了；姐弟倆沒像往日那樣急著跑去正房堂屋里占座位，全老老實實跟在自家老爹后。

昨日家里大人吵吵鬧鬧折騰到后半夜，燕紅姐弟倆都知道這事兒還不算完……

果然，燕老大剛抬腳邁進堂屋，消停沒多久的老太太又唱戲一樣地拉長了調子哭天抹淚：“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喲喂，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兒子娶個媳婦就忘了娘——”

張氏不吭聲，轉頭就去廚房端饅頭。這種況嫁到燕家來已經遇到過不回了，只要母子鬧了矛盾、燕老大不順從了，無論有理沒理，燕老太太指定把矛頭對準。

燕老大也沒吭聲，只帶著兒子閨自行坐到八仙桌旁。

燕老二兩口子帶著一雙兒進堂屋，裝模作樣勸了老太太幾句，眼神兒直往燕老大這邊瞟，倒是不敢明著沖燕老大來。

直到燕老爺子看不下去了，不耐煩地催促了句“老大，你也勸勸你娘”，燕老大才肯開口：“娘，昨兒我都說清楚了，我就是進鎮上干活兒的時候偶然見過一次秦管事，別人也只是路過李家村順路來看一眼罷了，跟我論不上什麼。”

頓了下，又耐著子補充道：“就咱們這種地里刨食的人家，跟顧府那樣的高門大戶哪攀扯得上？你別聽別人起哄幾句就聽風就是雨的，你兒子還沒有那麼大的牌面。”

燕老太太哪聽得進這種話，繼續拍桌子拍大指天罵地。

燕老大的臉愈發難看起來。

老娘沒見識也就罷了，燕老大可以不計較；可燕老爺子揣著明白裝糊涂，燕老二煽風點火哄著老娘撒潑，燕老大這心里是真不得勁。

本來麼——認不認識鎮上貴人日子都是一樣過，哪有認識了大戶人家的管事就過不下去的道理？

二丫頭拼了命幫人家辦事，拿了謝禮也就兩清了，絕沒有恨不得一大家子拖家帶口全賴上人家的說法。

本還打算著讓二丫頭拿點兒錢出來給家里置辦個大牲口的燕老大，給家里這反復的鬧騰搞涼了心，就此閉了，再也不肯吱聲。

燕紅跟爹談不上有多親近，倒也知道爹在大是大非上靠得住，燕老大不出聲，便也就繼續裝傻。

在老太太的哭聲伴奏和二叔二嬸的怪氣中吃過朝食，燕紅照舊洗了碗、收拾了廚房，背上背篼上山去打豬草。

遠離了沒個消停的家里，燕紅一面割豬草，一面召出掌中芯片面板，從命運清單中搜出《聊齋》，津津有味地看起來。

畫壁，巧娘，快刀，金陵……種種民間志怪、奇聞異錄，看得燕紅大開眼界。

“原來我住的位面有這麼多稀罕人離奇事，不止老輩人講的吊死鬼水鬼呢！”

如是在山里磨磨蹭蹭混了一早上，快到做晌午飯的時候了，燕紅才背著滿背篼的豬草往家走。

剛從山里鉆出來，便撞到了柳二妮。

柳二妮看見燕紅便道：“小紅，你家燕大寶要結親了？”

“啥？”

“你怎麼又不知道，我剛才出門的時候正看見吳婆去了你家里。”柳二妮道。

燕紅才十四，燕大寶翻過年去就十六了，這個時候有人上門，任誰都得聯系到燕大寶上去。

燕紅對二叔家的事兒沒什麼興趣，擺手道：“管他呢，燕大寶娶到媳婦了跟我們家也沒什麼關系。”

柳二妮也不關心燕大寶的婚事，隨意聊了兩句便提起昨日的事兒：“小紅你膽子也太了，那麼個看著威風的長衫老爺你都敢上去搭話，那是誰家的老爺呀？”

“算是吧。”燕紅很憾不能拿自己的威風事跡來跟小伙伴吹牛，“那是鎮上顧府里的秦管事。”

“哇，你爹居然認識顧府的管事？！”柳二妮驚道。

燕紅特別想洋洋得意地來一句“其實是我認識”，奈何爹娘的叮囑不能當耳邊風，更加憾地道：“是呢，我跟你說，顧府上可闊氣了，門子歇息的地方都比我家的堂屋寬敞，滿院子不出名兒的花草，屋子外面還裝著燈柱……”

“你爹也太本事了，難怪你不等到過年都有新服穿。”柳二妮羨慕地道。

“嘿嘿。”燕紅可開心了，惜地了上的好料。

帥師姐給的裳雖然不合，可穿著確實是舒服，不像自家紡的土布那樣磨皮。

兩個小丫頭嘰嘰喳喳地同路走，到了家門口燕紅與柳二妮道別，一臉愉快地進了自家院門。

才進院門放下背篼，從來不給燕紅好臉看的燕老太太居然滿臉帶笑地從堂屋里出來朝招手，語氣輕地道：“小紅回來了，來來來，快到這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