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江玄。”……

天澄亮，鳥雀鳴鳴，晨曦進來，灑在床幔間，帳中影搖落。

江玄眼睫了，他半睜著眼，目渙散，沒有焦點。

目所及之，是隨風輕晃的白紗帳，不是泥墻茅草，鼻息間縈繞著淡淡的藥香。

江玄起先心頭一跳，鈍鈍眨了眨眼，隨后目哀凄，他是……已經死了嗎？

手臂上涼涼的，還會拂過的氣息，江玄面朝外靜靜看著，眼前漸漸模糊，是昨日見到的那個姐姐。

他想一下，又不敢，屏住呼吸注視著。

譚清音坐在床榻邊，微微俯，仔細地給他抹著膏藥，因怕弄疼了他，都是等膏藥化開，在慢慢抹上去。

傷口沾上藥，立刻泛紅流水，白的小手臂上傷痕累累。看了心臟揪得生疼，拿起一旁干凈的棉巾，輕輕拭去，又低頭吹著。

似乎是察覺到了視線，譚清音緩緩抬眸，對上他黑白分明的眼瞳，小臉依舊蒼白著，上面青一片紫一塊，盡量放了聲音：“你醒了。”

江玄不敢應答，他生怕眼前這一切都會消失不見。

譚清音見他呆滯著，一瞬不瞬地著自己，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問道：“怎麼不說話？是不是還疼得厲害？”

那一瞬，江玄不知為何，眼淚啪的滾下來，他忍不住，抿著溢出了哭腔。

細的聲音，像極了母親，母親也會這樣，問他疼不疼。

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譚清音頓時有些手足無措，沒有弟弟妹妹，本不知道如何哄孩子。突然想到小時候每次一哭，娘親便給塞糖吃。

干凈了手指，從糖袋子里挑了顆橘子糖，塞進他里。

譚清音雙手撐在床沿邊，目期期地看他，“糖，很好吃的。”

那糖突然被塞進他里，江玄一噎，忘記了哭。橘子糖在口中慢慢化開，很甜，他已經記不清上一次吃糖是什麼時候了。

江玄撇過臉，吸了吸鼻子。

譚清音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眸輕輕亮了下，那顆提著的心終于落地，問道：“你什麼名字？”

雖然昨夜裴無已經和說了這孩子來歷，譚清音也知道他在宮里的境，但到底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一個皇子居然會流落在外，還是如此凄慘。

“江玄。”他悶悶地小聲回答，怕聽不清，又重復一遍，“我江玄。”

沒有表字，因為沒有人給他取。

江是皇家的姓氏，譚清沉片刻，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夫人，粥好了。”

盈月端著托盤進來，白瓷小碗里盛著清粥，淡淡米香，還冒著熱氣。

江玄從昨日到現在為止，就吃了那幾塊米糕，因而一聞到米粥香，他的肚子就開始咕咕。

他垂下眼，墨黑的眸子里有些赧然。

譚清音往一旁挪了挪，盈月將榻上的小圓幾搬到床邊，米粥放在上。盈月蹲下，與他視線齊平，輕聲問他：“自己能吃嗎，需要喂你嗎？”

江玄抿著點頭，“我自己可以的。”

他拿起勺子，埋頭小口喝著。

府里沒有孩子的服，昨夜時辰又太晚，沒來得及出去買。他現在上還是穿的裴無的裳，小小的子套在不合適的服里，空的掛不住，有些稽。

譚清音又替他將袖口往上卷了卷，和他解釋：“大夫說了，你這兩天只能吃些清淡的，等你好些了，再給你做些有油水好吃的。”

聽著的話音，江玄眼圈又開始泛紅，他勺子柄，口微微起伏，這樣說，是不是就意味著他可以在這里多待幾天。

譚清音瞧在眼里又是一陣心疼，他的腦袋，“吃吧，不用多想。”

