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雨就停了，從活室里出來的時候正好上了正在往這里走的柳卿思和齊羽，和們打了個招呼就肩而過，路過場后面的那條小路時顧淵看到了池妤的影，穿著襯衫的在幫著校工阿姨整理翻到的垃圾桶里滾出來的垃圾。

池妤拿著一把小鏟刀費力地鏟著地上沾到的油漬，顧淵低頭看著那一地狼藉，了干燥的，立馬拿起了們放在一旁的掃帚想要幫忙，但又發現自己離開了拐杖之后本離不開掃帚的支撐，一時間竟然就這麼愣在了那里。。

他拄著掃帚傻站在那里，夕的余暉像是溫的手，從樹蔭間的隙里進來，輕輕地著年寬厚的背，涂抹上燦爛卻不刺眼的彩，均勻的，一層又一層。

潤的微醺的風送來綿綿的花香和雨后特有的青草味道，恰到好的溫度，既不燥熱也不寒冷，顧淵站在七八糟的垃圾堆里，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塑。

“咯啦。”左腳向前邁了一步，踩到了空空的可樂罐，易拉罐癟下去的聲音一下子打破了寂靜，仿佛是落日開的玩笑。

顧淵抬起的腳懸在半空，在落下與不落下之間猶豫不定。聽到聲音的池妤轉過頭看著他，眼睛忽地睜大了一些，沒有說話，只歪著頭笑了笑。

顧淵沒想到池妤會一直盯著他看，而且還偏偏是這種尷尬的時候，一瞬間臉就紅了。

“那個……那個……我……”

顧淵頭一次發現自己組織語言的功力竟然這麼差勁，結了一會兒他搖了搖頭，眼睛有點兒酸，溫暖的夕和漉漉的風和樹木的剪影搭配出了絕佳的煽氛圍，但無奈話到邊卻什麼都說不出口，就連“我來幫你吧”這樣的話都講不出來。

“喂，顧淵。”

“嗯？”

“你可以把腳放下來了。”

“啊？哦哦哦……對不起……”顧淵慌忙放下了已經酸疼的左，然而他再一次忽略了易拉罐的存在，于是又是“咯啦”一聲，原本中間塌陷的易拉罐這次徹底變了扁扁的鋁餅。

簡直就是醫學奇跡，年像是踩到了燒紅的鐵板上一樣跳了起來，即使眼前沒有鏡子，顧淵也能夠想到自己滿臉通紅語無倫次的模樣，他默默地低下頭，撿起拐杖撐住子，角卻止不住地上揚。

清理完垃圾之后，兩人并肩坐在場邊的木質長椅上，雙叉斜斜地放在地上，前方是潤澤如水墨畫的夕，得很假。

后來顧淵無數次回憶起這個場景的時候，總覺得有點不太真實的覺。

他從未見過這麼長這麼喧鬧的黃昏，雨后初晴，場上跑步打籃球踢足球的人多得很，但又那麼短，那麼安靜，短到兩個人只來得及說了寥寥幾句話，安靜到每一句話的每一個字每一個音節都清晰地銘刻在了心底。

“你的腳，還好嗎？”

“啊……要恢復可能還要很久。醫生說要擺拐杖至需要一個月的時間。”

“一個月……這麼久嗎？那你不是會錯過下個月開始的市足球賽？”

“是啊，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嘛，總不能拄著拐杖上場吧？”顧淵笑著聳了聳肩膀，“反正球隊替補有很多，不會缺人的。”

“那，替補你的位置的是誰？”

“我想想，好像是……林洋學長。”顧淵說著忽然皺了皺眉。

林洋？難道那家伙鏟倒自己就是為了上場？

這麼想也太惡毒了，顧淵連忙甩了甩頭，把這個暗的想法從腦海里甩了出去。

“怎麼了？”池妤問道。

“沒什麼，都是小事。”顧淵將目放遠，看著場上跳躍奔跑著的人兒，眼中不住地流出些許羨慕的神，“真想早點回到綠茵場上。”

“顧淵，你以后想要做什麼？或者說，想考什麼大學？”池妤岔開了話題，“清北復？還是什麼別的地方？”

“我爸對我的要求是，不能比他當年差，也就是說，我至得考上上海通大學。”顧淵無奈地笑了笑，“不過，現在看起來覺好難啊……”

這也許是每個小孩子和爺爺輩的通病，小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天下第一，眼里的大學只有清華北大。顧淵還記得自己五歲的時候，躺在外公外婆的臂彎里，聽他們說，淵淵以后去哪里讀大學呢，考不上清華咱們就去北大，那個時候的自己還一個勁地點頭。

