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外面傳來一聲低低的應答。

又過了會兒，門口的簾子慢慢地掀了起來，一陣冬天特有的凜冽空氣飄了進來，我微微一抖。

一片淺藍的長襟兒先了出來，午後的將他的影拉得細細長長的。

我低著頭站在了一旁，看著那雙皂黑的靴子，一步步走了進來，在距我側還有幾步的距離停了下來，肅手站立。

屋裡安靜得仿佛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老四，”康熙皇帝突然出聲，“你來看看，這幅字寫得怎樣？”“是。”

四爺應了一聲，邁步上前，恭敬地接了那幅字來看，展開的紙張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心裡涼涼的，只覺得渾的都仿佛結了冰。

方才就覺得康熙皇帝問的那些問題有些奇怪，讓人不清其中深淺，我明明白白地知道皇帝會這樣問，皇帝也萬分清楚我會怎樣答，可他為什麼還要這樣做。

現在見到了四爺我才明白，那就是一個警告，一個砍在我上，卻會讓四爺流的警告。

“寫得真不錯，那份拔，很像……”四爺頓了頓，“很像十三弟的筆意。”

康熙皇帝哈哈一笑，靜了靜，又隨意地轉了頭對我說：“前兒聽說你燙傷了，現在怎樣了？”“唔，”我下意識地應了一句，“已經好了，謝皇上關心。”

如果心髒上也會長汗，那現在一定都已經直豎起來了吧。

我忍不住苦笑，還有什麼事是皇帝不知道的呢？不知道四爺心裡是怎麼想的，到現在我也沒有勇氣和膽量抬起頭來看他一眼。

他心裡應該什麼都明白吧，從他開始想要這個皇位起就……突然發覺借著屋外進來的，四爺單薄的影子與我的恰好相融在一起，我似乎只要微微手指，就可以到他臉龐的側影，心裡一陣欷歔……一個清朗的男聲在屋外響起：“兒臣胤祥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

我心猛跳了一下，胤祥來了……“老十三呀，進來吧。”

康熙笑答了一句。

簾子一掀，一個人影兒迅速地走了進來。

先環視了一下四周，與我的目一，那樣的熱烈、擔憂、喜悅，種種緒如洪流般向我傾瀉而出。

我不自地咧一笑，沖他微微點了點頭。

“哼哼。”

康熙皇帝在一旁輕笑了兩聲。

我一凜，又忙低了頭。

倒是胤祥向前了兩步，躬打了一個千兒，笑嘻嘻地了聲：“皇阿瑪吉祥。”

我眼看去，康熙一臉的平和，眼中不似方才四，卻帶了兩分和打量著胤祥，又轉眼看向一旁恭敬肅立的四爺。

我下意識地隨著他的目看向四爺，他略微蒼白的臉上沒有笑容，也沒有痛苦，沒有喜悅，也沒有失意，就是這樣安靜地站在那裡，什麼表也沒有……我地握住了拳頭。

這樣的表我仿佛也曾見到過一次，那好像是小秋跟相快十年的男友無奈分手的時候吧，就是這個樣子，什麼表也沒有，很是讓我無從安。

而自己卻是以這樣平靜的表對著惶惶然的我說：“小薇，你聽過心碎的聲音嗎？我就聽到了，喀吧喀吧的，還真響呢。”

“喀吧喀吧的……”我在心裡低喃。

“老十三，上次問過你的事，想得如何了？”康熙狀似隨意地問了一聲。

“皇上——”胤祥的聲音一凜。

我怔了怔，回過神兒來。

胤祥已無方才的愉悅，雖還在笑，眼底卻有了兩分勉強。

我忍不住皺了眉頭，胤祥悄悄轉了目來看我，眼裡竟然有幾分無奈……我抿了抿，轉眼看向康熙，“呵”我嚇了一跳忙別轉了眼，皇帝正面帶微笑地看著我，眼神中卻閃爍著讓人看不懂的芒。

“德妃前兒些日子提醒了朕，經過這些年，胤祥也該有個正室了，更何況你也一直沒有……”康熙皇帝沉了一下，手撚了撚下頜的胡子，一旁的四爺臉變得有些凝重。

胤祥的濃眉地皺了起來，卻沒什麼意外的表，想來這個話題，皇帝之前已經和他提過了。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句話在過去不知道死了多人，而這麼多年一無所出的我，卻在胤祥的遮擋下，無風無雨地走了過來。

這力若不在我上，那胤祥必然……我不有些歉疚地對胤祥忌勉強笑了笑，他一愣，角兒一彎，回了一個讓我安心的笑容。

“皇上，”胤祥低跪了下去，恭聲說，“兒子上回就和您說了，小……子一直不太好，等好了自然就……兒子一直也不急，所以這件事兒……”“哼，你起來吧。”

皇帝輕哼了一聲打斷了他。

胤祥一滯，張了張還想說話，四爺略微偏頭做了個眼給他，胤祥閉了站起來。

我順勢看向康熙皇帝，他不理胤祥卻只是輕笑著問我，“若是朕再賜一門婚事給胤祥，你又當如何？”胤祥子震了震，抬了頭想要開口，康熙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見胤祥蒼白了臉，低下頭去，我的心一。

