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殿第92章 剖心

雪霧濛濛,天地浩茫茫間,只余下了雪地里這一對新人。

拜完天地,危眉趕拉謝灼起來,他還生病,不能在雪地里久跪,“快起來,我們進屋。”

謝灼卻又飲下了幾杯雪水。

一杯敬他的父親,一杯敬他的母妃。

他心極好,是真的將這雪水當作酒在喝了。

眉上去阻攔他,到最后竟被他拉著喝了幾杯,敬了他父皇母妃,又敬了危眉的父母。

二人一同往屋走。

窗外風雪加,這間狹小的木屋,二人相互依偎臥在一起,沒有暖盆,沒有布衾,竟也覺一片溫暖。

謝灼輕的面容,拭去他臉上的雪珠,道:“還欠你一個房夜,只能回去給你了。”

眉霎時臉頰一紅,淡淡的紅暈,一直蔓延到耳后,與他指尖相扣,“可我們已經同過房了。”

謝灼道:“但到底是不一樣的。你和我第一次同房,就是為了要一個孩子,那時可沒有半點的溫。”

回想他初回京,竟已過去兩年。

眉道:“其實你最初為何冷漠對我,我都能明白。”

支撐起子,趴在他上,手上他的面容,“你一個人在邊關經歷了這麼多,踏足回到京城后,我是君妻,是你的侄媳,你覺得我們之間再無可能,所以才有意避我,對我格外冷漠,對嗎?”

他的眼尾,他的面頰褪去了年時青,染上了許多男人的氣質,一派的深沉。

還記得他初回京的歸京宴,滿堂觥籌錯、歡聲笑語,他一人獨自坐在案幾后,一清冷,四周的歡鬧好像都與他無關,能切切實實上的冷傲與孤寂。

昔日他是肆意張揚的年郎,對誰如春風一般,如今卻在塞外閱遍世態炎涼,被霜雪打磨得一凌厲。

這樣的人,都是冷的,又從何去說

謝灼道:“可是后來你冒雪來求我,我還是無法看著你去求別的男人,看著與他生下孩子。”

眉張了張口,謝灼輕握住的手笑道:“我在北疆,什麼都沒有了,一個人看著浩瀚雪地,心中空空,孤獨無依,戒斷了一切,以為如此就不會再被事態所傷,心中無無念,直到那夜看到你冒雪而來,好像里凝滯的重新流。”

眉忽然問道:“你以前喜歡我嗎?”

謝灼想到從前和去放花燈,那一日穿著一灑金的紅,牽著他的袖子,與他穿行在人間煙火中,看著明眸善睞,笑意繾綣,如春夜里溫的清泉。

世間沒有哪個男兒會不心的。

自然也包括他。

眉等著他的一個答復。

謝灼道:“是喜歡的。”

“我利用了那個危家郎接近危月,可也在一次次相中,傾心于。帶去見母妃說要娶,是想這輩子都與在一起,用余下一生好好補償。”

可惜后來隔了太多的事,他到那麼晚才徹底明白自己的心意。

后來千方百計想要離開他,說上了一個虛妄,一個不存在的幻象,而謝灼的確不再是的故

人了。

他淡淡垂下眼睫,知曉應當極其在乎這一點。

眉聽得眼眶發酸。

這是埋在心深最在意的事,聽到他這樣說,最后一怨念也煙消云散。

眉將頭埋在他懷里,聽著他膛平穩的心跳,淚水再次沾了他的襟,聲道:“我從十一歲那年遇到你便喜歡你,后來深宮之中仍在掛念你,不管你變什麼樣子,我都喜歡你。你待我這樣好,是這世間最好的郎君。”

謝灼道:“可我雙手沾滿鮮,半只腳踏了深淵,早就不是你的舊人。”

“謝灼,你曉得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是什麼嗎?”

