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就是這樣，擺事實講道理，想要說服他，那就得拿出你的理由和道理來。

如果你的理由和道理更勝于他，他就從善如流，比如通過背詩獲得午睡豁免權；但如果你的理由和道理本是胡扯，那麼對不起。

而現在的周至，真的拿不出什麼能夠說服老爸的事實和理由來。

算了，時機未到，周至只好點頭：“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老爸松了口氣，但是馬上又說道：“不過即使分了班，四表舅和干爹教你的那些東西，依舊也不能丟，對你終都是有好的，懂嗎？”

“嗯。”

三車路過北門口，一個小店里傳出一聲蒼老的喊聲：“周爺請留步。”

周至突然想起來一件事：“爸你等我一下，我有兩件東西要取。”

老爸停了車，也干脆跟著一起下來：“師傅等著不合適，人家還拉活呢。”

付了車費，老爸轉問周至：“你要取什麼東西？”

北門口曾經是老夾川最大的碼頭，現在已經被更大的新公路碼頭取代。

現在的北門口，坡下臨江一側就是以前的河鮮市場改造的竹木糧食市場，路對面就是張家，現在夾川最大的新市場。

周至帶著老爸來到了一家竹店。

竹店里有個老掌柜，這里賣的都是竹制的漁。

在周至印象里，這家漁店沒幾年就隨著老掌柜的過世消失了，但是等到再過二十年，這類非手工產品，那個價格嘖嘖嘖……

老頭的技藝是相當厲害的，不過在這個時代卻是明珠投暗，因為竹畢竟有它的限制。

“老馬，我要的東西做好了？”周至如今的態度，正好和那種什麼都不懂，卻以為自己什麼都行的中二年，半年前來這里定東西的時候一樣。

老馬都不搭理周至，站起來，從柜臺上取下個長條形的布袋子，直接遞給老爸：“兩樣東西都做好了，先生你過目。”

老爸一臉的懵，將兩個袋子接過來打開，一個袋子里邊是兩兒，一個袋子里邊是一兒。

“這什麼呀？”

周至將兩兒那套接過來，打開底下的堵頭，又從里邊分別出兩兒來，將之拼接到了一起，合了一漆水晶瑩的釣魚竿。

抖了兩下測試腰力和韌，周至覺非常滿意，小心翼翼地將它們取下來收好。

又從另一個袋子里邊抖出來一紫楞楞的竹節，竹節兩頭用白銅制作了封堵，再將袋子里邊倒出來的兩個部件車到白銅堵頭上，卻是一滿眼竹杖頭的紫竹杖。

和現在比較的拐杖不同，這拐杖用的紫厘竹，秀氣輕巧。

兩樣東西都非常致，和店的其它東西一看就有些不一樣。

“這是啥？”

“禮，一件是給旌城三姨伯的釣竿；一件是給幺舅的拐杖，準確說，文明杖。”

都是給長輩準備的，老爸也就不好說什麼，便對老馬問道：“多錢？”

“承惠八十。”老馬覺自己一番俏眼都做給瞎子看了，態度就有些不好。

“多？”老爸嚇了一大跳：“你這可是竹子的。八十都能打兩張大床了吧？”

“這可是你公子訂做的，用的是白厘和紫厘，那個魚子地滿眼紫玉竹，要不是貴公子得出名兒來，我都不帶讓的，那可是收了幾十年的寶貝了！”

“什麼？”老爸覺實在是太扯了，這是欺騙消費者欺騙到工商局長頭上來了？！

“不貴不貴……”周至趕打圓場：“老爸你可別小看這兩件東西，這可是馬爺不顯的手藝，漆水起碼都過了十六道！不然能推出琥珀的效果來？”

“你見過琥珀啥樣？”老爸瞪周至。

“十九道。”老馬依舊冷冷地說道：“這推就花了我半年多的功夫。我還以為先生你是懂這個的，不料還不如貴公子。”

“真值這個價！”周至說道：“要給長輩準備東西，那還不得好點？我準備讓旌城的大表哥給外婆做個椅，不得拿魚竿去賄賂三姨伯嘛！”