“唔——怎麼不說話呀？”皇帝盯著我不放，我腦子裡糟糟的，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只是看著康熙那咄咄目，下意識地囁嚅了一句，“一哭二鬧三上吊吧……”康熙皇帝一愣，撚胡子的手頓了頓，而原本低著頭的胤祥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抬頭看向我，一旁的四爺仿佛沒聽到似的，只是角兒幾不可見地彎了彎。

“咳咳，這樣就行了嗎？”皇帝輕微咳嗽了兩聲，有些興趣地著我。

我臉一紅，低低地清了清嗓子，“不行也就這樣吧，反正爭取過了，不讓自己覺得後悔就是了。”

“哦——爭取過了，是嗎？”皇帝若有所思地說了一聲。

突然微微一笑。

我低下了頭，卻不期然地對上了胤祥帶笑的眼，心裡一暖……“老四，這件事兒辦得怎麼樣了？”康熙突然問了一旁的四爺一句。

我心裡一愣，抬眼看過去，胤祥也別轉了眼，看向四爺。

“是，兒子已問過了馬爾漢，他說福瑞本就是他三服裡的兄弟，他的兒原本就跟自己的兒差不多，現又有皇上天恩，他是求之不得，相應的事務也都已經辦好了。”

四爺沉聲地回說，面無表，胤祥卻是一臉了然的狂喜。

“馬爾漢？”這個名字一耳，我不一，子晃了一下，跪著的胤祥和正低頭回話的四爺都迅即轉了頭來看我，我忙站穩了子，對胤祥笑笑示意不妨事，四爺那裡卻是看都不敢看。

“這樣就好。”

康熙低喃了一句，“兆佳氏·魚寧。”

我一愣，抬頭看看，卻看到皇帝、四爺的眼都放在了我上，這才反應了過來，忙得跪下了，輕聲應了一句：“是。”

“朕已讓戶部尚書馬爾漢認了你做兒，戶籍文書也都已經辦了，一會兒你就先回他府裡去吧，他家夫人自有分寸的。”

我心裡五味雜陳，難道我就這樣變了那個兆佳氏了嗎，這實在是……不管心裡怎樣想，我還是磕了頭下去，“謝皇上天恩。”

康熙微微一笑，溫和地說：“朕也是念你一番真，你只要別忘了自己說過的話就好。”

我伏在地上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胤祥。”

他又喚了一聲。

“兒臣在。”

胤祥低下頭去。

“朕現將戶部尚書馬爾漢之賜予你為正室，回頭找了好日子，就行婚事吧。”

“謝皇阿瑪！”胤祥大聲地應道，聲音裡充滿了喜悅。

康熙輕笑了一聲，調侃道：“馬爾漢好幾個兒呢，你也不問問朕把哪個給你？”胤祥嘻嘻一笑，撓了撓頭卻沒說什麼。

腳步聲響，四爺踱了過來，啞聲說：“恭喜你了，十三弟。”

他聲音裡充滿了克制著的。

胤祥臉一正，什麼也沒說，卻端正了子，一個大禮行下去，四爺一把拉住了他。

“四哥，謝謝您了！”胤祥充滿了的聲音響起，他頓了頓，“這回又麻煩您了。”

四爺淡淡地笑了笑，“兄弟之間客氣什麼。”

看著他們握在一起的手，我心裡一熱……突然覺得一道目了過來，我背上一寒，抬頭去看時，卻只看到康熙皇帝看向四爺和胤祥的眼，神溫和，就和一般人家慈祥的父親沒什麼兩樣，我卻覺得更冷了，這樣親的兄弟關系，才是他想看到的吧，而我……“李德全。”

康熙喚了一聲。

“奴才在！”門口守候著的李德全進了來。

“你派人先送兆佳氏回尚書府吧。”

“喳！”李德權一個千兒打了下去，到我面前滿面堆笑，“您請跟我來吧。”

我點了點頭，轉向康熙福下去，他微笑著輕輕揮了揮手。

我深吸了口氣，又轉向四爺福下去，他手虛抬，啞聲說：“不必多禮。”

一旁的胤祥早過來扶起了我，我只到他的手炙熱。

李德全打起了簾子，胤祥送我出來，低低地在我耳邊說了一句：“這些天自己保重，好好休養，想吃什麼使人來告訴我，我找機會去看你。”

我笑著點了點頭，悄聲說：“放心吧，這方面我從來不虧待自己。”

胤祥噴笑了出來，抬起我的下笑看了兩眼，突然在我額角印下一吻，就轉回去了。

我臉一紅，忍不住瞟了一旁候著的李德全一眼，他側了臉，眼睛正看著遠，一副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也沒看見的樣子。

我幹咳了一聲，他這才回過臉來，笑著領我往外走去。

沒走了兩步，就聽到康熙皇帝在屋裡笑言：“‘不經死之懼，焉知生之歡’，說得好，哈哈，老四，你拿了去吧，也算胤祥他們的謝禮了。”

