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第5章 第 5 章

一忽兒辰晚,到了掌燈時分,東宮殿的落地青銅九枝燈都依次點亮。

太子等的人也沒來。

李景煥眉心,扔開筆,穿著白錦在地心碾了兩圈,問李薦:“什麼時辰了?”

那滴水的欹分明就在他眼前。

李薦躬,輕聲回答:“回殿下,已是戌時了,是否命人傳膳?”

“傳。”李景煥道了一聲。

然而等晚膳布妥,他又不箸,著瑣窗外越來越黑的天,目沉晦,不發一語,直到羹涼湯冷。

李薦是第一等懂得揣主子心意的,略作思忖,命仆從撤去膳席,賠笑道:“殿下,膳房加熱羹湯還需得一時,不如趁此功夫出去走走,權當散心了。”

李景煥隨即站起:“此言有理,出門散散也好。”

殿外的青石階上月如水,李景煥換了簡便的暗銀紋素緞襕袍,踩方頭屐,繞過中宮的道,有意無意,往西邊配殿去。

走了一盞茶功夫,一座飛甍雕梁的軒宇便現在眼前。

李薦故作驚詫:“呀,一不留神走到玉燭殿了。奴瞧著,殿里燈還亮著……說不定傅小娘子忙于準備明日筵宴的事,到現在也沒用膳呢。殿下何妨去勸一勸,同小娘子一道用些,畢竟小娘子平日吃得,只有殿下的話才聽得進去。”

看見那片燈火,李景煥眼中已浮出一層氳曖的神氣,卻故意沉一聲:“嗯,只好如此。”

說罷,他腳下又略略躊躇一時,做足了端穩的樣子,方邁步向玉燭殿去。

屐齒叩在的石板路上,聲聲清脆。李景煥閑庭信步而來,庭燎下值守的小侍見太子殿下夜臨,一怔,見過禮后,忙往門廊上傳報。

李景煥背手立在中庭,等著看那丫頭開門跑出來的驚喜模樣。

角的笑意還未完全展開,眼前忽地一暗,卻是窗的燭一倏熄滅了。

太子笑容凝固。

直欞門無聲推開一隙,秋葵臉為難地走出來,吞吞吐吐道:“請殿下見諒,我們小娘子……已經歇下了。”

李景煥氣得反笑,早不睡晚不睡,偏偏在他來的時候吹滅燈燭。七八日沒見面,他好心來瞧倒先使一頓小子!

沉默中,石壁柱燈曳出幾縷晦暗不明的影。

他忍了又忍,終是顧不得自矜,袍裾生風地邁上木廊,立在花窗下,臨開口,又下意識放低聲量:“你再玩鬧?孤知你未睡,若不方便,點上燈,我們隔窗說幾句話。”

他看不清里頭景象,簪纓在熄燈的屋里,卻能清楚地看見檐下燈籠映照在窗上的剪影。

冷靜地審視那道側影,英頎,清貴,有風神。可惜如夢,如幻,如泡影,不可依靠。

月中影非真形,皮囊下無真心。

李景煥耐等了半晌,屋依舊是一片黑漆漆,靜闃闃。

“阿纓。”他自恃份,做不出推門闖的行徑,尾音卻已染了幾分不滿,低沉道,“說話。”

簪纓聽得哂然,窗外這個人,再老持重,到底是十九歲的李景煥。

而自己追在他著“景煥哥哥”的熱忱歲月,悠悠渺渺,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心掏空了,如今唯一記得的,只有他將自己推向城外叛軍的絕

一窗之隔,是一世之隔。

窗外之人,卻渾以為在鬧。

當初每天都有說不完的話,而今盡,多說一字都嫌多余。過窗子,只聽李薦打圓場:

“殿下,興許小娘子當真歇了……”

李景煥自然不信,他的耐心向來點到為止,消磨了溫的嗓音在月下響起:“行,今日不言語,有本事一世都別同孤說話。”

言罷,人去,只留下一串賭氣的屐齒聲。

等外頭沒了靜,春堇才敢在黑暗里開口:“君,您與殿下……”

有心勸上兩句,可一想到小明日要辦的事,又覺察小君與太子殿下這一次,遠不止小打小鬧那麼簡單。

清冷的月華灑進暗室,落在窗下一襲寬逸的白上。

順的長發垂至腰間,用一條緞帶松松系著,鬢影是無聲的婉約。左手無意識上右臂的姿態,像一只弱的鶴在舐傷翅。

雖然尚弱,卻不自憐。的聲音無甚波瀾:“我與他之間,不過爾爾。”

