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百慧攥著筆, 沉默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金百慧戴著一副方形眼鏡，鏡片橫平豎直, 嵌在紅的塑料邊框里。抬手扶了扶眼鏡架，犀利的目穿鏡片，落在林知夏的上。

和林知夏隔著一段距離，遙遙相，還做了個口型：下課找你。

下課找我？金百慧要和我說什麼？林知夏到費解。

更奇怪的是，金百慧也不參加數學熱搶答賽了。本本分分地靜坐不，再也沒有舉手發言。

金百慧和林知夏雙雙退賽, 十七班和十八班的同學們都有了更多的表現機會。他們中的佼佼者爭先恐后地舉手，努力為班級爭取榮譽。

不過，這一場數學熱搶答賽已經臨近尾聲。

十七班比十八班落后了一分, 最后一個問題至關重要。張老師還沒開始讀題，林知夏就預測道：“十七班和十八班，一定會打平手。”

“是的。”江逾白附和道。

張老師請了清嗓子，開始朗讀：“有一個集合, 只包含兩位數。集合中的所有兩位數都是正整數。這個集合的每一個元素都能被這個元素自的個位數或者十位數整除, 同學們，請告訴我，集合的所有元素之和為多？”

張老師話音落后，段啟言瘋狂舉手。

段啟言的側臉冷峻，眼神桀驁。他的手臂保持筆直，手腕繃，直指天花板, 像一面高高豎起的鮮明旗幟。

張老師果然念了他的名字：“段啟言，你來講。”

段啟言早就算出了答案。他知道，集合里一定包含11，22，33……99這些數字，再加上12，15，24，36，48這五個特殊數字，集合的所有元素之和就等于630！

對！就是六百三！

為了師范附小的榮譽而戰！

段啟言充滿自信地大聲喊道：“三百六！”

“六”字剛出口，段啟言的太突突地跳了兩下。

為什麼？究竟為什麼？他的腦海中飄浮著六百三，而他報出來的卻是三百六？

他因為太張、太害怕失敗，而犯下了競賽場上最低等的錯誤！他趕忙改口說：“老師，我講錯了，不是三百六……”

張老師笑著安他：“心算出錯，那是正常現象，計算機還有編譯錯誤，何況一個人呢？沒事，十七班減一分。”

十七班的分數只剩下18分。

他們注定要輸給十八班了。

十七班的士氣頓時跌谷底。段啟言也了千古罪人。他宛如石雕一般杵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金百慧舉起一只手。而張老師也毫無遲疑地點了金百慧。

金百慧沒有起立。坐在座位上，毫無征兆地冒出一句：“答案是一千。”

金百慧的班主任嘆了口氣：“怎麼會是一千呢？金百慧，這道題不難啊，你肯定能解出來。我公布正確答案，答案是六百三，你課后再想想吧。”

班主任親手給十八班扣除一分。

最后的比分結果變19比18。十八班得了19分，十七班得了18分。十八班雖然贏了，卻是險勝。兩位老師也沒做評價，只鼓勵大家勤腦、多做題、力爭上游。

“力爭上游！”林知夏興致高昂地重復道。

前排的沈負暄扭過頭來看著：“我們班輸了，你不生氣？”

“不生氣，”林知夏講出心里話，“只要比賽的過程能令我開心，我就不在乎輸贏。還有，你覺不覺得金百慧剛才故意讓了一分給我們？金百慧還公平的。”

“那道題太簡單，不可能算錯。”沈負暄認同林知夏的推斷。

韓鵬了一句：“簡單？照你這麼說，段啟言也是故意輸給了十八班？段啟言很強的，師范附小第一戰神！他也不可能算錯。”

“師范附小第一傻瓜。”沈負暄哈哈地嘲笑道。

開學之前，沈負暄完全沒料到段啟言會為他提供這麼多的笑料。堂堂師范附小第一戰神，先是在班上帶起了“到尷尬就跑出教室”的熱，又在數學搶答賽上拖了全班的后……段啟言下一次考試恐怕保不住第三名的位置。

沈負暄預測，江逾白會為全班第三。

恰在此時，江逾白問起沈負暄：“你為什麼不舉手回答問題？”

沈負暄了個懶腰，慢悠悠地說：“我媽媽的電腦上，有一個文件夾，那里面就有競賽班的開學資料。我看過這一次數學搶答賽的題目……”

“所以，你記得題目嗎？”林知夏忽然打斷他的話，“沈負暄，你看過的東西，永遠不會忘嗎？你覺不覺得這種記憶方式讓人非常困擾？”