我不想再聽，低頭快步往外走，李德全一怔，也沒多問，只是隨著我的速度加快了腳步。

宮裡的景好像並沒有什麼變化，我也毫無心思去追思回憶些什麼，雖不知道在那尚書府裡會如何，可我現在只是想快些離開這裡。

李德全帶著我繞過了一個回廊，已能看到守衛的侍衛們了，來往的太監宮也都多了起來。

我見了生人，下意識地就想把自己的臉遮起來，可轉念一想，李德全都敢帶著我明正大地在宮裡走，我又何苦“做賊心虛”。

那些宮太監侍衛見了李德全都是躬行禮，眼睛也都不往我這兒瞟一下，但我心裡明白，現在的一切都已落有心人的眼裡吧，恐怕西六宮那邊……不由得方才想起康熙說的那句話，“德妃提醒的朕……”心不一擰。

沒走多遠，就到了一個影壁牆的後頭，遠遠的宮門在。

李德全停了下來，“您在這兒稍候，奴才這就人套車過來。”

他微笑著說。

我點了點頭，“辛苦了。”

他一彎兒，“您別折煞奴才了。”

說完轉往一旁走去。

我靠著影壁站了會兒，許是方才刺激得太多，只覺得這日頭曬得人頭發暈。

看看李德全還沒有過來，不遠站著一些目不斜視的侍衛，我張了一下，看見左側有個小小的門。

我緩步過去，在臺階上靠著玉石門墩兒坐了下來。

正想著，不遠一陣腳步聲響起，我估計是李德全回來了，正想睜開眼他一聲，突然一個驚駭莫名的聲音響了半聲，卻又仿佛被強制咽了回去似的，“你……”我輕輕地噓了口氣，早就想到既然自己已經這樣明正大地亮相，那麼隨之而來的人浪，必定會洶湧而來……我慢慢地睜開了眼，看了過去。

白淨的面孔，材修長，俊秀的眉目倒與我有幾分相似，原來是他……明暉，這麼多年不見，當初那個有些狡猾的孩子，現在也變了一個男人了。

我心裡無奈地搖了搖頭，他的神看起來萬分地吃驚，只是他吃驚的好像不是我還活著，而是居然能在這兒看到活著的我。

我手撐住門墩兒慢慢地站起來，心裡盤算著要怎麼開口呢，還是當做本就不認識……“明暉，你怎麼還在這兒，不是讓你去……”一個豪的聲音響起又生地打住，隨後一陣腳步聲傳來。

我不苦笑，雖然明白長痛不如短痛的道理，可這樣接二連三的“短痛”，還真讓人有些吃不消呢。

看著十爺張大的，一口白牙映著日頭兒，心裡突然有些想笑的覺，只是轉眼就看到了跟在他後面的八爺、九爺，卻說什麼也笑不出來了。

整了整裳，我緩步下了臺階，一步步地向他們走了過去，到了跟前兒，我沒有抬眼，只是穩穩當當地福下了去，恭聲說：“臣兆佳氏，給各位爺請安。”

等了一會兒，頭頂上卻沒有半點兒聲音，許久不曾請安，缺乏鍛煉的已然有些酸麻了。

“快請起。”

八爺溫潤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我又福了福，徐徐地站起來，略抬眼看去。

明暉已退到了八爺他們後，臉有些青白，只是驚疑不定地看著我。

見我抬眼看他，竟轉了眼去，我心裡覺怪怪的。

十爺還是大張著口，上上下下不停地打量著我，臉上的表很奇怪。

我倒是第一次見他臉上有著如此複雜的表，但是唯一能夠看出來的就是，他大概是眼前這幾個人裡，唯一不知道或者沒猜到我還活著的人。

九爺什麼話也不說，只是負著手看我，薄抿得的，眼底充滿了鷙。

我下意識地調轉了目，卻與他旁的八爺個正著，那雙烏黑的眸珠裡，有驚疑，有猜測，有閃躲，卻也有一約的欣。

“兆佳氏……”十爺哼了一聲，兩步就到了我的跟前，我下意識地就想往後躲，但馬上反應了過來，因此子只是晃了晃。

十爺慢慢地低下了頭，近得呼吸可聞，我忍不住偏了偏頭，皺了眉頭看向他，卻是一怔。

他的臉上充滿了類似於憤恨的表，仿佛了天大的騙似的。

我不有些好笑，真的要憤恨那也應該是我吧？不等我多想，他冷冷一笑，“兆佳氏，是誰家的？”餘看到八爺仿佛想開口說些什麼，他旁的九爺卻不聲地輕咳了一聲，八爺頓了頓，低垂了眼，沒再開口。

我心裡盤算了一下，想想方才皇帝說過的，溫聲回說：“回爺的話，家父馬爾漢。”

十爺一怔，一旁的八爺、九爺也怔住了，明暉更是白了臉。

我心知肚明，戶部尚書馬爾漢原本也是他們極力拉攏的對象，而現在卻變了“我”的父親，這其中意味著什麼，八爺他們再明白不過了。

想到這兒，不更加佩服康熙皇帝，這就是所謂的帝王心吧。

這些兒子們在想些什麼，做些什麼，恐怕半點兒也逃不過他的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