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 “我陪著你。”……

珠滲在練白帛上, 小小一滴，迅速暈染開來。

譚清音剛想將手收回，裴無卻先一步, 立刻住了冒著的一雙素手。

男人冷峻的眉宇間, 當即浮現深深的壑, 略有些急切地低聲問：“疼不疼？”

指腹上溫熱濡的, 細細將吮去，垂下眼眸，指尖了, 聲音微微發：“不疼的。”

裴無從未跟提起過他的父母, 僅有的一次還是親當晚，那時他告訴自己, 他無父母, 不需要早起去敬茶。

因而也從未問過他。

陡然聽見裴無說帶去見母親, 一時怔愕, 竟將針扎進了里。

譚清音目落在裴無上，心中突然涌起難以言喻的酸脹，將手指離, 輕輕地拽住他的袖，“你帶我去吧。”

直至今日, 他從前的過往一概不知。

如今, 想知道。

昨夜的那場雪只簌簌落了一會，細細碎碎地鋪在地上, 滿目一層淺薄白。

天灰蒙, 云霧靄靄，似在醞釀下一場風雪何時到來。

山間石路崎嶇泥濘，馬車坎坷行至半山腰停下。裴無小心翼翼地將人抱下馬車, 尋了一干凈的地面放下。

灰墻深瓦的廟宇掩在蕭肅山林間，寺門殘雪漸漸消融，有被清掃的痕跡。

譚清音看了眼四周，慢慢轉臉，茫然地著裴無，目中帶了一疑。

不是帶來祭拜母親嗎，怎麼來了檀柘寺。

山風凜然，裴無抬手攏譚清音的裳，他知道想問什麼，輕聲解釋道：“葬在寺里。”

譚清音眸微變，總算明白為何他每月都會來檀柘寺一趟，的目，心底那酸又襲上來，一陣一陣，得難以息。

漂亮的眸子里漸漸沁出水意，裴無輕嘆一聲，抬起的臉，手指了的眉心，低聲說道：“別皺眉，最喜笑的小姑娘了。”

譚清音悶悶嗯了一聲。

“我母親已經逝去快二十年了，走時是很安心的，你來看，也是高興的。”

細眉是漸漸舒展了，可紅卻還是抿著，裴無指腹在角邊，輕輕了，畔小小的弧度翹起。

譚清音微微一怔，在他瞳孔里，看見自己被人扯著強歡笑的臉蛋，很難看。

拍掉男人的手，氣呼呼地瞪著他。

裴無將神變化看在眼里，笑了下，復又嗓音低地命道：“等會兒不許掉眼淚。”

他知道心思敏，從說要帶來祭拜母親時，整個人周就彌漫傷，還死死憋著不想讓他察覺。

譚清音點了點頭。

裴無牽起的手，向寺走去。

他對檀柘寺很悉，帶著繞過聳立的佛塔，穿過禪院長廊，來到后山松林。

路面難行，譚清音一手攀著他的臂彎，跟在他側。

后山松林還依舊蔥郁，四野空曠間，孤零零地躺著一個小小的墳包。

裴無了手中的細荑，另一手拂去碑上落雪，他那雙漆黑冷然的眸子此刻溫潤和煦，輕聲道：“母親，我帶來見你了。”

先前來看母親時，他跟說過，自己娶了妻。

譚清音站在他側，心頭微沉，跟著輕輕喚了聲“母親”。

墓碑上并未刻字，歲月、風雨沖刷留下的痕跡，道道斑痕深刻。

譚清音著那墓碑，歉然說道：“婚半載，兒媳今日才來見您，您莫要見怪。”

裴無不許哭，譚清音便絮絮叨叨，將滿腹的話語都盡數說出。從兩人不不愿親，到他欺瞞騙，大大小小趣事，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好似眼前人還活著，正坐在一起相談笑。

說話時，眉目輕輕揚起，烏靈生。

譚清音停下，了口氣，又繼續道：“母親，往后兒媳會常和夫君一起來看您的。”

裴無在一旁聽著，不由失笑，若是母親還在世，定是極跟談心閑聊的。

臨走時，譚清音松開裴無的手，從袖兜里拿出一個小巧的錦盒，蹲在墓碑前，將錦盒掩在泥土下。

裴無看過去，問：“放了什麼？”

“一對白玉耳鐺。”譚清音掩好土，回頭著他說。

譚清音算了算，母親逝時才二十來歲，還是風華正茂的年輕子。不曉得母親喜什麼，便給捎了一對耳鐺，兒家的肯定喜歡。

白的細指上沾了泥水，還帶著松針枯葉，裴無拿起帕子，替細致地去指間污泥，忽聽輕聲地問道：“那父親呢？”

譚清音怕及到他心底傷事，因而問的很小心。

裴無的手停住了，記憶力那個高大男人浮現在眼前，他沉默了下去，片刻后，他回：“父親葬在別，等過些時日，我再帶你去祭拜他。”

皇陵守衛森嚴，他如今的份還不足以能進去。

他臉凝重，低低的聲音之中，滿是憾。

譚清音很心疼，不由地踮起腳尖，用額頭輕輕地了他的，安他：“好。”

裴無低下頭，向咫尺之間的，眉眼間氳起一片和。

天漸漸暗沉下來，彤云布，山林間狂風呼嘯，鵝大雪紛紛而下，頃刻，地面覆上雪層，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停歇了。

譚清音凝著眉，擔心地問旁男人：“大人，雪太大了，我們怎麼下山啊？”

這雪落得太急了，舉目去，天地之間一片茫茫雪幕。

裴無挪開視線，抬眸看了眼天，忽地拉著向禪院深走去。

“今晚不回去了，帶你去個地方。”