現在才發現，別說清華北大，就算是復旦大看起來也有點遙不可及。

“誒？你沒有信心嗎？”池妤看起來有些詫異，也許是因為覺得南華高中競賽班的學生每一個都是心比天高的家伙吧。

“也不能說一點機會都沒有，但是……”顧淵輕輕地點了點頭，抿著，“我會盡力的。”

這個世界上多得是不甘平庸的人，但最多的也是確實平庸的我們，生活的重擔會不斷地折磨著這些有心氣的年輕人，直到把他們的棱角全部磨平，變漢堡里被沙拉醬淹沒的餅，在仿佛生菜的平淡里慢慢窒息。

即使是那些不平庸的，青史留名的人，比如曹，一生文武卓絕，風云詭譎中縱橫捭闔，降得了鮮卑烏丸，斗得了劉表袁紹。春深煮酒縱論世英雄，對酒當歌月下橫槊賦詩，文開一派建安風骨，書一手章草秒品，最終也了歷史中的一杯黃土。

佞也好英雄也罷，是非敗，不過是后人紙上幾筆松墨，況且你我碌碌無為的人生。

以前顧淵覺得，只要肯努力，有一定的天賦，這個世界上就沒有自己做不的事，但現在他覺得，很多時候，盡力而為，已經是最最勇敢的舉之一了。

“盡力……嗎……”池妤微微地鼓著腮幫子，略微沉默了一會兒，然后笑著說道，“好，那我們一起加油吧！”

太不知道什麼時候沉了遠方的樓群中，橘紅的云彩漸漸被染上了一片寧靜的藍紫，場上的人兒也了一些。

顧淵側過頭，看了一眼旁的池妤，靜靜地著天空，眼里有夕最后的余暉在閃耀。

“池妤，我……”

然而，只是剛剛說出了三個字，醞釀已久的緒就被掌心傳來的冰涼打斷，他輕輕地捻著拇指和食指，指間還有一點點棉質襯衫的質。

池妤的右手握住了他的左手，左手的食指則輕輕地在了顧淵的上。

兩人四目相對，顧淵的耳朵里只剩下了心跳的聲音，但很快，就連心跳聲也聽不見了，就好像連心跳也停止了，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作為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池妤的眼里閃耀著堅定的采，仿佛早就做好了決定。

“你知道嗎？我喜歡你，真的，真的，很喜歡你。”

顧淵瞪大了眼睛，瞳孔里全是池妤那兩頰微微泛紅的笑容，指針開始轉，他重新聽見了時間和心跳的回音。

“我……你……我……”顧淵有些語無倫次地張了張。

“哈哈哈，不許你先說。”池妤角上揚，笑靨如花，“你要記住，一定要記住哦，是我先告白的。”

“誒？”顧淵微微愣了一下。

“好啦，你就在這兒愣著吧，我先走啦。”

顧淵怔怔地看著池妤的背影匯場出口的人。

“誒？顧淵？你一個人在這兒干嘛呢？發呆？”

是齊羽，長發挽著柳卿思的胳膊，臉上掛著充滿活力的笑容，一路蹦蹦跳跳地走來，而柳卿思的手里則照例拿著一本書，只不過，從《了不起的蓋茨比》換了《百萬英鎊》。

好像時間變了個魔，剛才的一切本就是個夢，如今的一切才有撲面而來的真實。

然而時間，卻悄悄地，毫無痕跡地溜走了。

他抬起左手，輕輕地搭在了上，還留有一點冰涼的味道，應該不是錯覺。

“呵，呵呵……哈哈哈……”就像是吸了笑氣一樣，顧淵忽地笑出了聲，肩膀一聳一聳的，兩只眼睛瞇了，長得大大的。

“喂，喂，喂，你還好吧？！”齊羽被他的笑聲嚇了一跳，有些張，有些不明所以地著兩米開外的顧淵。

“哈哈哈哈哈哈……”顧淵放聲大笑了起來，在兩個詫異的目中站起了，然后因為重度扭傷的右腳踝無法發力而直接摔了個狗吃屎。

“你怎麼回事啊？瘋了？”兩人連忙把他扶了起來。

“十有八九。”柳卿思慢慢地點了點頭。

隨便你們怎麼說吧，顧淵已經不在意了。

心緒就像是冬天的星星一樣雀躍不已。

從現在起，他將不再是孤一人，所有的事，都不需要獨自去面對。

顧淵知道自己永遠忘不了這個傍晚，那墨藍天幕之下池妤漸漸模糊的背影，那靠在長椅上放聲大笑的自己，以及所有淹沒在笑聲和淚水里的回憶，都將是他這一輩子最珍貴的東西。

閃耀在心海里，永不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