三姨伯那時候還是旌城勞局局長，三嬢是旌城東方電機廠第三生活區派出所主任，按道理說安排一個工作輕輕松松，結果大表哥許安然，卻是電機廠汽修車間的工人。

周至的表哥多得數不清，好幾個都是他的偶像。

許安然學習不咋地，但是機械方面卻非常通，工作后發明創造無數，還申請了好幾項國家專利。

什麼托車防盜報警，公園鐵搖椅，自行車鋼鎖……最厲害的一樣，當屬后世最常見的那種防盜門門鎖。

那種門鎖鑰匙兩邊是平的，中間帶刻槽，鑰匙齒兒在槽楞上。

后世爛大街的東西，當時絕對是能夠驚艷到眾人的發明，就是安然表哥琢磨出來的。

另一個時空里，許安然守著自己的發明十多年，都沒有廠家愿意合作，最后一賭氣，干脆不那每年一百多塊的保護費了。

專利保護失效后的第二年，滿世界都是那種門鎖的防盜門，人家廠家早就等著這一刻呢！

而表哥呢，除了目瞪口呆，愣是一分錢都沒有得到！

多年以后表哥都還在飯桌上自嘲，說自己曾經跟別人講過，那種門鎖是他的發明，結果引來一通嘲笑：“就你許安然？！”

不知道這專利現在搞出來沒有。

但是安然表哥腦瓜靈手巧是絕對毫無疑問的，利用車間里的機床，用點廢料，給外婆打造一把椅，真不事兒。

聽周至這麼一說，老爸也不好再在這里糾纏，心疼地拉開皮包，從里頭取出皮夾，數出八十塊錢來放在柜臺上。

周至喜滋滋地將東西收起：“老馬謝謝啊！以后……”

“別，沒以后。”老馬老實不客氣地把錢收了，眼皮都懶得抬：“公子以后還是別來了，小店招待不起。”

周至和老爸一前一后走出了小店的門，老爸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小店子：“這老師傅古里古怪的。”

周至笑道：“高人嘛，都這樣。”

“他那稱呼也古怪。”老爸這是說的老馬他先生，周至公子，爺。

這年月就沒有這樣說話的。

“那是老夾川碼頭的規矩。”周至解釋：“解放前的那種。”

“哦。”老爸這才明白，又看了看周至手里邊倆布袋：“這得是三十多斤，一個月工資啊……算了，難得你有心，東西都是給長輩的，花點就花點。”

“嗯。”

“不過今年，你歲錢沒了。”

“……”

回到家中，老媽也回來了，正在打掃屋子。

眼看就要過年了，家里了一個壯勞力，讓老媽有些躁。

不用懷疑，城里人家的大男孩，那也是有用的。

比如每個月要去糧站背米，買油；比如做家里的酸菜，榨菜，再比如拎著桶去打豆花，打糯米，然后把漿子提回來……

吃飯的時候外婆就說起這事兒，年底了要做湯圓子，這可是老人家心里頭每年的大事兒。

“晚幾天吧，沒關系的。”周至說道：“等洋和尚來了，讓他幫忙干。”

“和尚好。”外婆點頭：“比乖孫都能干。”

周至兩口喝完外婆給他準備的黃辣丁湯煮爛的流食粥：“我去大姑家看看去。”

“那得去。”老媽說道：“你去外婆屋里，挑幾件合適的禮。”

外婆是古井鄉蘇家幺房的，正所謂“幺房出長輩”，凡是夾川縣的，雙溪鎮的，邊上紅水縣的，古井鄉的蘇家人，經過夾川的時候，都要來看看。

因此周至家里常年客人往來不絕，外婆房間里堆著很多禮品，也用不了那麼多。

周至挑了一盒點心，又拿了四包白糖：“媽你看這樣差不多不？”

老媽將白糖減兩包：“傻孩子，你大姑過兩天又會把禮還回來，給這麼多反而不好。”

“得。”周至看著手里的東西：“這下母變老鴨了。”

老媽笑著拍了周至一下：“來回坐三。趕快去，早點回來。讓看個你沒事兒就。”

三車一路經過新公路，過了流水，一直到了棗陵橋，才在一條小巷子口停了下來。

小巷子邊上就是一條大臭水，往長江里傾瀉著生活污水。

冬天現在還好，到了夏天，這水味兒其實大的。

沿著小巷子往下走一段，邊上都是青瓦板房的人家。

這里可以看到江邊，在這里倒拐，過了一棵大烏桕樹，就上了那條夾川濱江舊道。

烏桕樹旁有個院子，很大，不過現在除了邊上一圈房屋，院子中間也被堆上了蜂窩煤，籠子，剩下的幾塊地還種了小蔥，萵苣之類，顯得非常擁。

沿著墻和門走到院子左手盡，那里有兩間小房子，就是姑媽的房子。

這房子還是租的。

門沒鎖，周至將木門推開，里邊是兩間一進的一小套房子。

房子很整潔，和外面嘈雜臟的環境相比，可以用“一塵不染”四個字來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