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謝知寒病了。

這都能算作是一種奇談。一個修為接近化神期，只差最終突破渡劫的修士，好端端地放在魔界養著，居然能因為幾天沒回來，就病到這個程度。

黎翡一邊琢磨，一邊煩躁地在手上轉一枚墨玉棋子。

棋子撞在的指甲上，發出細微的清脆玉石聲。環著謝知寒的肩膀，低頭又了謝道長的額頭，說：“怎麼還這麼熱。”

一旁蹲下來觀察的伏月天湊在旁邊，他收起殘破的蝠翼，打量著謝知寒：“再灌一碗吧，君。”

立在木架上的烏跳了一下，轉過頭說：“攝神定魂符的符水只能喝一碗。將軍，不要添。”

伏月天在外面大殺四方、堪稱黎翡坐下最兇戾的爪牙，被這只烏訓了，居然老老實實地低下頭。

誰讓這只烏是魔界里最通醫的鳥呢。魔族的自愈能力太強，如果連自愈都無法挽回的傷勢，那麼一般都是必死傷，也就沒有救的必要。

在這種形下，他們全族都難挑出來一個會治療的醫修。

烏指揮著伏月天遞上一碗黑漆漆的湯藥。

黎翡從他手里接過藥碗，低頭喂進去一口，不知道是太苦的原因、還是因為謝知寒燒得迷迷糊糊，神智混，這一次怎麼都灌不進去了。

他的嚨總是被鎖鏈牽扯到，磨損的傷疤上帶著痕，往外吐藥的時候也不自覺地捂著嚨，嗆咳里夾雜著細碎的息聲，像是很痛苦。

黎翡皺起眉，了謝知寒的角，跟伏月天道：“他不會真能病死吧。”

伏月天一時語塞，道：“要是換別人照料，說不定……”

黎翡面無表地看過去，伏將軍當即噤聲，不安地卷起尾，改口道：“有君照顧真是他前世修來的福氣。”

“那當然。”黎翡毫不客氣地道。

伏月天了汗，木架上的烏扭過頭，腹誹道：別怪自己命不好，只能怪你上輩子太缺德，把黎九如給坑了。

黎翡住他的下頷，了對方燒得干燥的，腦海里回想起無念照顧人的畫面來，盯著他的臉，然后對著藥碗喝了一口，上去撬開他的。

這跟用藥碗灌下去的方式完全不同，就算他的能耐再大，也被著咽了下去。謝知寒的被濡得，被迫仰起頭，他的氣息都被吞噬掉了，沒有進行抗拒的空間。

咕咚咕咚的吞咽聲響起，黎翡的尖牙抵著他的舌頭，在舌尖上用力咬了一下，甜腥味瞬間溢出來。

謝知寒被疼得了口氣，但他發不出聲來，這黏黏糊糊的、帶著目的的“喂藥”，讓他整個人都被黎翡的魔氣侵占了，連嚨里都是的味道。

黎翡喂完了藥，手抱住他，說：“不痛不痛，再睡一覺就好了。”

旁邊圍觀的一魔一鳥都要看傻了，烏歪過頭悄悄問伏月天：“這是催眠嗎？有什麼殺傷力？”

伏將軍錯愕萬分，小聲道：“不知道，言靈吧可能是，我也沒見過。”

黎翡沒注意他倆嘀嘀咕咕在什麼，反而覺得這是很正常的“把人救活”的流程。起碼在曾經的好朋友、好知己上，那位不近人的無念劍尊，就是這麼對待的……人族修士對“朋友”的流，就是很的擁抱。

在無念上學到了很多。

但謝知寒似乎沒這麼容易睡著，在飲過符水和湯藥之后，他的神魂略微穩定，痛意減輕，可他的腦子里還是沒反應過來黎翡對他做了什麼，只是靠著的肩膀，低低地道：“黎九如……”

被這麼了一聲，順理章地應下來：“嗯。怎麼了？”

謝知寒的吐字很輕，雖然不算太含糊，但還是低頭湊過去才能聽清。

“……黎九如……我不是他。”謝知寒朦朦朧朧地說，“我沒有傷害過你。”

黎翡聽得笑了一下：“你不認賬啊？”

他的手指扣住了黎翡的尾——連本人都不知道這條尾什麼時候湊上來的。骨尾是魔族輔助/合的，同時也備很強大的殺傷力，在比較混的群戰當中，是被魔族甩到一尾就很容易殞命當場。

黎翡的骨尾很長，分一截一截的，上面分布著可以收的骨刺，刺上淬著不太常用的毒。不在戰斗狀態，骨刺自然是收起來的，瓷白的骨尾形狀漂亮，只是邦邦的，有點硌手。

黎翡的目落到尾上，看了看他不自覺握住的手，一句話在里翻騰了半天，好半天才挑了下眉，問：“你師父沒教過你矜持嗎？”

“他是在示嗎？”烏跟伏月天道，“他想跟君/配？他好大的膽子。”

伏月天也惱了：“他好大的膽子！什麼時候能到我！”

烏這麼一只鳥，居然流出很形象的“嫌棄變態”的眼神：“你是想被死吧。不確定，再看看。”

伏月天不好意思道：“我也行。”

烏扭過頭，說：“我就沒指魔族腦子正常。”

