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到了，如果眼前有個鏡子，我能看見自己臉上的神，那一定是萬分的古怪吧，因為我自己現在都不知自己是在哭還是在笑。

馬車繼續前行，又走了似乎很長又似乎很短的一段路，馬車終於停下了，那個老太監掀起了車簾子，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我下車。

一瞬間，我有著想留在車上不的想法，似乎這樣就能暫時避開眼前可怕的命運，但轉瞬又為自己的稚想法搖了搖頭，咬牙往外挪去。

這些天不是躺就是坐，兩條仿佛已經木了，撐著那老太監的手下車，只覺得他的手幹枯冰涼，一陣寒意順著他的手指直直地爬上我的心髒，我不自地松了手，腳接地面的一剎那，麻木酸痛的覺如針刺般湧了上來，我忍不住晃了晃，卻寧願摔倒也不想再去那個老太監一分一毫。

那老太監也不主扶我，只是等著我站得穩了，才引著我向前走去。

我回頭看看，馬車的另一邊站著十幾個侍衛和太監，卻是人人背向於我，不敢回頭。

我苦笑著咧了咧，就一步一挪地跟著在前面等我的老太監向前走去，看看四周宮牆高高，一片暗，眼前卻是一條狹長的甬道，黑得看不到頭兒，昏黑中讓我無法辨認這究竟是哪裡，心裡卻莫名地跳了一下。

唯一的亮來自前老太監手裡的燈火，搖搖曳曳，分外的淒清，腳步聲在黑暗的虛空中回響著，我的心跳，跳得越發得快了起來，卻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越來越悉的覺撲面而來，難道……前的老太監突然停住了腳步，我探頭看去，一扇有些斑駁的木門正在燈火閃爍中若若現，“篤篤”老太監輕輕敲了敲門，幾乎是立即的，木門“吱呀”一聲，緩緩地打開，一深沉的氣息飄了出來。

老太監示意我進去，我下意識地抓了領口兒，兩條仿佛踩著棉花似地慢步走了進去，院子裡站了幾個人，我卻無心細看，只是緩慢卻堅定地走到屋子門口，暗自做了個深呼吸，鼓起勇氣向門楣看去……“原來是蘊秀呀。”

我喃喃模糊自語，“呵呵……”一不可抑制的笑意浮了上來，“哈哈，哈哈……”我放聲大笑。

與我相了十六天而面不改的老太監終於抬起了眼，有些驚慌地看著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我，一時間，院子裡只有我略帶瘋狂的笑聲回響著，院子裡的其他人卻是忍不住都倒退了半步。

“咳咳……”笑得太厲害了，我忍不住咳嗽了起來，捂住，讓自己慢慢地平靜下來，氣管兒漸漸通順了起來，終是忍不住又抬頭看了一眼門上，踏破鐵鞋無覓，得來全不費工夫……一抹許久不見的平靜溢滿了我的腔，此雖然漆黑森如牢籠，卻讓我到了家的距離。

我用手了臉，轉眼看向一旁默然不語的眾人，淡淡地問：“現在要我做什麼？”許久不講話，舌頭有些發，聲音聽起來也分外模糊。

影兒裡閃出個太監，烏漆抹黑的也看不出個形象，只是聲音還算清楚：“您先休息吧。”

說完就從腰上掏出了一串兒鑰匙，並快步走到屋門口嘩啦一聲打開門鎖，閃進去，不一會兒，屋裡亮了起來，那太監出現在門口，並躬請我進去。

我也不想多問，就抬腳邁了進去，屋裡倒也還整齊，床褥也是新的，只是有些黴味兒傳來，不過卻比二十一世紀時的破敗好得太多了，我忍不住苦笑。

後早有兩個小太監，一個沏了壺熱茶來，一個手裡卻端了幾碟子點心，香甜的味道隨風飄了過來。

我轉頭看到床前有個書案，就不自地踱了過去，一令宋紙，一方端硯，兩錠徽墨，還有細不一幾只狼毫就那麼整齊地放在案上。

我一怔，順手拿起一只小狼毫在手中端詳，那幾支筆還有硯臺竟是我日常用的，一諷刺湧上心頭，轉眼看看一旁恭敬伺候著的領頭太監：“周到呀。”

我的譏刺如同灰塵般飄落在那太監肩頭，他以一種拂都不想去拂的態度恭聲回說：“福晉請早些安歇吧，若是有什麼吩咐，請吩咐奴才就是了，奴才賤名王福兒。”

說完他看了我一眼。

我下意識地張了張，卻只是揮了揮手，他打了個千兒，領著兩個小太監出去了。

我在那兒愣了一會兒，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只是緩緩地坐在了凳子上，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普洱的味道隨著熱氣緩緩圍繞住了我，我閉著眼，也不想喝，只是單純地著手中許久不見的溫暖。

方才竟想去問那太監關於胤祥的消息，也許是這幾天被關得太久了，腦子都遲鈍了起來，竟想去做一些往日裡決不會做的蠢事兒。

忍不住向四周看看，窗、牆、梁、柱……我曾跟小春說過，命運只是人們對事無法解釋的借口，而本不會去管那其中的苦痛和悲傷，如果被人說，這就是你的命，那一定是糟得不能再糟的結果。

