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梧當然沒瘋。

回到東京，找上的應酬實在不。東家的筵席，某駙馬的相約，某相的請帖，沈家的仆從來了一次又一次……對這位鎮西將軍，大家都很好奇。

沈青梧一概不理。

博容說，代表的是益州軍，此次進東京，只要將戰事說清楚便足以，其他不必多管。但是沈青梧見跟著自己來東京的楊肅整日忙里忙外參加各種筵席，想恐怕是博容說的委婉了些。

博容不是說不需要應酬，只是說不需要應酬。

……大概是嫌腦子不好吧。

總之，沈青梧不回沈家住，一直和自己的將士們宿在朝廷安排的驛舍中。來來往往，如同客旅。

不愿回沈家，又無所事事，便想到了張行簡。

時至今日，張行簡對沈青梧來說，意味著什麼呢？

沈青梧想不清楚。

當躲開所有人的視線，避開侍衛仆從，悄悄藏在張家古宅的一棵老蒼樹間，著領口的著的微涼玉佩，依然不明白自己又藏又躲跑到張家，是想干什麼。

當思緒混空茫時，便一遍遍玉佩。

博容說，這樣可以幫冷靜些。

而今，沈青梧躲在張家古樹上，又在著這塊玉佩。慢慢想自己的心事——

破月亮算個屁。

但心里的煩躁，似乎需要靠他的平庸無為來化解。

如果可以證明這個月亮非常不值一提，非常的無用，那從此往后，便可以驅走心頭的霾，放下一些執念吧。

因為博容說，要學會“放下”。

沈青梧沒有再多想下去，因為下方的窗子輕輕“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張家的男主人，睡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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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了幾日雪，天有些冷。

沈青梧躲在樹間半晌沒聽到靜，悄悄探頭向下，有些驚訝地看到讓意外的畫面——

只披著一件氅的張行簡烏黑發半束，一半都披在肩上，清風徐徐，他懶懶地伏在窗前，漫不經心地吃著……一塊在街頭就能買到的廉價的胡餅。

他還翻著一本書，餅渣掉到了書頁上，他也沒看見一樣。

也許他是真的沒看見。

沈青梧想了想，覺得自己的武功應該足夠讓他發現不了。便撥開樹葉，看得更清楚一些：

這位郎君垂著的睫像秋千一樣打著卷兒，他打個哈欠，快要睡著了一樣。他慢慢忘了吃餅，一手支頜，閉目淺睡。

沈青梧嗤一聲，不屑地要坐直子。作大了點兒，驚飛了一只鳥兒。不等補救，那鳥兒就撲騰著翅膀飛向下方窗邊的郎君。

鳥的尖喙去啄餅，啄到了張行簡手指上。他驚一下，睜開了眼，仰起頭，琉璃珠子一樣的眼睛看向上方。

沈青梧連忙靠樹，藏好自己形。

心跳噗通間，聽到下面張行簡非常隨意的輕笑聲：“你想吃？都給你好了。不過……”

屋中傳來侍不贊同的聲音：“三郎，二娘說今日沒有甜食了。你喂了鳥，自己就沒早膳了。”

樹上的沈青梧想：甜餅？他什麼古怪好。

張行簡聲音溫溫和和：“那有什麼？”

侍為難：“只有辣湯了，郎君不能食辣的。”

張行簡非常隨便：“我都可以。”

但是沈青梧在樹上聽，侍說張行簡不能吃辣，沈青梧卻聽不到一不適的聲音。不住再次看，窗前只能看到他偶爾的白衫影子。

要麼是他不能食辣是假的，要麼是這個人的忍功已經登峰造極。

張行簡落座，袖口出一截手腕，襟微敞。隔著疏落影和樹葉，沈青梧看他那般意態風流，如一捧干凈清澈的雪……看得怔住。

聽到侍咳嗽：“三郎，二娘讓您不要出這麼……閑適的樣子。”

那般風流自如的模樣，似乎人盡可攀，又因氣質的出眾而讓人攀不得。這樣的郎君，對世間娘子的吸引力過大。

樹上的沈青梧不明白張家二娘的顧慮，只皺了皺眉，驚訝張文璧對張行簡的一言一行管這麼多嗎？

有些憾。

張行簡收了那副略微輕浮的模樣，變回了正襟危坐的安然模樣。他早就清楚，想得到什麼，就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何況這代價，他早已習慣，也無所謂。

一早上時間，侍忙活完離開，張行簡輕輕一嘆，手撐著額，自言自語：“終于走了。”

樹上的沈青梧不翹。

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俯下去看——果然，侍一走，他又沒骨頭一樣地倚著窗，看著院中景致，發起了呆。