現在要做的是好好睡上一覺,等到明日,便離開此地,再不要回來。

*

及笄當日,天才亮,玉燭殿上下便忙活起來。

長壽索餅是廚房必備的,余者如筵宴上該穿戴的衫佩飾,薰的香傅的等等,都需近侍奉的再三心。

簪纓清早起來,正逢司坊送來三套垂髾雜裾禮服供挑選。

只見其中一套是紅羅裲,繡錦抱腰,配一條十二破單石榴,一套緗白游廣袖窄襦三繞曲裾,還有一套是湖水綠的紗襦,配縠紋碧羅

來的掌司先福給簪纓道喜,滿面笑容道:“皇后娘娘寬慈,特命坊司制出三套禮服,說小娘子盡可隨心選一套自己合意的。”

“難得。”

簪纓才睡醒,鼻音還噥噥的,素著面龐坐在銅鏡前,慵眉餳眸從鏡中睇去,閑話般道:“這樣鮮亮的供我選,若不說皇后寬慈,我還當司局新開了染坊呢。”

春堇聽了這話,履中的腳趾頭直往下摳摟,不敢接口。

掌司更是整個人愣在當場——這這、這什麼話,指桑說槐的,可全不似歡歡喜喜謝恩的意思啊……

然而兩頭都是主子,不是一個七品敢過多揣測的。卻行退出廊外,正瞧見陸媼在庭中,襟邊掖著塊手帕子,忙著指揮小侍們將彩壁輦車抬來。

這是只等小娘子裝扮停妥后,便直接抬輦去華林園。

華林園比鄰于中宮□□,在皇城的最北方,水生山麓,云起梁棟,是最大的園。庾皇后便將傅簪纓的及笄宴定在園里,又廣邀士族大家的貴婦眷來參宴,排場非同小可。

闔宮上下皆知,今日是半點差錯也出不得的。

昨夜太子殿下過來的事,陸媼今早才聽到底下人來稟報,不過眼下,顧不上去當耳報神——小娘子今日也不知怎麼了,將秋葵支使了出來,單春堇一人為梳妝,且閉門不讓人看。

就算兒家上妝,眼看著開宴的時辰可快到了。

陸媼左等右等也不見門開,心焦如焚,忍不住叩門催了幾催。

不知敲到第幾下,終于,那門從里一開,束發及腰的簪纓扶著春堇手臂,裊娜而出。

乍看見那白,陸媼恍被一個九天轟雷劈到面門上。

疑心自己眼花,使勁地眼,然后小娘子上那襲一塵不染的白,比方才更刺目了。

“小娘子這是做甚,可知今日什麼日子……春堇!你便是如此服侍小娘子的?”

陸媼急得語無倫次,晉朝自立國伊始,品級制度森嚴,這無紋無飾的白多作為商賈之服、平民之服、僧道之服,更甚者,便是喪服。

沒人會穿白過生辰。

而比起那裳,更讓陸媼膽寒的,是小娘子無于衷的神

想讓簪纓把這服換下來,簪纓卻道不,目天真極了:“皇后不是讓我自己選合心的裳嗎,這便很好。開宴的時辰將至,換也來不及。”

繞過陸媼乘上行輦。

到底明面上還是玉燭殿的主子,陸媼攔不下來,目瞪口呆地看著輦去。

半晌,喃喃道:“老天啊,切莫出事……”

*

華林園丹檻繡桷,嘉木被庭,濃翠的煙柳間雜五彩花木,夏意正茂。

筵席就設在水榭旁的三敞花廳中,既可以遮,又足以觀景。

庾皇后此日著上青下縹深制翟服,上雙繡翟鳥紋,領袖鑲緣,系白玉珮,戴金步搖,一早去中齋面見過皇帝后,早早地來園中坐鎮。

小輩過生日,帝王若親臨,恐折的福氣。于是李豫提早送了份賀禮來,其余的,就讓皇后費心為簪纓持。

庾皇后自然要盡心,想一想,為了這一天給足簪纓風,親歷親為辦了一月有余,又特意請甘太尉家的大婦作全福夫人,為笄發,也算對得起那丫頭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呀,便是生之母,哪里比得上這般周全呢?

正想著,遙遙見一頂彩輦繞過水榭而來,華扇下的庾皇后微微一笑。

歷來規矩,小輩過生辰要給長輩磕頭的,只等著簪纓來拜。

然而看著看著,庾氏忽覺有些不對,那輦上頭穿白的是誰?

