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黑著, 姜棠手里還提著燈籠。

姜棠喊了一聲，顧見山并沒有抬頭，好像是睡了。手了一下顧見山的肩膀, 顧見山一個激靈, 猛地抬起頭，手下意識想尋什麼東西，可劍不在旁，手了個空。

他眼神中還帶著狠厲，和姜棠悉的顧見山完全不一樣, 印象中的顧見山，雖然稱不上溫文爾雅, 但是心有乾坤，行事張弛有度, 絕對不會這般。

他是剛從西北回來，人在盛京，可心還在戰場上。

直面生死，哪兒能那麼容易就緩過來。

姜棠把手收回來，又喊了他一聲, 顧見山眼睛慢慢恢復清明, 他仰頭看著姜棠，然后慢慢站了起來，“我……我回來了。”

姜棠先帶著顧見山進家，等他茫然著進來，姜棠已經把門栓上了。

點金烏金圍著顧見山的，急躁地呲著牙, 嚨里全是威脅地低吼。

姜棠安地了兩只狗的腦袋, “不是壞人, 沒事兒。”

點金烏金這才不了。

顧見山地站在門口，等著姜棠如之前那般倒杯水，明明回來的路上有許多話想說的，可真見了人，又不知說什麼好了。

腦子里空空的，也不知說什麼。

姜棠往屋里走，走了幾步沒聽見腳步聲，回頭一看，顧見山還在門口站著。

他右臉頰帶了點傷，不過已經結痂了，頭發也糟糟的，不知在路上奔波了多久。

唯獨一雙眼睛，在燈火的映襯下，亮晶晶的。

顧見山眼里好像有一束火。

姜棠只覺得心在，說不上是心疼還是難。

“在那兒站著做什麼，不嫌冷呀。”

姜棠眼看著顧見山快走了幾步，接著聞到一冷的氣息。

好像西北的雪，冰涼清新，又像回來路上馬蹄踩過的泥土和草木。顧見山穿的銀甲也冷冰冰的，硌的人有點疼。

姜棠猶豫了一會兒，手環住顧見山的腰，“你總算回來了。”

顧見山雖不知說什麼，但抱了一下姜棠心里舒服多了。

他晨起寅時到的盛京，又困又累。

若是直接回侯府，他要梳洗，還要進宮述職，不定什麼時候完事，就先過來見姜棠。

周圍的人都還沒起，若是等不到，或是有人出來，他就先回侯府。

幸好。

顧見山沒抱太久，過了過癮就松開手和姜棠進屋了。

姜棠把桌上的燭燈點上，屋中一下就亮了。

姜棠道：“你先坐。”

正屋很大，目是一張方桌，還有四張椅子，旁邊是一面山水花鳥屏風。

再下面是個燒著熱水的爐子，里面炭火紅旺旺的，還趴著兩只狗虎視眈眈。

姜棠去倒水，顧見山坐下手了點金的腦袋，“都長這麼大了。”

姜棠道：“也不看看你走了多久。”

抱過來都四個多月了，又在大理寺養了一個多月，已經快半年了。

顧見山點了點頭，從中竟然聽出幾分思念的味道，“這不是回來了嗎，不過，過陣子還得走。”

胡族今年春天難過，朝能口氣，他們牛羊被搶走了不，徐幀南想趁機更進一步。

顧見山這次回來是向安慶帝稟明軍，朝中，線人也不安全。

西北的事皇帝必然不會讓皇子手，且還有的磨呢。

皇上年邁，西北的兵力誰都盯著。

不僅皇上老了，徐將軍也老了。

姜棠沒說話，顧見山抿了下，“但我保證，一回來，就先見你。”

誰稀罕先過來見，凍這樣，跟難民似的。

姜棠轉過，眼中帶了點笑意，“先喝口水吧，你不，我去給你拿點吃的。”

顧見山咽了咽口水，點頭道：“還真了。”

姜棠在鍋里熱著飯呢，是蒸餃和小籠包。

自己吃飯，有時懶得做，一天都糊弄著吃，偶爾才愿意費事擺弄一下，顧見山正趕上愿意費事的時候了。

這樣的小包子，顧見山一口就能吃一個。

吃完兩小屜，又吃了兩個烤紅薯才算飽，他把吃完的碗筷收拾干凈，才道：“你等兩天，有東西送過來。我們弄了一群牛羊，我給你留了點。但不是因為我才留的，是因為你。”

若非姜棠把方子給了軍營，就算顧見山是大將軍，也弄不來。

軍營的東西，就算他想弄回侯府也不。

功勞是姜棠的，他不過提了一。

姜棠點了下頭，“若是需要別的，再和我說。”

顧見山不能在這兒留太久，一會兒左右鄰居都該起了。

姜棠沖顧見山笑了笑，“那我想找你……”