譚清音“啊”了一聲，只能提起擺，呆愣地隨著他的步伐。

兩旁雪景如走馬觀燈般掠過，參天菩提，木屋靜室……

譚清音怔怔地看著，似曾相識的幕幕畫面突然在腦海閃現，斷斷續續，可實在想不起何時見過這些。

“這是哪？”忍不住問出口。

裴無停下來，握著的手慢慢地走在長廊上，緩緩說道：“我在檀柘寺待了近十年，這里是我以前住的地方。”

譚清音四張著，細眉蹙起，越看越覺得悉。

靜室門忽地從里打開，空塵方丈提步出，正要闔門離開，恰看見相攜而來的兩人，他的視線落在兩人十指相握的手上。

兩人似乎是沒想到會有人，皆愣在原地。

空塵方丈慈眉善目，可那目不容忽視，譚清音想起這是佛門清凈之地，如今兩人拉拉扯扯，影響實在不好，慌地掙了掙手，裴無卻將握得更。

他不肯松開，譚清音面龐登時布滿紅暈，掩耳盜鈴般將兩人手背在腰后，扭道：“方、方丈。”

空塵笑了笑，“小施主，許久未見了。”

譚清音訕笑著，仰面瞪了瞪一旁男人，裴無卻氣定神閑，恍若未察。

空塵看在眼里，眼底掠過一縷欣，他看向裴無，笑道：“老衲知道你今日要回來，靜室已經提前收拾好了。”

從裴無離開檀柘寺后，每年母親忌日，他都會回來在寺里住上一晚。

裴無頷了頷首，他側過，讓出一條道，舉止不言而喻。

譚清音驚詫于兩人居然相識，可轉念一想，母親葬在寺里后山，裴無說他在這里住了十年，他們肯定是認識的。

“天寒，快進去吧。”空塵當然知道他什麼意思，他笑著收起手中佛珠。說完，便轉離去。

人一離開，裴無便帶著譚清音進到靜室，闔上屋門。

靜室燒著炭爐，暖烘烘的，所有桌椅都不染纖塵，顯然是剛清掃過的。

譚清音皺眉道：“你剛剛為什麼不松手，方丈看了，肯定認為我們很輕浮。”

裴無淡淡地篤定道：“他不會的。”

裴無褪下的外衫，抱著坐在炭爐邊，烤著火。

盆里的炭火不時嗶啵兩聲出火花，裴無眼疾手快地將手收回，揣在懷里焐著。

譚清音抬眸，看著眼前神認真的男人，心跳不加快了許多。

“大人，我第一次在寺里見到你時，可害怕了。”譚清音想了一番，憶起他當初沉的臉，作出害怕狀，埋怨道：“你那樣看我，我還以為我犯了什麼事呢。”

裴無默了默，突然說道：“那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譚清音看向他，臉上出微笑，“我知道，是上元燈節那次嘛。”

“不是。”裴無搖了搖頭。

譚清音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這樣子傻傻的，裴無笑了下，他手了的臉頰，慢慢說道：“在你更小的時候，那時你在寺里迷了路，著我的哭哭啼啼地讓我帶你出去。”

那年也是這個時節，寒冬朔雪，裹著櫻桃紅的披風，個子不及他高，不知怎麼跑到了后山禪院，見了人就抱住他的，哭著讓他去找娘親。

他在檀柘寺待了太久，邊常年都是灰僧袍，彌彌佛經聲，枯燥無味。

乍一抹鮮艷亮侵眼底，他怔愣了許久。

因而上元燈節那晚，他一眼就認出了。

譚清音臉上笑容頓住，驚愕地張著，難怪方才覺得這周邊一悉之，可就是想不起在哪見過。

“可是我記不大清了。”垂下眉眼，很是可惜。

溺水之后，斷斷續續高燒了半月，七歲之前的大多記憶都忘了。

曾以為兩人只是上元燈節那日萍水相逢，卻不想很早就見過。

譚清音握住他的手腕，眨著眼睛央求他：“你再同我說說你吧。”

迫切的想知道他的過往。

裴無將抱坐在懷里，摟著，目深遠地向一，低低地道：“我五歲那年，父母就相繼離世了，空塵方丈將我帶回了檀柘寺里，是他教養我長大的。”

甚至如今的姓名也是他取的。

空塵方丈對他有救命、庇護之恩，他很敬重他。

譚清音靠在他肩上，靜靜地聽他講著，從他時在檀柘寺日復一日的枯燥生活，到十五歲下了山，進了錦衛，八年爬滾打走上如今的地位。

他語氣很平靜，說得云淡風輕，好似只是在描述別人的半生。

可譚清音聽得越發心酸，抬起手，指尖索著，過他微蹙的眉宇，高的鼻梁，半抿的薄……腦海里那個年最終慢慢融聚如今堅毅、孑然孤立的男人。

指尖最后落在他凸起的結，譚清音忽地臂環住他的脖頸，將臉深深埋在他的頸窩里，悶悶地道：“往后你有我，還會有孩子，我們慢慢地養，等他們長大人，就可以兒孫繞膝盡天倫之樂了。”

你就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裴無囁嚅了一下，卻是地抱住，眼眶漸漸發熱。

他何德何能，這輩子能夠擁有。

裴無看著懷中小妻子，沉片刻，終究還是告訴：“清音，再過幾日，我要做一件事，無論事與否，我都可能會被世人唾罵，甚至臭萬年。”

譚清音怔住了，抬起臉，靜靜地看著他，像是要將他的面容印在心底。

良久，捧起他的臉，輕啟瓣。

“我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