及近,白娘盈盈下輦,腰弱如有西子之癥,冰玉骨不勝霜雪之姿,不是傅簪纓又是哪個?

庾皇后怔忡幾息,眼中的不可思議幾乎化作一柄利刃。

騰然起:“阿纓,你穿的是什麼?!”

簪纓對著階上之人,輕輕仰起頭。

烏黑的劉海覆住雙眉,使愈顯純真無邪。

“蒙皇后多年教誨,言,‘冶艷妝不可取,素潔服以為淑雅’,簪纓十幾年都是這樣穿過來的,今日同樣聽從皇后的話,著素而來,有何不妥?”

從小到大,司坊送到玉燭殿的,不是緗便是淺青,要麼便是各的白:月白、玉白、酂白、舊白……

小時不知,以為本該如此,于是簪纓穿著穿著便習慣了。遇到杜掌柜進獻茜紅或碧綠的錦緞宮,偶有心,庾氏一句“太艷了,不適合你”,便打消心思,繼續乖乖地穿終年如一的素凈裝。

“你……”

庾皇后不認識似的凝視簪纓片刻,眼幾變,勉強笑道:“好孩子,平常是平常,今日是你的好日子,穿喜慶的方好見人。太子稍后也來,讓他看見你鮮靚服的容姿豈不好?”

搬出太子來,簪纓更不為所了,指輕捻紈扇,依舊慢吞吞的語調:“不,說話間客人便至,我去換,豈非失禮。”

愈是慢,皇后愈著急,心頭疑云更大,卻沒法子發火,只得耐心勸說:“怎麼會,你是今日的小壽星,縱使有什麼,母后替你解釋,阿纓快去罷。”

“不是這話。”

簪纓低頭理,“都道我是皇后教出來的,我失了禮,背后被說的是皇后。且我以為,這裳很好,難不我不穿綠錦紅羅及笄,旁人便會以為皇后苛待我?皇后大可不必如此多心。”

庾皇后嚨一哽,被噎得不清。

話說到這份上,若再聽不出簪纓意有所指,就白掌了十余年的印。

怪不得,早先鷓奴說簪纓變了樣子時,還未往心里去……想不到真是人大心也大,開始有自己的想法了,還偏偏挑在今日鬧起牛心左

多年的道行,又豈能被一個小制?

庾皇后終于收起笑臉,拿出儀天下的威嚴,睨目冷道:“敬順之道,為婦大禮,今日禮,你便是李家新婦。你不聽母后的話,難道想忤逆!”

簪纓見此聲,心中不一寒。

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懼啊,兒時庾氏一旦板起這張面孔,便不敢再哭,不敢再笑,不敢再犯錯。

隨后,這個人再將自己抱在懷,喂顆甜棗,百般哄道,我都是為了你好,自己便連怨恨都沒有了。

重活一世,連死都經過,這片影居然還如蛆附骨地存在。

不能退,今日這場戲,無人能給撐腰,只有自己撐著了。

簪纓攥扇柄,慢慢抬起眼,水樣的明眸直視庾皇后,“何為不忤逆呢,不過是‘人之常道,忍辱含垢,常若畏懼,卑弱下人。’皇后,托你洪福,《誡》中的話,我比你。”

向來唯唯諾諾的孩子,突然伶牙俐齒起來,非但已不稱母后,竟公然以你我相稱。

庾皇后聽在耳里,如蜂蟄,臉布。

正待讓大長秋押著這不省事的東西下去換,儀門外忽然唱禮,王家太夫人到了。

庾皇后面上閃過一層郁,隨即省神:今日貴賓云集,這些大族主母的眼里哪個不長鉤子?唐家這塊雖早早劃作天家/臠,難保沒人暗地里惦記著。

不論是陛下的意思,還是的私心,今日都不能鬧出事端。

庾皇后迅速做出權衡,警示地看了簪纓一眼,示意左右看好,而后笑逐開,親自步出水榭迎接。

*

瑯琊王氏,可謂晉室渡江后扶持晉元帝上位的第一功臣。

當年朝廷南渡,王氏利用北方士族的影響力,聯絡拉攏江南各大世家歸附,終于輔佐元帝坐穩江山。

以此換得代代宰相的地位,至今未衰。

但簪纓知道,皇帝有心制門閥勢力,前世李景煥承接父業后,也是如此做的。

不過王家老謀國,未必不知帝心,且王氏與庾氏不和,一向更支持梁妃所出的二皇子。

庾皇后明能算,也未必不知王氏的心思。

饒是如此,誥命加的王氏太夫人蒞臨,庾皇后還是要起親迎。

這便是大族!