顧見山道：“明早還會過來，我來找你。”

*

不同于侯府其他人，回來之前寫信，早早就有門房的小廝去城門口等著，一有消息就回來稟告。

顧見山回來向來是突然回來，有時是下午，有時是晚上。他騎馬回來，沒人知道消息。

聽門房來人稟告，鄭氏才知子回來了。

顧見山先來正院請安，這會兒永寧侯和鄭氏還沒用飯，鄭氏心疼兒子一大早趕回來，吩咐丫鬟道：“就在這兒用吧，南香，添副碗筷。”

顧見山垂眸點了點頭，“嗯。”

鄭氏在飯桌上一直給顧見山夾菜，“這回可有傷？多吃些，在西北肯定吃不到什麼好東西。”

顧見山悶頭吃飯，永寧侯道：“西北人人吃的都差不多，見山也不能例外。”

他問的就多了些，比如顧見山何時進宮，何時回去。

鄭氏卻不樂意聽，“剛回去就問他什麼時候走，就不能說點別的嗎？”

顧見山吃了幾口，實在吃不下了，話道：“事辦妥就走，父親母親不必擔心，兒子還要進宮，先回去換服。”

鄭氏道：“你才吃幾口，再用些。”

顧見山搖了搖頭，“皇上那邊要，中午回來再吃。”

說完，就匆匆走了。

鄭氏原是高興，畢竟出去三個多月，連過年都沒回來，現下可算回來了，怎能不高興。

可他這般匆忙，飯都吃不好，而且，等顧見山一回來，鄭氏又想起姜棠來了。

那事八是真的了。

看陸錦瑤的態度，再細想從前的小事，也許還有許多不清楚的事。

永寧侯一會兒也要上職，見鄭氏神思不屬的樣子笑道：“怎麼，不回來的時候一直念著，怎麼回來了又不高興了。”

鄭氏沒好氣道：“跟你說你也不懂。”

永寧侯默了默，才道：“你不說我怎麼懂。”

鄭氏心道怎麼沒說過，夫妻是最親的，原先鄭氏什麼都想和永寧侯說，可是總得不到想要的回答，再加上從前還有吳小娘們，在意這些，慢慢就不說了。

若是和他說顧見山有心儀之人，原先還是個丫鬟，如今又在做生意，鄭氏也不知會發生什麼。

鄭氏想和顧見山好好說說，可又不知如何開口。

好像誰先開口誰落下乘。

顧見山為何不說，就是料定不會答應，所以才一直拖著。

最喜歡的兒媳婦站在了顧見山那邊，在鄭氏看來，陸錦瑤還是太年輕，才這麼天真，像老大媳婦們，絕對不會這麼想。

韓氏本就厭惡姜棠，真是一團麻。

說了鄭氏怕顧見山不放手，可不說，自己心里又別著刺。

想了半天，鄭氏還是決定先不說，他在西北，別有什麼事憋在心里，刀劍無眼，稍一分神就會傷，再等等，興許還有轉機。

顧見山回來，得準備家宴。

府中事都是韓氏勞，如今陸錦瑤早已坐完月子了，把從前管著的事慢慢接了回去。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但侯府上下，都知這位剛生了小爺的四娘子得夫人看重。

沒分家的時候，不管誰是未來的侯夫人，都不作數，靠著真正得看重的人才能拿好。

對上陸錦瑤，韓氏就沒贏過。

也是那時才明白，清貴和權貴究竟有何不同。

不僅是家底不同，陸錦瑤出平侯府，從小就在這種環境中長大，嫁過來只是周圍的人換了，管家打點關系對來說得心應手。

而韓氏是嫁過來慢慢學的，學了好幾年，還是比不過陸錦瑤。

對于不見刀刃的爭斗，陸錦瑤似乎天生就會，總是能四兩撥千斤，從未吃過什麼虧。

如今，陸錦瑤更是在府中更是得臉，韓氏就算想做什麼，也沒辦法。

正月初回娘家，問過父親，父親說會給想辦法。

再等等，顧見風長進，就得臉。

夫妻一，一榮俱榮。

晚上家宴，一群人聚在一塊兒，永寧侯高興，還拿出兩壇好酒來。

顧見水打趣道：“這回五弟沒要事了吧。”

幾次喝酒，顧見山都掃興，這回再掃興，真就說不過去了。

顧見山笑著搖頭，“今日定陪二哥不醉不歸。”

顧見山是年紀最小的，自然該他倒酒，到了顧見海這兒，顧見海把酒杯扣桌上，“我就不喝了，婉榕有孕了，我怕酒味太大熏著。”

雖然是推拒的話，但顧見海臉上全是笑意。

鄭氏道：“那可是喜事，什麼時候的事，可害喜？南雪，把桌上的魚和羊換掉，再給三娘子端上盞燕窩來。”

