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祖龍宿在殘存的鄉衙后院。

連日行軍顛沛，難得有片瓦遮，祖龍在趙高的服侍下，洗了一個熱水澡，便要歇息了。

“父皇，今日繳獲死馬傷馬甚多，火頭軍烹了紅燒馬，給全軍將士添夜食，父皇可要吃些？”

門外響起扶蘇的恭敬聲音。

嬴政翻自榻上坐起，堅定道：“吃！”

火頭軍烹制的‘秦墨式食’，算是他在行軍途中，僅有的樂趣了，斷然不肯錯過。

宿在榻旁的趙高，趕忙去開門，將扶蘇請進屋。

扶蘇自前甲里掏出一個鐵飯盒，打開盒蓋把熱氣騰騰的紅燒馬蓋飯，敬獻到嬴政手中。

嬴政微愣，皺眉道：“此盒灼燙，日后萬不可這般。”

做父親的便是如此，縱然心中用，張卻是責怪。

扶蘇只是答應，又拿出筷箸遞過去。

嬴政埋頭開吃，含糊道：“今日戰況如何，詳細道來。”

以往秦軍出征，皆有史隨軍，行監軍之事，扶蘇此次要跟著大軍出塞，便是秦墨的監軍了。

“兒臣與大將軍趕到時，匈奴騎兵正劫掠此鎮，集結逃。”

“大將軍令輕騎千隊攔截，以騎對騎。”

“輕騎將士弓強箭遠，兼又有高橋馬鞍、馬鐙之利，隔遠而殺傷匈奴弓騎。”

“匈奴弓騎近還擊，輕騎將士便與之拉扯，并頻頻回發箭，殺近的匈奴騎兵。”

“最后，將之引至重騎陣前，丟出霹靂彈炸散其陣型，重騎正面沖鋒破之……”

扶蘇事無巨細，將秦墨使用騎兵的戰，講述給嬴政。

嬴政邊吃邊聽，待他講完，才道：“怪不得秦卿一力主張用騎兵討伐匈奴，確實打得干凈利落，倒也不枉耗費。”

說著，抬頭看了看扶蘇甲上干涸的跡：“你未上陣沖殺，因何弄得一污？”

扶蘇曬然：“兒臣與大將軍得勝后鎮，收斂被匈奴兵殺害的百姓尸首，不曾想卻遭遇掉隊的匈奴兵。”

“匈奴兵許是看出兒臣份不凡，便躲在房屋中襲兒臣，也幸虧大將軍悍勇，護住兒臣斬殺了兩個匈奴兵。”

“否則，兒臣怕是再也見不到父皇了！”

扶蘇越說越后怕，臉又有些發白。

嬴政倒也理解他的覺，并未責怪他怯懦，只是道：“當年荊軻與秦舞，假借獻圖刺殺朕，也是兇險無比。”

“適時眾臣皆驚手足無措，而秦卿只是朝堂上的末位武將，上殿不得配劍，若非他毫不遲疑沖上陛階，赤手空拳扭斷荊軻脖頸，朕多半也是兇多吉！”

扶蘇連連點頭：“大將軍之神勇，古今罕有！”

“咱們父子，皆承他活命之恩啊……”

嬴政又嘆了一聲，轉而問道：“怎不見秦卿過來同食？”

“大將軍領了五百將士，以及殘余的鎮中百姓們，去掩埋遇害百姓了。”扶蘇答道。

嬴政愣了愣，旋即猛幾口吃蓋飯，起道：“趙高，給朕更，去看看！”

……

……

鎮外，荒坡。

嬴政在甲士的護衛下趕到時，荒坡上已經挖好一個個墳坑。

秦墨和將士們，正幫著鎮民往墳坑里安置尸。

倉促從簡，也沒有棺木，只以千余匈奴首級為祭品！

嬴政本上前說話，但看秦墨面沉，將一嬰孩尸與母親合葬，便又生生止住。

扭頭吩咐扶蘇，找來一桿鍬鏟，走到秦墨旁，幫忙覆土掩埋！

周圍悲戚痛哭的鎮民，早已發現嬴政到來。

此時又見他不顧份，堂堂大秦至尊親自下場，掩埋自家同鄉親族，不由心中五味雜陳。

趙地百姓有不恨秦的，秦趙先后大戰數次，趙地幾代青壯男兒，皆喪命于秦手。

但此次嬴政親征匈奴，擺明了又是來護佑他們這些趙地百姓。

今日他們困守鄉衙，被匈奴兵攻打，若非秦軍趕到，說不得便已被攻破，后果不堪設想。

哪怕不談驅逐夷狄的大義，這活命之恩卻是不得不認！

…

稍后，一座座嶄新墳塋立好，一座千余匈奴首級堆的京觀也已筑。

嬴政領頭祭拜：“朕食子民稅賦供奉，卻不能護佑子民周全，以至子民為塞外蠻夷所殘害，慚也愧也。”

“爾等暫且安息，今日之債，朕必讓塞外蠻夷萬倍償之。”

“明月繁星共鑒，朕誓滅匈奴諸胡！”

嗆啷——

嬴政拔出佩劍劃破手掌，將鮮涂于面額，宛如兇蠻野人。

殘存趙民，在場將士，紛紛效仿。

便是平日謙遜溫和的扶蘇，上也冒出兇蠻之氣。

那是一種獨屬于這先秦時代的華夏諸民本相，也是秦墨這位后世人所不備的。

華夏諸民正是憑著這兇蠻，將周朝一隅之地，開拓春秋列國，占盡外膏之地！

…

嬴政完祭拜后，并未就此回去歇息，而是跟著秦墨，去鎮外軍營視察了一番。

直到深夜，秦墨要住在帥賬鎮守軍營，嬴政這才打算回鎮休息。

不過分別時，嬴政似乎有些言又止：“秦卿……”

祖龍向來睥睨霸道，言語從不諱人，這般吞吞吐吐，反倒讓秦墨到奇怪。

“陛下有話但講無妨。”

嬴政略略沉，突然直視秦墨雙眼。

“朕觀秦卿，本心灑，世間榮華名利，卿皆不甚在意，便是旁人求而不得的權勢，似乎也不甚熱衷。”

“卿之灑，幾如神祇，俯瞰世人。”

“但偏偏，卿心中又似有大悲大慈，縱觀古往今來，似卿這般護敬待黔首小民者，朕莫說是見，便是聽也沒聽過。”

“為何？卿為何如此矛盾？”

這是嬴政心中，一直以來對秦墨的疑。

尤其是最近，他愈了解秦墨的格習，這種疑便愈加深重，時時刻刻都在困擾著他。

再不問出來，他能把自己憋瘋了！

秦墨被問的一愣，見嬴政死盯自己不放，大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只得遲疑道：“其實……”

嬴政急切：“其實什麼？”

秦墨：“其實人本就矛盾，陛下想那麼多干啥？”

嬴政想吐：“……”

但仔細想想，似乎還就是這個理，本就矛盾何必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