“沒有啊。”沈負暄撓了撓脖子。

林知夏目不轉睛地凝視他，仿佛要穿他的靈魂和意志。以為自己找到了同類，但是，沈負暄卻說：“怎麼可能啊，我怎麼可能還記得那些東西？我就是不喜歡把題目重做一遍，那多無聊啊。”

林知夏若有所思。

投影儀停止工作，下課鈴打響了。

同學們邁著輕快的步伐，三五群離開了教室。

林知夏跟在江逾白的背后，隨他一起往外走去。太曬到了臺階之前，替的線一段深一段淺，金百慧側立在影，氣勢洶洶地喊道：“林知夏！”

林知夏一怔，反倒是江逾白回應道：“有事嗎？”

金百慧開門見山地說：“我學過大學的課程。我學過《圖論》、《線代數》、《復變函數與積分變換》、《高等數學》上下兩冊。《高等數學》書里沒有寫過布萊克韋爾關鍵更新定理。你在哪里念的小學，林知夏？”

抬起一條，踩上臺階，鞋底微微擰了擰，碾死一只路過的螞蟻。

林知夏后退一步，躲到了江逾白的背后：“我畢業于實驗小學。”

“實驗小學四年級？”金百慧不依不饒地問，“你是跳級生？”

林知夏沒有吱聲。江逾白坦然答道：“我是跳級生。”他還：“我每天補課，從早補到晚。你要找競爭對手，可以找我。”

“從早補到晚”這句話，顯然使用了夸張的修辭手法。

金百慧信以為真。還問：“你每天晚上幾點睡覺？”

晚上八點半，江逾白就會上床睡覺。他的爸爸告訴他，小孩子長的時候一定要多休息，否則，他的高可能無法達到爸爸的水平。

江逾白的人生目標之一，就是讓自己的高接近1.88米。他的爸爸和叔叔差不多都是這個材，江逾白當然也會承襲家族的優良傳統。

他想了想，對金百慧說：“我在夜深人靜時睡覺。”

這不算撒謊。

晚上八點之后，整座莊園萬籟俱靜，路燈關閉，只剩下昏暗的地燈和紅外線警報。

金百慧并不了解江逾白的家庭背景。住在一個臨街的鬧市區。據的生活經驗，“夜深人靜”約等于午夜十二點。

金百慧咬了一下大拇指：“你們兩個跳級生，學得累嗎？”

“累了就要休息呀，不能撐，”林知夏真誠地建議道，“健康最重要。我們年紀還小，不能學得太累，那樣對很不好。金百慧，你開心一點，放松一點，盡量輕松的人生。”

說完，林知夏看著江逾白：“你也不要太累了。”

江逾白誠實地說：“我沒覺得累。”

“不付出怎麼會有回報？”金百慧突然冒出一句話。今天穿了長袖和背心，本來就覺得有點熱。中午的氣溫又升高了不，的鼻頭滲著一層細汗，眼神依然徹清明。

林知夏遞給金百慧一包餐巾紙。

金百慧猶豫著接了。出一張紙巾臉，又說：“你們聽過迪生的那句話吧——‘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靈’。你不付出，就沒有回報。一加一等于二，你不創造一，你就沒有二。”

“一加一不一定等于二，”林知夏卻說，“比如二進制里，只有0和1。”

金百慧抿，補充道：“我說的一，是一個單位。”

林知夏嘗試和通：“你聽說過量子計算嗎？量子計算的一個位被稱作Qubit，而Qubit可以包含0與1的組合。你不能說Qubit本是1也不能說Qubit是0，它可能更類似于組合態。組合態的表達方式也很有意思，一般包括基本狀態和復數系數振幅。每個系數代表了一個粒子在相應位置被觀測發現的概率，復數系數的平方之和必須等于一。你喜歡研究概率的相關問題嗎？”

“我讀過《量子力學》。”金百慧傲然抬頭。

“你看懂了？”江逾白隨口問道。

金百慧皺手中的紙團，準確無誤地扔進了旁邊的垃圾簍。追究底道：“林知夏，你每一本書都能看懂？”

“不能啊，”林知夏一點都不愧，“收集外界信息可以填補我們的思維空白區，我覺得這個過程很快樂。雖然有些書里傳達的東西，我也不是很明白。”

金百慧垂下手臂，雙掌。沒和林知夏打招呼，扭頭走回了十八班。

林知夏輕輕地扯住江逾白的書包帶子。他們二人也返回了十七班的教室。班主任張老師為大家抱來一沓材料——那是競賽班的教學計劃書。

張老師簡單地代幾句話，就宣布上午的課程結束。

林知夏把文件和材料全部裝進書包，又找出的學生公IC卡。很有骨氣，是沒去初二年級找哥哥，自己一個人搭乘公車回家了。

*

中午十二點，林知夏踏進家門。

媽媽問：“夏夏，你哥哥呢？你哥哥沒跟你一起回來？”