想想當時說這番話的我，一定是語重心長，先知先覺的樣子吧。

可看看現在的自己，那時的話簡直就是一個笑話，被命運這只手撥弄過來又撥弄過去而不自知的卻是自己，可惜小春兒看不到了……想到小春兒我心裡一堵，甩甩頭不再去想，數日前十爺那句“宮廷”已經說明了太多問題了，我曾盡力去點醒，可結果依然如此，甚至累及胤祥生命。

如果這時小春兒再跟我說一句“這就是我的命”，恐怕我也只有點頭的份兒了。

想到胤祥心中卻是一痛，不知他現在在做什麼，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康熙應該是依然囚著他吧。

若是這時讓他知道我的所作所為和境……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不敢再想下去。

可能是拘得太久，我有些晨昏顛倒，現在一點兒睡意也沒有，仔細想了想，就拿了錠墨，在硯臺裡緩緩地磨著。

用狼毫沾滿了墨，懸腕於紙，遲遲不能下筆，只覺得心中有著千言萬語，卻字字無法吐。

“啪”一滴墨濃濃地跌在了雪白的宋紙上，濺起點點墨痕，看著斑斑點點的紙張，一不祥的覺襲上心頭，我刷地一聲把紙團一團兒，狠狠地扔了出去，紙團兒輕飄飄地滾落到了角落裡。

定了定心，我決定把我知道的所有好玩的相聲、笑話兒都默寫出來，胤祥最喜歡聽這些，每次聽了都是前仰後合的，那時他的笑容裡沒有一暗，那是我最喜歡的純粹笑容。

想到這兒，我飛快地下筆，仿佛有人在追趕似的，一張又一張地寫著……寫著寫著，心思澎湃，想說的話竟如水般傾瀉了出來。

我喃喃自語，仿佛胤祥就在紙上與我面面相對，寫到高興我忍不住笑出聲兒來，寫到艱眼淚也不自地落在紙上，我不管不顧，只是寫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燭火漸漸飄搖暗淡……“嘩啦……”仿佛是紙張抖的聲音傳來，我一頓，剛要，卻覺得胳膊一陣酸麻，忍不住低低地了一聲兒，臉上也僵得很，緩緩地抬起頭來，許久不見的日直我的眼底，我忙閉了眼，卻很拂面的覺，原來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睡了過去。

閉著眼了個懶腰，好久沒睡得這麼了，可能是之前因為前途慘淡而心神俱疲，也可能因為發現自己有可能逃過一劫、回到現代而松了口氣，反正一夜無夢。

子有些疼，昨晚的睡姿並不好，睜開眼，站起正想活活筋骨兒，卻發現一個人正站在一旁，手裡拿著我昨夜寫的東西……我怔了怔，心裡還有些糊塗，就這麼與那人對視了一會兒，突然間反應了過來，我一個箭步，劈手奪了那張紙回來，厲聲說：“你來幹嗎？！……”十四阿哥怔怔地站在窗前，手裡還拿著我的一只玉桿兒狼毫，就在那兒無意識地轉著。

對於我的毫不掩飾的敵意，並沒有像往常那樣或嬉笑，或譏諷，臉似乎變得模糊起來，五明明就刻劃在臉上清晰可見，卻偏偏給人一種如罩雲霧的覺。

方才一聲狂喝令我的心髒怦怦跳個不停，屋裡靜得可怕，只有偶爾我強抑著的重呼吸冒了出來，見到他的一剎那，一難以抑制的仇視從我心底湧起，恨不得狠狠給他幾記耳，再把他一腳踹到天邊去。

我的眼神一定很淩厲吧，十四終是把盯著我的眼移了開去，一抹我從未在他眼中見過的弱，就那麼沒有半點兒遮掩地從他眼底了出來。

初升的朝霞過窗欞灑在了他上，的彩映得他的臉越發蒼白，僵直的宛如雕像，我忍不住地想，如果要給那座雕像取一個名字，應該稱之為“悔恨”吧……嚨莫名地了，我閉上眼，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出來，所有的憤怒、敵視、輕蔑，似乎都隨著二氧化碳隨風而散了，算了……他的出現並未讓我覺得太過奇怪，八爺他們手眼通天，我早就不知領教過多回了。

轉過，我一張一張收拾著散落在桌面還有地面上的紙張，按著順序一一疊起。

胤祥看到這些時會怎樣呢，我不自地猜測著，是能會到我的別無選擇，而將它們細細收好，還是會怨恨我自作主張的決定而將它們撕得碎呢。

“唉……”忍不住又歎了口氣，不論他的反應如何，我大概是沒那個命親眼目睹了吧……“小薇……”十四沙啞的聲音在我後低低響起。

我刻意忙碌的手微微一僵，定了定神，我淡淡說了句：“你走吧，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與我接，你想違抗聖命嗎？”說完繼續收拾手裡的東西。

