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音的心“咯噔”一跳。

何貴妃不僅要當著鏡容的面殺、殺兔子、殺梅花鹿，還要當著他的面，殺一個活生生的人。

小宮泣不聲。

何貴妃咬定了一串珊瑚耳墜，要將以極刑，千刀萬剮，以儆效尤。

“娘娘，貴妃娘娘，奴婢真的沒有耳墜子，求求娘娘看在奴婢往日盡心盡力服侍您的分上，饒奴婢一命吧……”

大太監惡聲聲：“住！說你了你就是了！來人，上刀子——”

另一個太監雙手捧著一把鋒利的匕首，呈至何貴妃面前。

偌大的后院，好些人圍觀著，宮太監站了一排，其中不乏有魚那名宮好者，面對何貴妃和那把刀子，也只能低下頭，默不作聲。

葭音終于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替那宮求：

“貴妃娘娘，您先莫手。葭音看這其中似乎有些誤會，不若先給慎刑司，好好調查一番。再者，即便是這宮了珊瑚耳墜，盜之罪，也不該千刀萬剮之刑。”

葭音還記得先前在棠梨館時，也有人了沈星頌的東西。

館主只命人打了二十大板，將其趕出棠梨館。

千刀萬剮之刑，簡直……太殘忍了。

“哦？”

何貴妃抱著胳膊，懶懶地挑了一下眉。

“本宮教訓下人，何時竟得到你一個小小的伶人來指教了。這倚桃宮，本宮就是王法，本宮就是天。鏡容法師，您說是不是？”

人一邊說，一邊轉過頭，朝鏡容了眼睛。

佛子垂下眼睫，聲音平靜：

“罪不該死。”

“本宮自然是知道，罪不該死。”

何貴妃冷笑一聲，“但本宮也希鏡容法師知道，在這皇宮里，本宮殺一個人，就跟殺一只、殺一只兔子一樣簡單。即便是沒有罪、即便是什麼也沒有做，本宮殺死，要賜千刀萬剮之刑，也無申冤。”

“在皇宮里，除了皇上，本宮之意，就是天意！”

一邊說，一邊邁開步子。眉目含，走到那佛子面前。

鏡容一襲青，紅袈裟披，站得端正，如一棵高聳云的青松。

“不過——”

葭音站在一邊，看見何貴妃臉上堆滿了笑，不知怎的，忽然有些不舒服。

貴妃拖著聲音，“今日，本宮聽你的。”

指著癱倒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宮，“只要法師您的一句話，本宮就立馬放了，好不好？”

靠得極近，近到，幾乎要著鏡容的耳朵。

他看著面前的人——也長得很嫵，眉眼婉婉，一雙眼中，仿若含了碧綠的春水，如今正噙著笑，依依朝他來。

的聲音里，含著幾分示好，幾分蠱。

他心中反。

聞著上飄來的暗香，鏡容微微皺眉，眼中閃過一瞬的不虞。他的臉很冷，看上去卻不兇，眼睫微垂著，朝那地上去。

小宮淚眼漣漣：

“法師，法師救我……”

側的，亦是張兮兮地看著他。

與葭音對視時，鏡容抿了抿。他回想起來，似乎很怕，方才那太監殺時，他清楚地看見，小姑娘的肩膀抖了一抖。

在害怕。

怕腥，怕生死。

眸怯怯，咬著發白的下。

葭音看著，鏡容稍稍一垂眼，面依舊未變，清澈的眼底鍍上一層慈悲之。

何貴妃沒有食言，放了那宮。

看著鏡容抱起琴，往外走，葭音連忙快步跟上。

經過后院里那一遭，仍有些心神不寧。

不明白，為什麼有的人可以這樣草菅人命。

葭音前腳剛追上鏡容，后腳就聽到怯怯一聲：

“鏡容法師——”

是剛剛的那名小宮。

鏡容頓住腳步，轉過頭來。

那宮也認出葭音來，激地“撲通”一聲跪倒在他們兩個面前。

“奴婢凝，謝過鏡容法師、這位姑娘的救命之恩，二位恩人的大恩大德，凝定會永記于心！”

葭音看了一眼鏡容。

他依舊面清平如水。

葭音知道，鏡容做這些事，是不求任何回報的。

走上前，將那名凝的宮扶起來，誰料，居然長跪不起。

子抖得如同個篩糠。

“鏡容法師，鏡容法師……”

小聲啜泣著，喊著鏡容的名字，“奴婢在倚桃宮待不下去了，還圣僧收留奴婢。奴婢愿為法師當牛做馬……”

葭音看向鏡容。

面前的宮著實可憐，兩淚漣漣，哭得不樣子。

“求求鏡容法師，收留收留奴婢，奴婢什麼都會做，洗做飯燒水打掃庭院……”

鏡容斂了斂眸，聲音冷靜，不摻雜任何：

“梵安寺不收弟子。”

這是寺里的規矩。

凝愣了愣，回過神來，失魂落魄地垂下頭。

“叨……叨擾圣僧了，圣僧與姑娘的救命之恩，來日……若有機會，凝定當涌泉相報。”