眉眼里閃爍淚:“我最后悔沒有和你一同來北疆,你若是手上沾滿鮮,那我便在你殺人后,為你掉手上所有的!你若是要步那深淵,那我便拉你一把,救你出那地獄,又或者和你一同墜深淵!你所有經歷的磨難,我都愿意陪你一同經歷一遍。”

謝灼靜靜片刻,笑道:“眉眉,我真的很開心。”

他的下來,吻住了瓣,那灼熱的溫度淌過,如同暖流淌過的心尖。

一切過往隔閡留下的瘡疤,都被慢慢地填滿了。

他含去眼角的細淚:“能娶你是我此生的幸事。”

從今以后,我的每一次心跳,都是因為你而起。

謝灼道:“等回京后,我們再辦一次婚典吧。”

眉眉眼輕彎,“好啊。”

晨曦的灑向了大地,驅散了無盡的黑夜,新的一日即將到來。

外面的世界雪濃風驟,而在木屋,他們地依偎,相互取暖,藉這些年來對方上的傷口。

這一刻歲月雋永,仿佛地老天荒。

**

謝灼還在發低燒,手抵著輕輕咳嗽。

眉讓他躺在床上好好歇息,準備自己去外面撿一些木柴,謝灼聽罷,執意下床與一起出去。

冬日冰寒,萬都在休眠,林子沒什麼野,二人獵了半刻,才獵到了一只小野兔。

回來后,危眉坐在暖爐旁,抱著他取暖,有一搭沒一搭與他聊著天。

謝灼將暖盆上烤著的野兔翻了一個面,問危眉:“我昏迷的這幾日,都未曾有人來?”

眉搖搖頭:“沒有。”

謝灼微微蹙起眉梢,“我昏迷了三天三夜,按理說,大祁的士兵應該收到消息,雪原來找到我們了。”

眉遲疑:“你的意思是……”

“怕是消息沒有功傳出去。”

眉握他的手臂:“雪原遼闊,他們在來的路上一時耽擱,迷失方向也有可能。”

謝灼道:“不至于這麼久,我在北疆時,多次帶士兵雪原歷練,他們中有人認得路。”

他怕多想,摟道:“別擔心,再等個兩三日,或許那時他們便到了。”

眉靠在他懷里,點了點頭。他雖如此安,但心里仍有擔憂,若是兩日之后,還沒有來,那到時候與謝灼該怎麼出去呢?

廊下結起了冰棱,天一日比一日冰寒。

一夜過去,救

兵仍沒有到來。

到了第二天夜里,危眉睡夢中,被謝灼拍了拍臉頰,“眉眉、眉眉?”

下意識往他懷里鉆了鉆,眼睛都沒睜開抱住他問:“是祁兵來了嗎?”

“不是,起來吧,我帶你出雪原。”

這一句話讓危眉立馬清醒,睜開雙眼,“我們現在就走?”

謝灼穿好了服,因為傷口還沒痊愈,作顯得有些遲緩。

他點了點頭:“外面是四更天,我們現在出發,過兩三個時辰天就亮了,還能走一個白日。”

眉連忙下床,一邊穿襖一邊問:“可你子還沒好,能撐得住嗎?”

謝灼道:“可以。你放心吧。”

二人出了小木屋,謝灼牽來了馬,扶著危眉上馬。

臨走之前,謝灼檢查了一下的包袱,確保箭弩短箭都帶上了,方才離開。

眉轉首看了一眼離開的方向,那間木屋孤零零地佇立在雪地之中,木門搖晃,“啪”的一聲,重重一聲闔上。

眉轉而看向前方,“要走多久才能出去?”

謝灼握著韁繩,往山坡上走,“一日一夜,需要翻過這座雪山。大概明日這個時辰能出去了。”

眉抬起頭,遠方巍峨雪山高聳,連綿仿若看不到盡頭。

一只手臂從后出攬住,他道:“別害怕,我與你一同走。”

狂風驟雪之中,行路極其艱難。二人一點點往雪山行進,等到了山林,紛紛落下的雪被林間高大的樹冠蓋住,雪方才小了下去。

謝灼在耳邊道:“此時野都在林深冬眠,不會輕易出來。”

眉輕點點頭,然而四周靜悄悄的,猶如不可踏足的地,靜謐之下仿佛伏著危機,不由輕輕屏住了呼吸。

行了兩個時辰,危眉才慢慢適應。

握住謝灼的手,“你若是覺得累,就靠在我上歇息一會,我來策馬。”

謝灼笑了笑:“無事。”

一路上都是單調的灌木與雪景,二人一邊行路一邊談,談到遠在京中的孩兒,謝灼道:“不知道回去后,阿忱還認不認得我們?”