林知夏立刻向媽媽告狀：“媽媽，媽媽，我不知道為什麼，哥哥總是不理我……不，他不是哥哥，他讓我他林澤秋。今天在學校里，我遇到林澤秋的同學了，林澤秋裝作不認識我。林澤秋和同學說，我是初一競賽班的學妹。”

媽媽聽了這話，登時氣不打一來：“林澤秋怎麼回事，這才開學第一天！”

媽媽并不了解前因后果，就認定林澤秋沒事找事。

林澤秋差不多在十二點十分左右走到家門口。他有些擔心林知夏找不到回家的路，或者在公車上被人拐了……明顯比正常初中生的年紀要小，看起來也是一副很單純很好騙的樣子。

林澤秋還沒進屋，媽媽就沖他吼道：“林澤秋！你馬上給我過來！”

林知夏出聲制止：“不，媽媽，你不要兇哥哥，我想請你做一個見證人。你坐在我和哥哥的旁邊，聽我和哥哥聊天。”

這還是江逾白的主意。

江逾白為林知夏提供了一個絕妙的辦法。江逾白建議，林知夏和林澤秋通時，讓家里的長輩做個見證。這樣一來，林澤秋就要斟酌措詞，不能隨心所地展現他的惡聲惡氣。

林知夏知道，哥哥在媽媽的面前特別乖，從來不敢和媽媽頂。只要媽媽為林知夏撐腰，林知夏就不怕哥哥變兇了！

兄妹通的地點，正是林知夏的臥室。

林知夏搬來三把椅子，真誠地邀請哥哥和媽媽坐下。

哥哥的臉奇差無比。他皺眉不語，雙微微分開，兩手搭放在膝頭。無論媽媽如何旁敲側擊，他也不愿意為自己解釋一句，簡直就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媽媽余怒未平：“林澤秋，今天是你妹妹第一天上中學，你這個做哥哥的，沒幫到也就算了，怎麼還能在學校里欺負？是你的親妹妹。你妹妹這麼小，你不保護，還讓跟你劃清界限？”

林澤秋深吸一口氣。他心抑，找不到宣泄口。

“哥哥！”林知夏坐到他的對面。

他終于出聲：“你要干什麼？”

林知夏還以為哥哥會說：滾開，別煩我。

沒想到，哥哥只是問了一句：你要干什麼？

果然！在媽媽的面前，哥哥會變得更溫。江逾白的建議真是太有用了！林知夏以前怎麼沒有想到呢！

“我必須和你通，哥哥。”林知夏坐得筆直，目一瞬不離地傾注在林澤秋的上。

林澤秋的后背靠了椅子。

林知夏繼續說道：“你在學校里裝作不認識我，這是你的主觀行。你產生了這種行，肯定是到了外在因素和在因素的影響……”

“別跟我聊心理學，我沒興趣。”林澤秋冷漠地打斷了妹妹的話。

媽媽卻說：“林澤秋，你跟你妹妹好好講話，我講過多次，你是哥哥，哪家的哥哥像你這樣？你妹妹招你惹你了？”

林知夏站起來，抱住媽媽的手臂：“通的氛圍很重要，媽媽，保持平穩的心態，讓我們遵循心理學的指導。”

媽媽輕拍了兒的后背。出乎林知夏的意料，媽媽也站起，還說：“我得去檢查倉庫了，你爸爸一個人在看店，忙不過來，午飯做好了，就在桌子上。你們兄妹倆什麼時候聊完了，別忘了去客廳吃飯。家和萬事興，爸爸媽媽不想看到你們吵架，手心手背都是，你們鬧得狠了，我跟你爸晚上都睡不著，明早還要去批發市場進貨搶貨。”

媽媽即將離開臥室，林知夏萬般不舍地挽留：“媽媽，媽媽……”

林知夏聲氣地著媽媽，可的媽媽忽然有了一副鐵石心腸。媽媽執意給兒子和兒留下獨立的空間，讓他們自己去面對這一次的矛盾和沖突。

媽媽去了自家超市。

寬敞的臥室里，只剩下林知夏和林澤秋兩個人。

林知夏失去靠山，忐忑不安道：“我不是故意找媽媽告狀的。”

“你究竟想說什麼？”林澤秋長雙，懶散地坐在椅子上。

林知夏回想今天的遭遇。的記憶力實在太好了。清楚地記著每一個細節，這讓本已熄滅的怒火再次燃燒起來，瞬間怒發沖天：“林澤秋，我很嚴肅地告訴你！我特別生氣，上一次這麼生氣還是五歲那年，你把我的水彩筆都弄壞了！這次更嚴重，沒人能哄好我！”

