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下邳東城縣，一支車隊正緩緩南下，前往淮南。

諸葛家的遷移部隊比黃門亭鄉老們快很多。

四月份諸葛玄帶著一家老小離開瑯琊，五月初在徐州的時候因為曹包圍剡縣而耽擱了一陣。

等到曹退兵之后，陶謙聽說境有一支小規模軍隊路過，打聽后得知是瑯琊諸葛氏，便邀請他來剡縣一敘。

這種況很正常，后來諸葛玄在回劉表的途中就被袁攔下來，袁舉薦他為豫章太守，就是因為像他們這樣的僚世家因名而會被諸侯重視。

于是諸葛玄就在陶謙那待了幾日，一直到五月中旬他才向陶謙請辭，離開了東海國，進了下邳境。

當時的人對于瘟疫認識比較匱乏，不知道瘟疫的產生是由于尸腐爛的細菌導致，所以諸葛玄并沒有想避開下邳國。

從下邳去淮南是距離最近也是最快的，因此在拋開瘟疫這個問題，走這條路線確實最好。

更重要的是安全。

幾萬平方公里都荒無人煙，白骨于野，千里無鳴。

除非數十萬下邳百姓變鬼，讓下邳變一片鬼域，否則確實沒有治安方面的問題困擾。

然而.....．

然而諸葛玄一定不會想到，正因為他選擇了離淮南最近也最安全的道路，卻影響了諸葛丞相后來的一生。

同時也為大漢最后的一個劉邦正統后裔國家季漢，留下了一個傳奇般的事跡。

那是五月十六日，車隊正式進下邳，過良和司吾縣的時候還好，當時曹讓曹洪佯攻此二縣，但并沒有強打，所以傷亡不多。

只是由于曹屠殺了下邳，導致這二縣百姓在得知況后，紛紛往北面的東海國等地遷移，讓這里人氣了許多。

可總歸還是有些人煙。

一直到五月二十日，進下相縣境，諸葛玄才意識到了事的不對勁。

他之前也聽說了曹大軍所過之多有殺戮，但畢竟也只是聽說，沒有見過真正的況。

等過了司吾縣，到下相縣臨近泗水，離著數十里地，就能聞到惡臭彌漫。

四周平原上多有村莊，但此時村莊早就沒有了人煙，房屋破敗不堪，田園荒蕪雜草叢生，原來的亭舍也變了一片廢墟。

像這樣的境況在諸葛玄剛剛進下邳的時候倒也常見，或者說不止是下邳，現在大漢各地都有這樣的現象。

如青州，因天災人禍，百萬青州黃巾離開山東，有的前往冀州，被公孫瓚破獲，有的去了兗州，為了曹的俘虜，還有的南下來了徐州，被陶謙派臧霸攻破。

但等過了這幾個村莊，越往泗水的方向靠，況就越糟糕。很快他們就看到了第一尸，倒在道路邊，過了將近一個月，尸早已經腐爛。

蛆蟲和蒼蠅縈繞，看外表死去的時候可能已經超過二十天，由于夏天悶熱，呈現出巨人觀和化，黃尸水流淌，令人作嘔。

車隊緩緩地從道路邊經過，諸葛亮微微皺起眉頭，輕輕將弟弟諸葛均的眼睛蒙住，低聲道：“不要去看。”

“可是我聞到了味道，好臭。”

諸葛均今年不過十歲，之前遠遠地瞥了一眼，雖然被蒙住了眼睛，但那景象亦令他難忘。

諸葛亮溫地說道：“那就不要去想，不要特意去聞，等風吹過就好。”

“嗯，知道了，兄長。”