看著那宮漸行漸遠的背影，葭音有些唏噓。

鏡容此人，仁慈是真仁慈，冷靜也是真的冷靜。

守禮恪道，從來不逾越任何規矩。

正往前走，忽然，葭音眼尖地瞧見面前那一灘殷紅。

只是愣了片刻，立馬想起了什麼，撲上前。

一把捂住鏡容的眼睛。

他很高，高了整整一個頭還不止。

小姑娘努力地踮起腳尖，雙手護住對方的雙眼。

鏡容一怔。

“怎麼了？”

“別看……有、有……”

前面好大一灘！

葭音暈得兩都了。

可即便如此，還是踮著腳尖，把男人的眼睛護住，聲音發抖：

“鏡容，你別看。我們繞過去就好了。”

定又是何貴妃故意為難他們的！

葭音咬了咬，在他耳邊，溫聲細語地安。

鏡容愣了愣，下一刻，就到從袖口傳出來的幽香。

清甜，幽冷，隨著清風，拂在他臉上。

的小手很，指尖很涼，像一塊玉，輕輕地罩在他的眼上。

一陣癡怔，待把手放下，佛子這才回過神來。

其實他很想同說，他沒有那麼弱，并不是不能見腥。

葭音剛把他帶到院外，眼前就一陣天旋地轉。

“小心。”

鏡容扶住。

差點兒一頭栽進他懷里。

葭音握著佛子的胳膊，強行站穩腳跟，這一回，對方居然破天荒地沒有甩開，而是任由扶著。

“你暈麼？”

他看著發白的雙，回想起院中瑟瑟抖的雙肩。

“嗯……”

鏡容一陣沉默。

他抿了抿，垂下眼，看了許久。

“怎麼了，”邁過那一大攤，葭音還有些后怕，“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了麼？”

嬉皮笑臉。

鏡容的目落在上，“你自己暈得這麼厲害，還要……”

還要捂住他的眼睛。

葭音沒想到對方會糾結這個，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笑起來很俏皮，眉眼彎彎的，角邊有兩個小梨渦。

“其實我也沒有那麼暈，鏡容你看我，不是已經自己克服了嗎？”

剛說完，忽然跑到一棵大榕樹前，扶著樹干，彎腰干嘔起來。

鏡容一時無言。

前面有一方小小的水池，葭音坐在水池邊，掬了一捧清水。

洗了洗臉，這才覺頭腦清醒了些。

轉過頭，對方站在水池邊看著，言又止。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鏡容。”

坐在臺子上，晃著小腳丫。

“我沒爹沒娘，全家在我很小的時候被殺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家被滅門，但從那以后，我看見就害怕。”

垂下眼眸。

的影倒映在池面上，隨著清風，微微搖晃。

“我也不知道那時我幾歲，我躲在稻草堆里，看他們殺了院子里的人。流了一整個院子，腥紅的，腐臭糜爛的尸.，尸骨如山的場景，這輩子我都不會忘。”

鏡容的睫羽如小扇一般，輕輕扇了兩下。

一向波瀾不驚的眸中，有緒流。

然而，他仍是什麼話都沒說，走到邊，一言不發地坐下來。

他眉眼安靜，春日的風帶著和煦的，在佛子袈裟上籠一層金的暈。

葭音側過臉，用手托著頭，沖他笑。

“還好呀，我遇見了沈星頌。”

棠梨館的館主。

鏡容看著，當說到沈星頌時，眼底多了幾分明的笑意。

“沈哥哥他對我很好，他把我帶到棠梨館，教我唱戲。我當時什麼都不會，因為家里的變故甚至嚇得都不敢開口說話，是他手把手教我。”

“他教我學戲，教我唱曲，教我彈琵琶。鏡容，我的名字就是沈哥哥給我取的。因為我喜歡唱曲兒，他喚我阿音，后來啊，又在前面添了個‘葭’字。”

葭音，佳音。

“他希，我這一輩子能些苦難，所遇件件事，件件是佳音。”

鏡容靜靜地看著。

看著講，和的沈哥哥。

原來們口中的沈館主，沈星頌。

說到這兒，不回想起之前那一晚——二姐姐和妙蘭帶著一大幫人，氣勢洶洶地闖萬青殿。一邊喊著要捉拿，一邊說那些不堪目的話。

——你真是不知廉恥，在館里就勾.引館主，如今進了宮，竟將主意打到了鏡容法師上！

——我沒有勾引館主！

——你當我們都不知道你在棠梨館做的那些齷齪事？你若真未對館主做什麼，館主能這麼袒護你，竟你如此無法無天！！

忽然一陣風，吹皺了眼前的春湖。

湖面之上，泛起陣陣漣漪，二人的倒影在湖面上粼粼舞。

葭音扭過頭，小心翼翼扯了扯對方的袖子，小聲道：

“鏡容，我跟沈哥哥真的不像妙蘭說的那樣。我從來都沒有做們口中那些齷齪事。”

唯恐鏡容誤會，同他解釋著。

葭音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他解釋這些，換作以往，向來都不在乎別人的看法。

任憑妙蘭春娘如何說，如何罵，都不在乎。

而如今……

佛子垂下眼，看著抓住自己袖袍的小手。

有些膽戰心驚：“鏡容，你信嗎？”

接著，就聽到他堅定的回答：

“嗯。”

作者有話說：

前天是鏡容護著音音，今天換音音保護鏡鏡啦~

這一章是鏡鏡的初心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