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節后兩日, 駱晉云就要離京。

他已經搬進了金福院，五更未到，就從拔步床上起, 薛宜寧替他穿上鎧甲。

但這東西穿得, 所以作也慢。

駱晉云在凌晨的燭中看著的臉，沒從上面看到一與以往不同的神。

不知出于什麼心態，他開口道：“若我回不來, 不用你守節，你就直接回薛家去吧, 帶著你的嫁妝。”

薛宜寧驀然看向他, 半晌才說道：“將軍神勇, 自當擊退敵虜, 不會有事的。”

看著有些驚訝，但總仍是平靜的。

哪怕他提到死。

他間一堵, 看著緩緩道：“沒有人是永遠神勇無敵的, 誰都有可能死。”

說完, 他轉離房。

薛宜寧在后面看著他遠去的影, 怔怔出神。

沒想過，駱晉云戰死這件事。

許多次想象自己的余生，都是駱家, 駱晉云，有孩子, 或是沒有。

如果他不在了, 會怎樣呢？

也不知道。

駱晉云與駱晉風離開后，家中頓時冷清下來。

只是偶爾有鎖兒跑鬧的聲音, 和栓兒哭的聲音。

這個時候, 薛宜寧才明白小孩子的意義。

當大人都沉靜蕭索時, 只有在小孩子上才能看到些許生機，他們不知疲倦，永遠那麼開心。

不久，有西邊消息傳來，烏桓已開始全面進攻，但駱晉云在，西邊防線暫時穩住。

黃翠玉閑來無事，又跑來金福院閑話，告訴金家姑娘和離了，如今回了娘家，不知后面要怎麼安排婚事。

薛宜寧覺得這事與自己無關，就算和離，以金家和駱家的份地位，那金姑娘也不可能到駱家為妾，所以自然會另嫁。

誰知清明時節，軍指揮使金勝與好友一同去林中春獵，竟不慎墜馬而亡。

金家只有一兒一，兒子又自小弱，沒能從父志軍，只在兵部謀了個與文書打道的差使，將就那麼養著，如今金勝一死，金家頓時沒了著落。

按京中習俗，父死當守孝三年，期間不可婚嫁，但事急從權，若確實需要，則可在喪事結束后百日辦完喜事。

金勝葬禮之日，薛宜寧陪同老夫人前去吊唁，后來老夫人去安金夫人，兩人說了許久的話，等喪事結束十日左右，金夫人又來了一趟駱家。

從那時起，兩位老夫人便走頻繁起來，直到一個月后，金夫人帶兒到駱家做客，探駱夫人。

薛宜寧便是那時清晰看到了金采的容貌，清秀白凈，小巧的瓜子臉，卻有一雙水靈的大眼睛，明明嫁人又和離，但看著卻仍像待出閣的姑娘一般。

言行神態，竟真有幾分像夏柳兒。

到此時，薛宜寧再遲鈍，也知道兩家夫人在籌謀什麼了。

金夫人想將兒嫁給駱晉云。

如今金勝已死，原先的顧忌倒確實沒了。

只是薛宜寧不明白，金采不可能做妾，老夫人也大約不會讓駱晉云休妻再娶，們在琢磨什麼呢？

后來這疑還是黃翠玉給解開的。

黃翠玉平日喜歡湊熱鬧，喜歡打探事，東家長李家短尚且要討論半日，更何況是自家的事。

得到消息，最喜歡來告訴薛宜寧，好看戲，然后就在某個午后覺也不睡，跑來和薛宜寧說，老夫人打算讓駱晉云娶金采做平妻。

還一直拖著，就是因為駱晉云征戰在外，不好拜堂，但金采又要在百日出嫁，所以兩家在猶豫是不是要讓駱晉雪穿上男裝和喜服，代兄拜堂。

但這樣又怕委屈了金采，所以這事還按著沒說。

薛宜寧想了兩日，在端午那日回了娘家，同哥哥與母親商議此事。

薛棠聽后猛一拍桌子，氣憤道：“欺人太甚！若真要這樣，便是和離又怎樣？”

方霓君在他旁拉他道：“這不是還在商討麼，說什麼和離！”

薛家夫人蕭氏悲憤道：“既然這樣，過兩日我就去那邊走一趟，看看這親家母到底是安的什麼心！”

薛宜寧說道：“這事大概是金家夫人先提起的，婆婆是個耳子的人，念及兩家舊，又著急長子尚無子，大約還會想，這事也算遂了駱晉云心愿，所以才會如此安排。”

蕭氏怒道：“平妻，虧們想得出來！若是納個妾還罷了，弄個平妻過來，又是故，本就沒把咱們放在眼里！”

薛棠嘆聲道：“如今戰事四起，西北全靠有妹夫鎮守才能攔住烏桓，這般功勞，誰能與之爭鋒？所以他駱家就得意起來，無視我們，要娶平妻。”

也是因此，才讓金家夫人眼地湊過來，與老夫人拉，就算做平妻也甘愿。

這時先前沉默的方霓君突然問薛宜寧：“這事，妹夫知道嗎？”