南香南雪立即去換菜，云氏笑著道：“多謝母親恤，已經有一個月了。”

云氏只有一個兒，今年五歲，一直盼著再要個孩子，總算是有了。

陸錦瑤記著當初自己有孕時，云氏幫了不，如今也為云氏高興，“三嫂，明日讓我院子里的廚娘過去一趟，會做酸的，吃過不害喜。”

云氏笑盈盈地應了聲好。

許氏一直很安靜，聽聞云氏有孕，只是目暗淡了些。

顧見水有兒子，對著弟弟道了聲恭喜，但沒太在意。

韓氏道：“那今日可是雙喜臨門了。”

韓氏作為長嫂，殷切地關心了幾句，席間，顧見海一直和顧見舟顧見山說話。

雖然二人是弟弟，可言辭關切，倒比顧見風這個嫡親兄長還像長兄樣。

韓氏看在眼里，又用眼角余看了看顧見風，不明白為何顧見海對老四老五這般。

只能想到一個詞，殷切。

完全不像一個兄長的樣子，倒像是二人的下屬。

韓氏心道，如今連三房都著老四老五，可真不容易。

看著像個笑話。

放著嫡親兄長不拉扯，管著一個庶出的，更像笑話。

這頓飯，顧見海是真的高興，娘子有孕，顧見山也回來了，當真是雙喜臨門。

云氏有孕之后覺得和陸錦瑤更親近了，生下兒之后數年都未見喜，后半年常和陸錦瑤說話走，突然就有了。

怎能不驚喜。

一頓飯，和陸錦瑤說了不有孕要注意的事。

顧見海沒說別的，倒是顧見水見飯桌熱鬧，說了句，“老五也不小了，該親生子了，到時就真熱鬧了。”

這話一出，飯桌有一瞬間的寂靜。

鄭氏沒有說話，二房許氏低下了頭，角帶著一嘲弄。

顧見舟左右看了看，陸錦瑤笑了一下，道：“五弟這邊不急的吧，有句詞‘丈夫和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五弟保家衛國，極回家，總不能娶妻之后把新娘子放在家中吧。”

顧見水理所當然道：“我當初赴任，你二嫂也是在家中的。還有見舟去滇南，弟妹不也是留在家里侍奉父母嗎。”

所以你才帶回來一個外室，在外面孩子都有了。

陸錦瑤笑道：“可見舟與我親已經兩年了，新媳婦進門，總不好讓人在府中干守著，那到底是嫁給五弟還是嫁給侯府。再說西北苦寒之地，又有誰愿意去。還有，這事兒母親都沒急，二哥急什麼。”

顧見水頓時啞口無言，陸錦瑤是個厲害的，一向牙尖利，他一男子，怎可與婦人爭長道短。

顧見水求助一般地看向鄭氏，誰知鄭氏正看著桌上的菜，一張臉上神難辨。

為庶子，他從小就知道該怎麼分辨嫡母的神心，從前是為了在嫡母手下討生活，如今都家立業了，已然了習慣。

嫡母心不，顧見水便不再說話，而是把這話岔過去，又和長兄喝了幾杯酒。

家宴過后，顧見海扶著云氏回宴安堂，陸錦瑤也準備回去看昭哥兒了。

臨走時，陸錦瑤挽著顧見舟的手對顧見山道：“五弟看看何時有空，我好讓人把賬本送過去，還有錦棠居打算再開間分店，想和五弟商量一下。”

顧見山是錦棠居的東家，常不在盛京，陸錦瑤還有別的話說。

顧見山點了點頭，回頭看了鄭氏一眼，人已經由丫鬟扶著回屋了。

顧見山心中有預，母親怕是知道了什麼。他再次看向陸錦瑤，陸錦瑤在夜中遲疑地點了下頭。

恐怕是知道了，從姜棠及笄禮時就知道了。

顧見舟不知二人在打什麼啞謎，“這回三嫂有孕，昭哥兒就多了一個年齡相仿的玩伴，也就差一歲，可真是太好了。”

其余的兄弟姐妹，差的歲數多了些。

陸錦瑤沖著顧見舟笑了笑，“對呀，昭哥兒也哥哥了。”

回到宴幾堂，陸錦瑤還在發愁，不知道婆母是什麼心思，此時此刻，才明白，顧見山親，不單單是他一人親。

愿意姜棠嫁給顧見山，除了有欣賞姜棠品緣故外，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姜棠管著錦棠居的新方子。