自然是好看無比的。

……但是他要發呆一早上嗎？

沈青梧疑不解間，張行簡又坐到窗前案下，開始畫畫。

沈青梧舒口氣，生了點兒興趣，想看看他的畫作。聽說厲害的大家子弟都文武雙全，詩畫俱佳。沒見過那樣的郎君，但張行簡應該就是那樣的。

可是從樹上看，見那人畫一會兒，走神一會兒，吃一會兒，玩一會兒……沈青梧的耐心在軍營中鍛煉多年，已經比時強了很多，但在張行簡的無趣下，在樹上竟然睡了半個時辰。

睡醒，是因聽到了靜。張行簡那個厲害的侍衛長林回來了，得藏好自己的氣息。

長林向張行簡匯報了一些事。

張行簡敷衍地“嗯”了幾聲。

長林要走，張行簡挽留：“今日休沐，左右無事。你陪我下一會兒棋吧。”

長林一臉嚴肅：“郎君，不行的。如今朝上風言風語，還有那位鎮西將軍回朝，您也需要應付。依屬下之見，即使不為我們所用，也不能讓被孔相拉過去……”

長林語重心長：“三郎，您應該見一見沈青梧。”

樹上聽的沈青梧很滿意，覺得長林不錯：只要張行簡有求于，便有法子折騰他。

張行簡立刻裝病：“我頭疼，不要提沈青梧了，你陪我下棋吧。”

沈青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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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憤憤不平地離開張家，想自己再不愿看張行簡了。

那麼無聊的和鳥玩了半個早上的人，那麼敷衍的畫幅畫一早上畫不完的人，那麼隨意的下個棋輸個走神十七八次還不以為意的人……

朝堂之外的張行簡，不心狠手辣的張行簡，本不是掛在天上遙不可及的月亮。

不會對這種人不甘的。

……但是第二天，沈青梧還是去看他了。

不承認自己的好奇與興味。

大約是無聊，大約是想看清此人本質，好找到替代品。

這世間，張行簡一定平庸至極，一定會見到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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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不知，張行簡自己的院落，有他獨有的布置。

僅悄悄來了兩日，張行簡就發現院中落葉與屋頂雜草有被過的痕跡。

但他不聲。

他會讓那人有來無回，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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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再次在公開場合見到張行簡，是五日后的一次安德長帝姬所辦的酒宴上。

安德長帝姬，帝長姐，三九年華，至今未婚。傳言說，在府中私下養了幾個面首。真真假假，外人難以道清。

皇帝年，朝中大半事務，都是安德長帝姬與幾位相公商量來的。這樣的帝姬遞請帖來，沈青梧是不好推拒的。

因為安德長帝姬是子，楊肅私下打聽來的消息稱，沈青梧能當上將軍，也有安德長帝姬的許可。

這位權勢滔天的帝姬的些許善意，也許本人不在意，沈青梧卻記在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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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姬酒宴，大半東京貴族都來出席。

沈青梧與楊肅在這邊從武將圈中走出，沿著亭榭與湖水向前方人流多的地方走。楊肅笑著和慨東京富貴，良久，楊肅聽不到沈青梧的回復。

楊肅抬頭，見到從湖亭的另一邊，相攜而來一對神仙眷。

郎君溫潤爾雅，卓爾不凡；娘子靈秀雅致，弱質纖纖。

那兩人相攜，是一道極為好看的風景。那對男到氣氛的微妙后抬頭，看到了這一方的沈青梧。

沈青梧沒什麼表地站在湖上石堤間，冬日冷風吹的一武袍，幾綹發拂到邊。

聽到周圍人的討論——

“張家三郎與沈家五娘，果然是金玉，相配得好。”

“只是不知二人為何遲遲不婚？沈家娘子年齡都要大了，難道張家不肯娶？”

“咦，他們對面的……是鎮西將軍啊。”

“我聽說，當年鎮西將軍曾在席上中意過張月鹿。雖然事后說是醉酒說了胡話，但總是尷尬的吧。”

眾人竊竊私語，希他們鬧出些熱鬧。

沈青梧看著二人，目落到沈青葉上。

垂下眼，掩飾自己一瞬間涌起的不甘。

張行簡尚且平靜虛偽，沈青葉卻目閃爍，眼中波粼粼，不住迫切地上前兩步。

沈青葉輕聲：“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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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帷帳與樓池，也有一對人將湖上風波看得一清二楚，皆目中輕輕亮起。

這對人，正是年僅十七歲的帝李明書，以及他那位大他十歲、將他一手帶大的親姐姐，安德長帝姬，李令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