一碗清粥很快見底。

“飽了嗎？”譚清音問他。

江玄點了點頭，手在寬袖里攥了攥，目忽然瞥到門口站著的男人，他怯生地挪到譚清音旁，手指揪的服。

譚清音注意到異常，順著他的目朝外去，就見裴無立在門口，他著玄青云錦袍，袍上繡著祥云襯麒麟紋樣，玉帶束腰，姿欣長。

“大人，你回來了。”譚清音沖其一笑，杏眼彎著，尾音上揚。

裴無一退早朝便回來了，他站在門口凝視許久，本想看一眼便走，可在看見那一抹影時，卻生生頓了良久。

他提步朝里走，江玄見他走進來，他靠的譚清音更近了。

譚清音拍拍他的后背，安他：“你別怕，昨夜就是他救你回來的啊。”

江玄悄悄覷了他一眼，他見過他，當時還在宮里，他跑出去，在父皇的養心殿撞上過他。

那時，邊的小太監急忙將他拽走，厲聲告訴他，那人是父皇邊的重臣，千萬不能招惹，他殺人不眨眼的。

因而，江玄從那時起便記住了他的臉。

……

午后廊檐下，日頭烈烈，一高一矮兩個影走著，裴無在前，江玄在后。

長長的擺拖在地上，江玄一時立不穩腳，吧嗒摔在了地上，細小的沙礫墊到上的傷口，他疼得臉皺起，倒一口氣。

裴無停了下來，微微凝眉，回將他從地上拎起來站好。

江玄拍了拍上塵土，他看著裴無再次遠去的背影，在原地怔了片刻，還是邁著小步伐跟在他后，進了書房。

起先，裴無沒去看他，只繼續做著他自己的事。江玄就束手站在不遠，瞪圓著一雙眼覷他。

兩人一時僵持著。

良久，裴無默了默，閑閑過去一眼，言簡意賅道：“說。”

江玄咽了下口水，他看著裴無，臉上糾結，“你救了我，但是我現在是不能回報你的。”

他現在什麼都沒有，江玄生在那樣的環境里，他比一般同齡的孩子都要想得多。

只是，他恨自己現在弱小，一無所有，什麼也做不了。

裴無氣定神閑，他手中把玩著匕首，漆黑的眸子沉著冷然，片刻后，他將匕首扔給他。

江玄有些猝不及防，他堪堪接住匕首，不明白眼前男人是想讓他做什麼。倏地，他瞳孔驟，稚的聲音里滿是震驚。

“你、你是想讓我給你殺人嗎？”

裴無視線垂下來，打量著他，個子還不及桌案高，連把匕首都拿不穩，他淡聲：“是給你防的。”

江玄繃的子放松了些，他垂著腦袋，手指了匕首上刻的紋樣，上面還綴著寶石，沉甸甸的。

“你想做皇帝嗎？”裴無淡淡道。

“咣當”一聲，匕首掉在地磚上。

江玄再次震驚地看著他，一時惶惶。他以為他是在和自己開玩笑，可是他面容平靜，眼神無波無瀾，就好似在問他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他立馬蹲下撿起匕首，死死握在手里，刀柄微涼，咯的他手掌心有些疼。

“你為什麼不當？”江玄心底升騰起疑，他問出聲。

裴無角彎了彎，輕輕笑了，他說：“因為我嫌它臟。”

江玄站在他前，切切實實到這人的可怕。他雖然在笑，可他宛若換了個人，眼神是變冷了，寒徹骨。

“那為什麼會是我？”

為什麼是他，裴無想了想，因為他是晉帝的兒子，是他從未放在眼里甚至不當存在的兒子。

這樣，他就要晉帝在臨死前眼睜睜地看著，他據為己有一生的皇權，最后要由一個臣子來決定誰擁有。

屋里靜悄悄的，江玄著裴無，他半天沒有得到回答，心下也漸漸明了，他大抵是不想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