這對有很大的益。

若是姜棠嫁過來，這份關系會更牢固，顧見風是世子，也得攢下家財來。

但姜棠嫁進侯府，對其他幾房沒有好，也許還會因為顧見山娶了姜棠影響自己孩子的婚事。

如此一來，又有誰會愿意。

陸錦瑤心中一寒，心已墜谷底。

就算顧見山去求，想來婆母也不會松口，侯府不是顧見山一人的侯府，除非……

陸錦瑤心中有種預，又覺得不太可能，如今只盼著能拖則拖。

既然鄭氏沒在顧見山去西北的時候為難姜棠，應該不會主提起，顧見山可千萬別意氣用事啊。

初七一早，顧見山去正院請安，請完安就出門了。

于他而言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既然母親那邊沒打算問，他并不打算說。

等顧見山出了門，鄭氏反倒是松了口氣。

不說是最好的，真怕一不小心給拒絕或是答應了。他這回回來臉上又帶了傷，問了說是沒傷，可輕傷他是不會說的。

這個不用心的小兒子，現在卻了最讓心的人。

為了不讓這事被韓氏幾個兒媳婦知道，鄭氏還要為顧見山遮掩一二。

有人問他的婚事時，也是幾句話帶過，只說不急。

可越是如此，越覺得顧見山得住事，又深恐他做出什麼荒唐事來。

永寧侯府的事顧見山一樁都沒和姜棠說過。

他穿著布，給姜家的屋頂補了補。屋頂上碎了幾片瓦，冬日沒事，若是開春了，下雨興許會雨。

修好屋頂后，顧見山沒留飯，直接回去了。

正好劉大嫂賣過早飯回來，見狀調侃道：“那個賣小哥又回來了呀。”

顧見山常常過來，劉大嫂都記著這個小哥。

人長的俊，力氣還大，但是配姜棠還不夠格。

作為鄰居，自然起過給姜棠介紹親事的念頭。但劉家的親戚和家差不多，沒什麼出挑的地方，劉大嫂可不想著臉去介紹這個。

這個賣的小哥長得俊，可不會賺錢，賣怎麼。

姜棠臉上微熱，然后點了點頭。

劉大嫂：“你別怪嫂子多，這男人，還是得有能力點才行。”

姜棠知道劉大嫂是好意，可顧見山不是真的賣的，他從軍，如今已經是將軍了。除此之外，姜棠還看重他的那份心意，這與旁人不同。

姜棠道：“我知道，我不會吃虧的。”

劉大嫂也是擔心，姜棠及笄了，這說明以后就能議親了。

有人跟打聽過，但只是姜棠的鄰居，不能替拿主意。

過日子多的是柴米油鹽，蒜皮的小事，和做生意可不一樣。姜棠能干，是許多人眼中的，可不能找一個小白臉。

姜棠笑地和劉大嫂保證，自己絕不會這樣，然后也把劉大嫂的話放在了心上。

任何事都得做好最壞的準備，倘若真的不行，也不必堅持，最后累得兩人傷。

凡事不能只往好想。

姜棠沖劉大嫂笑了笑，“那我先回去了，嫂子有事再找我，喊一聲就了。”

對姜棠來說，顧見山回來是高興，可該做的事還得做。

攤子都該上新的小吃，面攤多了炸醬面，餛飩攤又多了好幾種餡兒，還有二十文錢一碗的做皮的餛飩。

王氏也不單單賣鍋盔了，開始賣夾饃和各種鹵味。

書院學生多，又不缺有錢人，生意最好。

中午賣過了王氏還去夜市，一直干到很晚才回來。

姜棠起初還擔心王氏再把婆婆接過來住，影響的生意。

但做了幾個月，還好好的。別看王氏小，卻極其有主見。

其他兩個攤子賣的是蛋灌餅和烤串。

姜棠打算初春讓劉大郎去東海那邊看看，有沒有生蠔賣，還有扇貝，若是做生意肯定好賣。

五個小吃攤，就能給姜棠每月賺近一百兩銀子了，若是再多一點，興許真可以放到一家食城里。

二月初八，姜棠見到了顧見山說的。

和當地的牛羊不一樣，羊膻味不重，還很，牛很有韌勁兒，做牛干應該會很好吃。

草原養的牛羊，各跑，自然比朝草料喂養的要好吃些。

牛大約有二百多斤，更多，得四百來斤。

羊是一頭的樣子。

春臺說現在還供不上火鍋店里的，不過再等幾年應該可以。

春臺還有一件事要說，“姑娘，這陣子公子不太方便出來，不過不是因為議親的事，姑娘別誤會。”

姜棠道：“那是因為什麼，朝中的事嗎。”

也不是，是因為正院那邊有所察覺，公子怕牽累姜姑娘，所以這幾日才不能過來。

顧見山既怕姜棠不高興，又不想瞞著，所以才讓春臺這麼說。

春臺很聽話地按照顧見山的吩咐說了，但是，姜姑娘好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