林澤秋看著，就像看小貓撓人。他面無表地說：“你生氣了？嚇死我了。”

林知夏漲紅了臉：“林澤秋，你不要太過分。”

“你搞沒搞錯？林知夏，”林澤秋提醒，“你扯著我來聽你講廢話，算我過分？”

林知夏強作鎮定，質問道：“我只是想找到原因，你為什麼要和我斷絕緣關系。上個禮拜我看報紙，報紙上有一個老爺爺發表了一則聲明，他聲稱要和兒子斷絕關系。因為他的兒子經常賭博、酒駕、包養小三，他覺得自己沒把兒子培養好……”

說到這里，林知夏引主題：“我又沒有賭博、酒駕、做違法的事，林澤秋，你憑什麼和我斷絕關系？”

林澤秋聽得一愣：“我沒和你斷絕關系。”

“你有！”林知夏斬釘截鐵地說，“你不讓我你哥哥！”

林澤秋站起：“出了學校大門，你怎麼都行。”

“為什麼？”林知夏的求知一瞬間發了，“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林澤秋打開了臥室房門：“羅里吧嗦的，你煩不煩？我沒空跟你瞎扯。我去客廳吃飯。”

真是浪費了一次通的機會！

林知夏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哥哥，我們家里有一個喇叭，那是爸爸媽媽做促銷活時用的喇叭。你不告訴我的原因，我就帶著喇叭去學校，在你的班級門口大聲喊，哥哥哥哥哥哥哥哥，讓全校所有同學和老師都能聽見我的聲音。”

按理說，林知夏發出恐怖的威脅，哥哥就會很兇地批評。

但是，林澤秋一句話都沒說。

他扶著門把手，形微微了。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雙手麻痹，脊背僵直。

為什麼他極力避開噩夢中的場景……

反而促了噩夢發生在現實里？

如果林知夏真的那麼做了，林澤秋的校園生活就毀了。

自從初一下學期以來，林澤秋就頻繁收到同學的示好。他明白那是《思想品德》課本上所說的“青春期萌”。他遵從課本上的教導，謹慎地把握著往的尺度，嚴格控制著異同學之間的界限。他清白、上進、品行端正，從不借別人抄作業。

而一旦林知夏卷他的校園關系網，他就會從云端跌落，從天上的明星淪為地上的諧星。

臥室門開了一條，林澤秋踏出一步，又突然轉過，走回林知夏的面前：“林知夏，你要是帶了喇叭去學校，我就登報紙，和你斷絕緣關系。”

“你登報紙吧，我等著，”林知夏竟然說，“讓爸爸媽媽看到，你會被逐出家門。你會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裹著破破爛爛的棉絮，睡在天橋底下的橋里。”

林澤秋氣不打一來，真想卷起鋪蓋離家出走。可是下一秒，林知夏的態度忽然放：“為什麼，哥哥，我好困啊，你以前還說，你不會因為我的存在而到難過，不管怎麼樣，我都是你的妹妹……你是不是不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可是我還記得，對比現在和從前，我覺得好難過……就連這種難過的心，我都沒有辦法忘記……”

林知夏坐在床邊，淚水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在的絨玩上。

懷里抱著小企鵝，雙手握著企鵝翅膀，指甲尖都微微泛白。

“我……”林澤秋的心口像被一把鈍刀割過。無形的順著潰爛的傷口往外涌出，他雙一，疲憊不堪地坐在地上。

他說：“林知夏，這不是你的問題。我……我考了三次競賽班，沒有功。”之后的話，他死都講不出來。

林知夏雙眼微瞇：“因為你考不上競賽班，所以你在學校里不認我，就能保全你的面子，是這個道理嗎？”歪過頭：“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呢？在我的輔導下，你可以輕松考進競賽班，更不用擔心面子的問題。”

林澤秋單手扶額，千言萬語化為兩個字：“算了。”

林知夏蹲到他的邊，瘋狂搖晃他的肩膀：“振作！哥哥！振作！”

林澤秋輕輕推開的手，立刻介紹道：“我最好的朋友一直都是無所畏懼的，他越戰越勇，眼界廣闊。今天的數學搶答賽上，我發現，他的心算水平突飛猛進，簡直不可同日而語！58進制和62進制的轉化題，他都能口算出來了！我們班一共得了19分，最難的4分都是他一個人貢獻的！要知道，今年一月份，他考試還經常打草稿呢。”

“你最好的朋友是男是？”林澤秋質問道。

“是非常好的男孩子。”林知夏毫不避諱地回答。

作者有話要說：【下集預告：震驚！古板哥哥的保守說教！小江總為林知夏準備的十歲生日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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