眉道:“怎麼會不認識,我離京數月回去,他見到我還是很黏我,我抱他他也不哭不鬧。”

謝灼輕笑道:“那是他膽

子大,不怕生。”

眉想起阿忱,就想起將他抱在懷里乎乎的樣子,角浮起微笑,“等我們回去,他也快周歲了呀,正是牙牙學語的時候,我們也該教他說話了。你說會先喊阿爹還是阿娘呢。”

“那必然是阿爹吧,”謝灼口中的熱氣拂在頸后,“我日夜不解帶照顧他,他若是有良心,也應該知曉先喊誰。”

眉笑了一聲,“可你老說阿忱傻,他若知曉自己的親爹在背后這樣說他,怕也不想先學會說這個‘爹’字的。”

眉想起阿忱的舊事,道:“承喜總給他打扮的喜氣洋洋的,脖子上戴著金頸圈,手上戴著金鐲子,就像個雕玉琢的娃娃,他好喜歡啃自己的手啊,口水弄得滿手鐲都是,我每次嚴厲指著他說他不許,他還和我癡癡地笑,咿咿呀呀用臉蹭我。”

謝灼反問:“你兒子都這樣了,還不傻嗎?”

眉道:“也不知道像誰。”

想到這個從自己肚子里出來的小生命,心中便溢滿了,“我有點想阿忱了,真希立刻就看到他。”

謝灼的落在發梢上,“我也想他。”

眉握住謝灼的手,前兩日他低燒才消下去,現在又有點發熱了,危眉心里擔憂,道:“你抱我一點。”

謝灼的聲音沙啞:“好。”

馬兒一點點翻越山路,冬日的晝短夜長,白日稍縱即逝,不知不覺已是日暮黃昏,太漸漸西沉。

后人子有點沉,他趕了一日路應當累極了,讓他靠在自己上歇一會。

馬兒行走在林間,到這般高度,連野兔這樣的野都差不多銷聲匿跡。

眉以為這里已是安全地帶,策馬準備下山,遠方雪地里卻一晃而過一道影子。

眉以為看錯了,可草木晃,隨即灌木上投下一道龐然大的影子,危眉瞳孔微微一

那是一只白虎。

背對著他們,在雪地里慢步行走,左右張,尋找著獵

寒意頃刻爬上危眉心頭,包袱之中,拿出了那只弩.弓,慢慢抬起,對準白虎,一邊推了推后人,“謝灼。”

謝灼睜開了雙眼,也看到了那只白虎。

謝灼手輕托的手臂,“不要驚它,它若是追來,你便用我之前教你的方法,一箭穿它。”

眉點了點頭。

馬兒放緩了四蹄,緩緩往山下走去。

“咔噠”一聲,有大雪斷樹枝之聲。

那匹白虎聽到了靜,扭轉頭,瞬間便看到他們。

冬日獵難尋,白虎了幾日,這會見到獵,怎麼肯輕易放過?