薛宜寧搖搖頭：“應是不知。婆婆不識字，寫家書都由文書先生或我代寫，沒見在信上提此事。”

“那有沒有可能，把這事告訴妹夫，讓妹夫出面拒絕呢？”方霓君說。

薛宜寧嘆聲道：“他與那金姑娘，是兩相悅，當初因為避嫌才沒親。”

“是嗎？”方霓君似乎有些難以相信。

蕭氏說道：“指他，多半是指不上，他母親是要給他娶新婦，得好的是他，他又怎會聽阿寧的話違背母親？”

“可是，先前那沈翩翩的事……”方霓君說了一半，意識到還有婆婆蕭氏在，閉了。

幾人又商量一會兒，最終決定先由蕭氏去和駱家老夫人談一談，反對這事，看能不能讓駱家老夫人改變心意。

到薛宜寧將回駱家時，方霓君拉到后院，說道：“之前那沈姑娘的事，是你找了妹夫，他幫你的？”

薛宜寧不知為何問起這事，點點頭，“是他。”

方霓君便說道：“我想，你看能不能避開你婆婆，悄悄給妹夫寫家書，若他能回信給你婆婆，拒絕這安排，你婆婆一定會聽的，比我們去找吵鬧都管用。”

薛宜寧回道：“多謝嫂嫂提點，我回去好好想想。”

這樣回著，心里卻覺得嫂嫂實在想多了。

想必嫂嫂還以為與駱晉云是嫂嫂和哥哥那樣的夫妻關系，自然可以商議著來。

可與駱晉云不同，更何況對方是他等待多年的金姑娘。

回程路上，薛宜寧無奈地想，其實，還是該早點生下孩子，是這樣麼？

若金采真以平妻份進門，那比當初的夏柳兒進門就對的威脅大多了。

的日子，又該怎麼過？

沒幾天，蕭氏與駱老夫人見了面，談話卻并不順利。

駱老夫人在幽州待了大半生，自有些小門戶婦的明和厲害，蕭氏是名門族出，講究面，言談含蓄，喜歡七彎八繞，兩人喜不同，又各懷心思，最后談不到一，各有不喜。

駱老夫人只認準一條，薛宜寧與駱晉云親三載尚無所出，再娶新人理所應當。

蕭氏只能同意駱晉云納妾，不同意娶平妻，駱老夫人則說，就算是平妻，薛宜寧先進門，也是薛宜寧為大，這不影響。金家與駱家早就有婚約，如今人家落難，求到門前來，駱家怎能不顧面把人趕出去？

最后兩人不歡而散。

待蕭氏離去，老夫人便讓薛宜寧前去敘話。

薛宜寧向老夫人請安后坐下，老夫人緩緩道：“原本這事還在籌謀中，但既然親家母提起，我便和你說說這事。

“之前納妾，你也是同意的，如今換了娶采兒進門，你不愿意，自然是因為娘家份高些，進來是做平妻。

“可就算是平妻，那也不過你去，在外還是你為大，要敬你一聲姐姐，你又擔心什麼？

“再說那孩子你也見了，子是最溫善乖巧的，絕不會做出什麼失禮的事惹你不高興，你大可放心。”

薛宜寧溫聲道：“母親說的是，是我小了。”

心里明白，既然老夫人下了決心要給駱晉云娶平妻，說什麼也不重要。

老夫人是婆婆，不用征得這個媳婦的同意，只是出于婆媳之，在寬安而已。

可是，能讓老夫人專程來寬，能讓老夫人保證，子最溫善乖巧，則恰恰能預示，金采進門就是能一頭。

先進門的名份算什麼，院里的日子才是實實在在的，金采是駱晉云心底的人，是老夫人喜歡的人，是出不低于的軍指揮使之，拿什麼和人家比？

話已挑明，老夫人便沒再藏著掖著，明目張膽與金家走起來，金采第二次來駱家，老夫人便開口說既然金采駱晉云哥哥，那就薛宜寧姐姐好了。

金采帶著幾分怯懦和張，臉上又了一紅，朝道：“姐姐。”

薛宜寧溫和地一笑，如在駱家了好幾年的那個笑臉一樣。

晚上駱晉雪到房里來，慚愧道：“嫂嫂，母親說讓我代大哥拜堂，我不知道怎麼辦……”

薛宜寧回道：“我知道你的心，但母命不可違，更何況你與金姑娘也好，又金夫人一聲伯母，你怎能逆們的意？

“再說，這事差不多已是定局，又豈是你不愿意就能不算數的？你倒不如高高興興應了此事，這樣大家都好。”

駱晉雪難道：“可是，如果金姐姐真進門，母親一定會偏心的，嫂嫂到時候怎麼辦？”

原來這事，連駱晉雪這樣心思簡單的姑娘都能預料得到。

薛宜寧默然不語。

也不知怎麼辦。

待駱晉雪走后，在房中坐了許久，最后拿出筆紙來，給父親寫信。

竟真有些想和離了。

本以為自己已經習慣忍耐，可這一次，卻想任。

可知道，哥哥與母親說的話都不管用，要和離，除非父親能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