諸葛均回答道。

他們以為道路邊有一尸不算什麼，畢竟下邳才剛打過仗沒多久，五月初曹進攻了下邳，現在才過去了二十天而已。

但等馬車再前行不到百米，他們才知道什麼人間地獄。

整個村莊都死了，田園里、菜地里、家門口、小溪邊、桑林下、池塘中，到都是尸和已經暗紅發褐的跡。

他們有的被砍掉了頭顱，有的被刺穿了心臟，還有的被箭矢死，整座村莊宛如一個屠宰場。

就連老弱婦孺也難逃劫難，甚至死得最多的就是他們。

諸葛亮就親眼看到在村東頭靠近道路邊一戶人家門口，正門倒著一尸。

那是個手里拿著鋤頭的男人，被曹軍正面刺穿了心臟，筆地躺在門口用竹子編造的籬笆墻外，門還有另外一殘骸。

是一個人，的姿勢是趴在地上，一只手臂還向門口，似乎是在向曹軍祈求不要殺害的丈夫。

在房屋右側，則是一個老人抱著一個兒，他的邊還躺著一個老婦以及三個孩子。

諸葛亮迅速在腦中勾勒出了一幅畫面。

曹軍殺村子，四燒殺劫掠，男人聽到外面有靜，拿著鋤頭出門，正好遇到了迎面而來的曹軍。

男人被曹軍士兵一刀砍殺之后，妻子在門口目睹了這一切，一邊呼喚著家中老人帶孩子從側門逃跑，一邊跌跌撞撞地奔向男人的尸。

結果還在路上，人就被殘忍的曹軍殺害，尸呈現的姿勢是對著外院大門向下趴著，手臂出，大抵也能夠證明這一點。

而家中的老人帶著孩子才剛從側門出來，就遇到了殺進來的士兵，兩位老人，三個六七歲到十來歲不等的孩子，以及老人懷抱的兩三歲兒，全部遭到了屠戮。

此事他們的尸都已經呈現出了化，腥臭的味道撲鼻而來，麻麻的蒼蠅像是蝗災時候漫天飛舞的蝗蟲一般集而又令人恐懼。

諸葛亮自己也閉上了雙眼，不忍再去看。

可他以為屠村就只是這世間最恐怖的事，但等越靠近泗水，他才知道，沿途路過的那幾個被屠戮的村莊，只能算是開胃小菜。

下相縣正位于睢水與泗水的界，諸葛玄走這邊，是因為此地有渡口過河。然后南下僮國、徐縣、淮陵、東城，這一路上的縣城最多，道路最平整，同時也是最快往淮南去的方向。

但諸葛玄也沒有料到，正是因為這條路線沿途的縣城、鄉亭、村聚最多，道路最好，遭到的屠殺才最嚴重。

上午他們路過了下相縣城。

一眼看過去，看到的是滿目瘡痍，城池破敗，一片殘垣斷壁和尸山海。

整座城池已經沒有了人煙，道路上尸遍布，城墻是黑的，因為城里發生過大火，把整座城池燒了干凈，唯獨夯土城墻留了下來，見證了這段歷史。

諸葛亮抬起頭，馬車緩緩從城外駛過，城墻上還吊著數百尸，夏風吹過，搖搖晃晃，帶來無數的腥臭味道，仿佛一片尸的叢林。

到了下午，他們總算來到了泗水河邊。

沿途所過之，什麼千人尸坑、桑林、尸水池塘都見識過了，可直到來到泗水河，他們才終于明白什麼真正的恐怖。

泗水并不是一條小河，在漢代被稱為四八流之一，雖然不如黃河、長江、淮河、濟水，但也屬于僅次于四大江河的大型河流，特別是下游地區即將注淮水，河流寬度非常大。

寬一百多丈的河面上，麻麻漂浮著無數尸，一眼不到頭。正是夏日時節，河岸邊河灘上，尸堆積如山，腥臭的味道離著數里之外都能聞到。

他們的尸順著河流在往下漂，可看一眼河流上游，無盡的尸在緩慢地往下漂。再看一眼河流下游，眼還是數不清的尸。

初看過去，河水就好像沒有在流淌一樣。群尸把整條河段都給堵塞住，蒼蠅遮天蔽日，世界都是一片紅。

即便是地獄，也比這里像人間。

“嘔！”

隨行的護衛們再也忍不住了，一個個把隔夜飯都給吐了出來。

其實這一路走來，他們就不止吐過一次。

劉表派出來護衛諸葛玄的士兵也都是銳，保護著諸葛玄從荊州前往長安，沿途也不是沒有與山賊土匪戰斗，戰場砍殺敵人連眼都不眨。

但在這樣的大恐怖面前，一個個脆弱得像是孩子，甚至連孩子都不如。

因為至諸葛亮就沒有吐出來。

只是......．

只是令人不適的不是生理，而是看到這河面上麻麻漂浮的無數尸群.....．

諸葛亮茫然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

他的眼神中先是閃過一恐懼，然后是悲傷，接著就是憐憫，最后一切的一切，變了一種難以名狀的哀慟。

他們，也曾經都是活生生的人呀.....．

他們不是山林里的。

不是牲畜野。

他們，都是跟你我一樣，會歡笑，會悲傷，會快樂，會憂愁的人呀。

怎麼......怎麼會這樣呢？

他們為什麼就這樣，像是被屠宰的羔羊一樣......．

尸扔在了河流里。

任由他們的腐爛、發臭、溶解，最后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這個世間。

連一個名字都不曾留下。

諸葛亮的眼中已是充滿了哀傷，閉上眼睛不愿再去看，眼角一滴淚水輕輕地留下。

他想不明白。

為什麼曹要為父親報仇，不去找陶謙，卻要遷怒于這些百姓？

他想不明白，難道曹有父親，這些無辜的百姓沒有嗎？

用你一個人的悲痛，來換取數十萬百姓的命。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孝？

在這一刻。

諸葛亮的心已經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或許。

在這個世界里，有一些事必須要去做，有一些仇恨需要去了結。

但誰能告訴他，這些無辜的百姓何罪之有？

這些本就為終日溫飽而艱難的百姓，為什麼要被遭到這樣的對待呢？

是這個世界的錯嗎？

還是曹的錯？

或許都有吧。

年的諸葛亮心中，著這恐怖的景象，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