一陣吼聲從它口中發出,盆大口大張,流出黏黏糊糊的口津。

的霞之下,他抖擻了子,子后傾作撲狀,不等二人做好反應,直接飛撲過來,速度快如飛箭,兩側樹木搖晃。

那只猛虎飛奔撲來,危眉扣機關,短箭從弩中飛而出,朝著白虎飛去,鋒利的尖端刺白虎的右眼,穿而出。

頃刻便是鮮四濺的場面。

箭弩的威力非普通弓箭可比,一箭下去,便是玄鐵也要凹陷下去幾寸。

那狂奔中的白虎,頓時四肢踉蹌,撲跪在地,發出一道震徹山林的怒吼。

又是一箭飛出,穿白虎的脖頸,帶出一片淋漓鮮

轟的一聲,龐然大跌倒,雪地揚起一片雪。

白虎搐,在雪里痙攣了半天,終于死了。

腦中的一弦還在震,死里逃生之后,第一反應是轉抱住謝灼,吻住了他。

大雪從天而下,他們的卻如同浸泡在灼熱的巖漿之中。

松開他,輕輕息著,謝灼握住的手,輕笑了笑,“走吧。”

夜幕已經落下,林間還有數不盡的危險等著他們。

而今夜他們一定要翻越這座茫茫雪山。

夜里風更濃,雪更驟,暴雪打在上,冰冷雨珠從天而降。

道路,山壁陡峭,林海雪原,極度冰寒。

“眉眉,快到了。”謝灼的聲音格外低啞。

他發著高燒,隨時可能墜下馬去。

眉不知曉還要行多,看著前方漆黑的山路,在暴雪中握了他的手,十指相扣。

曾回絕裴素臣,說他們不是一類人,而與謝灼則不同,他們哪怕深陷泥潭,也要拉著藤蔓往上爬,就算暴雨行舟,也要逆流而上,就算是水里的野草,在逆境中也會拼命地活下去,永遠不退,他們才是一類人。

他們頂著風前行,這綿綿雪山趴伏在漆黑的夜幕里,像是即將蘇醒的猛

天空從深黑慢慢轉變淺藍,金突破云層照出來,普照人間大地。

大祁邊關的軍營中,一道高的通報聲打破了寧靜。

將士們紛紛起簾帳,走出營帳,聽到一道聲音自遠方響起,一道清脆的馬蹄聲從棧口一路行進,直往軍營里來。

來人高高坐于馬上,那是一道深沉的影,從遠即近。

沒有旗幟,沒有盔甲,只是一道模糊的影,便能所有人定住。

馬兒踏走的每一步,都帶著一氣吞山河般的氣勢。

寂靜之中,只聽得見通報聲傳遍軍營:“攝政王歸營!”

攝政王失蹤前后三月有余,人心惶惶,此言一落人群如奔涌向那匹駿馬,發出一陣如雷貫耳之聲,振臂高呼。

“參見攝政王!”

攝政王懷里的那個子,眾人自然也都看到了。

待三拜之后,眾軍起。軍營上下,幾萬人馬,何曾聽說過攝政王與哪位子有過牽扯?

攝政王唯有的風流韻事,便是與那危家皇后。而這一位子,瞧著樣貌與打扮,無論如何也不會往皇后上去想。

有將領邁出一步,朝著那匹馬單膝下跪,雙手抱拳,一字一句:“皇后孤北上,為大祁奔走,向南昭求兵,娘娘之膽識襟,實為我軍敬仰,今拜見皇后,娘娘千歲!”

說話者乃車騎將軍危月:“恭迎娘娘歸營,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將軍一拜,他后諸多將領,沒有半點猶豫,朝危眉行大禮。

“恭迎娘娘歸營,千歲千歲千千歲!”

軍營上下聞得此言,皆愣住,高呼道:“恭迎娘娘,娘娘千歲

!”

聲浪熱烈,向四方綿延。

坐于馬上的危眉,轉頭看向后人,謝灼挑眉看向

眉淺淺一笑,翻下馬,去扶為首的將士起

眾將士起,一拜,二拜,三拜。

攝政王尚未登基,眼前這一位娘娘,依舊是王朝的主人。

他們理應向表示尊重。

眉頷首,示意他們平,回牽住謝灼的手,笑著與他往前走。

隨后眾人便看見了一幕,他們那位素來殺伐果決的、冷肅威嚴的攝政王,被皇后娘娘勾著手,就往營帳里走去了。

這便好比水落了油鍋。

二人進了帳子,全然不顧他們走后,外人如何議論紛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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