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不過」這兩個字，周東北就有些膩歪，因為只要出現這兩個字，就說明前面說過的話基本無效。

可此時不能說什麼，保持微笑，努力出八顆牙齒。

「不過呢，量是個問題，三斤五斤的還不夠麻煩呢，咱倆也就沒啥談的了......」

呼——

周東北站了起來，「砰砰砰！」用力拍了幾下脯，作神都十分符合他這個年紀，看著就像個衝的小青年。

「領導放心，只要價格合適，我可以每天送上百斤！」

「上百斤？」陳民愣了一下，「每天？真的？」

「沒問題，我能保證一直送到過年！」

陳民搖起了頭，「小夥子，別說大話，咱們興安市裏目前可沒有大規模養的，每天上百斤？那是不可能的！」

周東北嘿嘿笑了，「實話實說，我是去各個屯子收，兒勤快點，每天上百斤不問題！」

「你不是有工作嘛，有時間跑屯子？」

「停薪留職了！」

陳民驚訝的下差點掉辦公桌上，「停薪留職？為了賣蛋？！」

「對！」他笑呵呵點了點頭。

陳民抹了一把不多的頭髮，這要是自己兒子，現在就按地上狠削一頓，好好的工人不當，去做小商販？

真是病的不輕！

「主任，不知道價格和結款方式......」

陳民不說話了，把煙按滅在了煙灰缸里，手指一下一下敲擊著桌面，琢磨起來。

前段時間，蛋的進貨價是九八分錢一斤，馬上來到年了，貨卻供不上，現在就怕進價再漲！

進價漲，可零售價卻不讓漲，提一分錢市裏都得大會小會的研究，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真是鬧心！

既然這小夥子是自己收購，到九應該沒問題，每天100斤，過年的獎金可就出來了。

「噠！噠！噠！」辦公室里回著他手指的敲擊聲......

周東北耐心十足，繼續保持著微笑。

「哦，對了，小同志貴姓？」他的手指停了，抬頭又看了一眼。

「免貴姓周，周東北！」

陳民點了點頭。

周東北被他「噠噠」的這個鬧心，又出煙，幫他再次點燃。

「你，你也！」他客氣了一句。

周東北微微一笑，卻沒手。

「是這樣，」他覺得眼前這小夥子看著實在，盡量不打腔，「每天一百斤，一個月一結賬，這些呢，是沒有問題的......」

周東北不聲。

「只是價格嘛，」他彈了彈煙灰，「咱們零售價是一塊兩九一斤，收購價是九，紅皮兒白皮兒一個價，你看看吧，不行就算了！」

說完，他就拿起了自己的大茶缸子，低頭「滋嘍——」喝了一口，意思很明顯，我已經端茶送客了，不同意你就可以走了。

周東北沒地方，咧笑了：「主任，不瞞您，來之前我跑了三家副食店，家家蛋筐都是空的！這離過年還有三個月呢，蛋就如此缺，我覺得年前進價和零售價格肯定都得漲，您說是嗎？」

陳民臉一沉，大眼皮耷拉著，「漲不漲價是我能說得算的嗎？」

周東北笑容沒變，繼續說：「價格雙軌制嘛，將計劃外的糧油以及副食產品價格給市場，相信領導比我更懂！漲不漲價，還要取決於供需關係......」

「只不過我們興安市天高皇帝遠，什麼事都慢半拍，不過要我說，零售價應該很快就會給市場決定了......」

陳民放下了手裏的茶缸，抬眼看向了他，「給市場？那不就套了嗎？」

「不會！」周東北搖了搖頭，「一定會出臺指導價，給一個上下浮的範圍，例如20%......」

陳民思索起來，不可否認，這小夥子說的有道理！

周東北沒有打擾他，只是笑呵呵看著。

「你繼續！」陳民又看了他一眼，目明顯與之前有了變化。

「主任，我這人實在，不會藏著掖著拐彎抹角，實話實說，三家店給了我三個價格。」

「從九五到九七，又到九八，本以為您這兒是咱們市裏最大的副食店，價格怎麼著也能給到一塊錢......」

「您知道，我也不容易，零下二三十度，下屯收蛋是個辛苦活兒，一斤也就賺個兩三分錢的差價，沒人願意干，太難了！」

「哎！」他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就這樣吧，陳主任，打擾您了！」

說完，轉就走。

「哎——」陳民喊了起來，「你的煙！」

周東北回頭看了一眼桌子上那盒大煙，笑道：「拿出來就不能再收回去，這是孝敬您的，再見！」

說完，他微微躬，轉繼續往出走......

「回來吧！」

周東北停住了腳，咧笑了，瞬間收回笑容轉過了頭，臉上帶著一疑問。

陳民出了一手指，「一塊，每天100斤，一個月一結款！」

說完以後，他清楚地看見這個年輕人一臉驚喜，挎著小碎花三角兜大步走了過來，離老遠就出了雙手。

「陳主任，謝謝，合作愉快！」

陳民也站了起來，笑呵呵和他握在了一起，另一隻手還拍了拍他的手背，笑道：「每天100斤，什麼時候開始？」

「最多三天！」

「好，一直到過年，你可不能食言！」

周東北裝模作樣打了個立正，大聲道：「領導放心，保證完任務！」

隨後又低了聲音，一臉神，「領導家過年的蛋就包我上了......」

陳民哈哈大笑，一隻手著腰，另一隻手點了點他，「你這個小周啊，不錯，不錯！」

——

出了大副食，周東北又犯起愁來。

糧票變現的事基本捋順了，可停薪留職是一大關，阻力不是廠子，而是自己爺爺！

老爺子在加工廠幹了一輩子，非常有，自己是他的大孫子，所以接班時不顧另外兩個叔叔和姑姑的反對，是把工作給了自己。

這才上了一年的班，就要辭掉這個工作，這老倔頭還不得把自己削禿嚕皮？

那時候，為了供自己上學，姐姐初中沒畢業就上了班，父親天天抓不著影，家裏口糧不夠，一家人吃地瓜都吃浮腫了。

去年高二參加高考，自己考了462分，整整高出了龍江省高考文科錄取分數線10分，可最終還是含著淚撕了哈師範的錄取通知書，毅然決然接了爺爺的班......

坐上公車以後，他還在琢磨著怎麼和爺爺說。

思來想去，還是得先斬後奏，反正都得挨上一頓打，如果打完說啥也不同意的話，這頓打可就白挨了！

售票員報站：「市總工會到了，有下車的同志往門口走走！」

周東北從後門下車，去木材加工廠方向還要倒2號線。

下車才走幾步，後公共汽車氣車門關上的同時，一個人驚呼起來。

「啊——」

他連忙回頭，就見一個穿著白羊絨大的人倒在了地上，公共汽車正拖著往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