簪纓刻意掐著時辰遲出晏至,為的就是借勢。知道庾氏好臉面,在來客面前,哪怕對自己有再多的不滿,也不會公然表出來為難自己。

除了瑯琊王氏,今日還有陳郡謝氏、高平郗氏、富春孫氏等各家夫人,與數位朝廷命婦,陸續到了華林園中。滿目是香車殷轔,錦服華琚,飛髾麗裾,璀釵佩影。

簪纓這些年被皇后“護”,不曾到宮外參加過任何聚會花宴,是以來客中,沒見過傅氏娘的大有人在。

夫人們來到水榭,不免想看一看,被皇后娘娘護得這樣的小太子妃究竟是何姿容。

們首先見那襲白服時,都不由奇異,旋即看清簪纓的容貌,眼中皆閃過驚艷之

要知道南朝不同于北朝的野蠻夷風,審以纖飄逸為佳,否則也不會有許多男子傅涂朱,薰香佩囊,以姿容為追求。簪纓本就生得纖弱,加之今日素,長發素,白白履,在滿園錦繡華衫的映襯下,非但不失,反而顯得品格干凈,通的清氣派。

只是……常聞皇后娘娘待傅家如同己出,及笄之禮,何以讓人家穿著這就來了?

史中丞夫人是個壑的,第一個贊道:“皇后娘娘果然會養人,今下妾始知何為天生麗質,我家那不材的兒一比之下,便燒糊的卷子了。”

王老夫人手底下□□出過兩任皇后,對小娘姿容氣度的評價,一向嚴苛,及見此,亦緩緩點頭。

“形佳骨嫻,清質好,有乃父之風。”

簪纓的那裳在庾皇后眼里,簡直就是一刺,來賓每多打量一眼,便被得不自在一分。聞聽這些夸贊,直如打臉。

礙于面子還不能顯,只含笑而已。

唯一讓慶幸的是,這丫頭還算知道輕重,沒有再說話。

簪纓的確行禮如儀,不卑不地向諸人見禮。禮畢,舉目環顧一周,除了小庾氏邊帶著崔馨,今日赴宴者皆為長輩夫人,沒有一個同齡的娘。

空活這許多年,行止所限,連一個閨中好友都沒有下。

簪纓落下眼睫,便聽通傳說傅郎君到了。

深沉一分,轉眸看去,與前世一樣,傅則安是帶著傅妝雪一同前來的。

近前,傅則安向皇后長揖一禮,“家中祖母不適,特令小臣前來觀禮。”

簪纓角微

誰不知無父無母,今日人及笄,連與庾氏不睦的王氏太夫人都拄杖蒞臨,祖母卻托病不至。

是否不適,天知道罷。

從始至終,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傅妝雪,立在傅則安后的卻怔怔注視著傅簪纓,有些呆了。

傅妝雪今日特意選了件月白淺云紋的襦,配上白皙小巧的臉龐,越發能突出楚楚本

如此裝扮,自有一層不為外人道的心思。因想著傅簪纓今日必定盛裝出席,是見過那張臉的,旁人哪怕再如何爭奇斗艷,也蓋不過傅簪纓的鋒芒,不若反其道而行,洗凈鉛華,以素示人,反而有機會被太子殿下注意到。

則安兄長原本不同意這麼穿,說素無文,有失禮制。便央求,說自己參加大宴不敢高調,更不敢以靚麗之服搶阿姊的風頭。

傅則安拗不過,這才點了頭。

可傅妝雪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傅簪纓,怎麼會穿一呢?

宛若冰雪琉璃,素極而艷。

兩相比較之下,反而了東施效顰的那個。

傅妝雪盡力維持著笑意,手指卻不由自主地蜷起來。

傅則安還在對著簪纓的著皺眉,察覺到旁小妹的不安,他回過神,向在場的夫人們介紹道:“這是小臣從支的堂妹,此番上京探親,祖母憐惜,吩咐小臣帶一同來見見世面,多夫人們照拂一二。”

話音剛落,榭闌旁一個穿小袖束腰襦,發簪五兵佩的婦越眾而出,卻是謝氏新婦程蘊,有意無意地笑道:

“前些日子的桃花宴上,大郎不是攜同去,介紹過了麼?放心罷,有你這等護手足的兄長,護得眼珠子一般,旁人自會照拂的。”

這番話不咸不淡,意有所指,傅則安聽后心中一,下意識看向簪纓。

正對上簪纓清泠泠的,渾不在意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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