“小薇，我……”十四阿哥低喚了一聲，卻再沒有下文。

我只覺得心裡火燒火燎的，都不想與他計較了，他還想怎樣，想讓我說什麼，原諒他想要殺了我丈夫，卻誤中副車地害了我，還是怎的……我不有些氣急而笑地搖了搖頭，如是那樣的話，只能說他太高看我了，我可沒有那麼寬大的心。

可後還是一片靜默，他不再說話，卻也不走。

實在忍無可忍，既然他想自找難堪，那……我一個大回看向他：“你……”剩下的話卻都噎在了頭，那雙與四爺一模一樣的黑眸正直直地看著我，裡面仿佛盛滿了不能吐的千言萬語，我有些抵不住的別開了眼，心裡卻想著，原來沒有眼淚人也是可以痛哭的……後就是書桌，我忍不住用手抓了桌沿兒，突然一陣疼痛從手指傳來，下意識地低頭去看，才發現指關節因為用力全都泛了白，可自從初見十四阿哥的一幕幕卻飛快地從我腦中過。

那個為了氣十三而親了我一下，卻被我拿袖抹臉的作氣得夠嗆的十四阿哥；那個在圍場充滿妒忌地問我，要是十三和四爺同時出事，我會去救誰的十四阿哥；那個在房沙啞著嗓音向我敬酒的十四阿哥……我用力地甩了甩頭，還有那個會在未來，被自己的嫡親兄長制得後半世再也無法意氣風發的大將軍王……兄弟奪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過程原就慘烈，不會有半點兒溫，可惜我卻只能站在胤祥和四爺的立場上去看問題，所以……我低頭讓自己平靜了一下，抬眼看向對面的十四阿哥，牢牢地盯住他，緩聲說：“你是個男人，就有男人一定要做的事，既然做了就不要後悔。”

十四阿哥大大地一怔，臉上的筋微微搐著，鼻翅兒歙，半張了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我暗暗歎了口氣，天作孽尚可活，自作孽……我慢慢地背過了兒去，心裡如同塞了一把爛棉絮似的：“你走吧，今後我都不想再看見你。”

頓了頓，我終忍不住嘲諷地說，“就算我想看，大概也沒有機會了吧。”

後“哢吧”一聲響，又靜了會兒，腳步聲兒響起，房門“吱呀”地開了，又“吱吱呀呀”地緩緩關起。

我靜默地立在書桌前，腦中一片空白。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覺得小一陣麻木，顯是站得久了，我了兒，轉往床邊走去。

“喀啦”一腳踢中了什麼東西，我低頭看去，竟是斷掉的半截白玉筆桿兒，下意識屈彎去撿了起來，一抹猩紅猛地刺了我的眼底。

眼中沒來由地一熱，怔怔地瞧了半晌兒，才慢步走到廢紙簍子跟前，一松手……轉眼又過了六天，再沒人來打攪我，外面也沒有半點兒消息，這個幽閉的院落仿佛被人忘了，我也渾不在意，每日裡除了吃睡，就是不停地寫，雖不知道自己的時間還有多，卻知道自己還有將近半生的話沒有跟胤祥說完。

我既不會刺繡，也不會裁做鞋，卻不想不留半點兒念想兒給胤祥，所以只有拼了命地去寫，雖然本不知道，胤祥終究能不能看見這些……他終將知道我為什麼離他而去，我並不擔心他會弱得為了個人自殺，就算他想，也還會有四爺，甚至是康熙在一旁看顧著他。

但我卻擔心他的多會讓他過得生不如死，我們之間的實在是太過深厚，甚至與眾不同了。

呵呵……我看著手裡的文字苦笑，如果把這篇兒紙拿到現代，大概會被當作勵志文章，拿給憂鬱癥患者看吧。

今天一整天寫來寫去，中心意思只有一個，就是一定要活著，活著才有希……門“吱呀”一聲響了起來，這門實在太老舊了，唯一的好就是可以當門鈴用，不用擔心會發生那種有人進來站你背後，而你還一無所覺的事發生。

後的腳步聲很輕巧，可能是小太監又來給我送晚飯了，這些天他們和我說的話超不過二十句，而其中回答“是”就占了一半兒多。

我擺了擺手：“放在一邊兒吧，我一會兒再吃。”

“是。”

一個輕的聲音傳了過來，我背脊一僵，緩緩地回過了頭去……把子頭，花盆底兒，天青坎兒，素的八幅，七香的面龐瞬時出現在我眼前。

我看了一會兒，原本與我對視，沒過一會兒就低垂了目，我想了想，回頭把手裡的筆架好，未寫完的信拿鎮紙住，就把凳子轉了個方向，面朝七香坐好。

“胤祥怎麼樣了？”我輕聲問。

七香一頓，低頭細聲說：“十三爺還被拘在養蜂夾道，聽信兒說，雖了點兒罪，但子骨尚好，只是看管得更加嚴厲了，不許任何人接近。”

“喔，是嗎……”我心裡一寬，康熙果然沒把他放出來。

至於看管得更加嚴厲，一來是不想有任何風吹草傳到他耳朵裡；二來也是更好地保護他吧。

看來那天我說的話雖然晦，康熙還是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