不過一魔一鳥很快又閉了，因為謝知寒不僅沒松手，還把黎翡的骨尾拽得的，拉到懷里，斷斷續續地道：“……疼。”

“哪里。”不耐煩地問，“別拽了，很。”

就算是骨骼組的，但連接尾的間隙里，還是分布著組織和神經。

謝知寒聽話地松手，有一點綿意味地回答：“嚨……很痛，會變啞的。”

黎翡原本在敷衍：“變啞我會治你的。”說到這兒又停了，因為發覺謝知寒的聲音有點綿綿的，手扯下了他蒙住眼睛的綢帶——

他半睜著眼眸，銀的、泛著灰蒙蒙的雙眼里漉漉的，像是滲進去一汪水。明明還是沒有焦距，但黎翡一下子被融化了，暫且放下恩怨，十分尊重自己的好，把他抱用力地蹭了一下，笑瞇瞇地道：“乖乖，再說兩句話。”

“疼。”他嗓子很難，“不要……”

這兩句也是帶著點哭腔的，黎翡愉快地勾起，又著他蹭了一下，說：“我給你治了就不疼了，我看看是哪里不舒服……“

一邊說，一邊挑開他脖頸上的細鏈，低頭含住了被反復磨損的傷口。的唾有加速愈合的作用，熱乎乎的，得人很。

謝知寒想，但是又被摁住，沒辦法掙扎。

直到后來的那碗湯藥發揮作用，讓謝道長又昏睡過去之后，黎翡才大發慈悲地放過了他，也同時放過了一旁負責“當醫師”的烏，和端茶遞水一整天的伏月天。

伏月天腦子有點不清醒地走出無妄殿，路上遇到十幾個魔將的行禮問安都沒有回復，等到跟公儀璇了個頭，才止住腳步，掉頭住自己的下屬。

公儀璇戴著面，剛從前線趕回來，風塵仆仆，正著肩膀把肩頭里迸進去的法碎片挑出來，也沒起行禮：“伏將軍，太岳魔域的八病觀已經退出戰局，其中……”

“我不是想說這個。”伏月天從旁坐下，也沒客套客套問的傷怎麼樣，直接道，“蓬萊道子的眼睛是你弄瞎的？”

公儀璇愣了下：“怎麼了，那是君的命令。”

“我知道。”伏月天道，“除了這個，他的你檢查過嗎？”

“檢查？”公儀璇沒品出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今天跟君求了。”伏月天長話短說，“他君的尾。”

公儀璇本來手很穩地把一枚碎片挑出來，結果一抖，差點往里懟回去，“嘶”了一聲，不由得提高聲音：“他也配！”

“就是。”伏月天咬了咬牙，“別跟別人說，我怕他們……”

“我還沒過呢！”公儀璇喊得更大聲了。

伏月天：“……”

你一的怎麼也他媽這個德行。

公儀璇躁地想了一會兒，尾在地上轉圈兒，然后還是意難平地道：“他不行的，以君的來說，就是一次都能弄壞他了，魔族跟人族沒有辦法結合。”

伏月天放心了不。

公儀璇繼續道：“說不定小道長只是不清醒，或者就是種族差異，他們人族正統修士又不長尾。將軍，你回頭跟他說說就行了。”

這話倒還算可靠。

“對了，要是真能的話。”公儀璇的臉有點紅了，不知道在想什麼，“將軍幫我問問君，可不可以讓我。還有這種好事……”

伏月天豁然起，冷颼颼地瞥了一眼，用完就扔：“這種好事能得到你？打你的仗去吧！”

……

按照魔族的審，黎翡的臉可能還只是麗，但的——指的是有魔族特征的部位，簡直是絕代佳人。

那雙黑底銀紋的角，那條又又長、瓷白如玉的尾，還有上的魔紋、出原型時覆蓋上來的骨鎧和巨大的雙翼……更何況黎九如強悍至極。讓人心，也絕對是理當中的事。

但在謝知寒病好之前，伏月天卻因為戰事忙碌，竟然沒能出去“警告”他，讓他別這麼不知檢點。

隨著八病觀撤出了太岳魔域的戰場，十三魔域僅剩下三個區域還在爭奪當中，而魔界的邊境也重新覆蓋過來，向外延了近乎一倍，達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如果有人在這時查看版圖，就會發現這時的疆域劃分跟三千年前已經很相似了。那時的正道尚且有劍尊閣下坐鎮，面對各界強者，都不會有所膽怯和退，但如今的修真界……各自為政、支離破碎。

在強大的威脅之下，這些門派又被生生合在了一起。

蓬萊派，凌霄峰。

“我不覺得跟一位那個輩分的大前輩為敵是對的。”綰霞門的修垂首喝茶，“當年我們是怎麼以劍尊閣下為榮的，就要以同等的標準面對……執意與爭執，恐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你這樣退簡單，可是要退到哪里？”洗劍閣的長老道，“就算把魔域還回去，你能保證黎九如就會停下來，而不是長驅直，把腳下的這片靈地也收囊中？”

“這里的環境并不適合魔族。”玉宗補充道。

“我也不贊再打下去。”座上有一位八病觀的道長，“我與一位魔將過手，不必魔主出手，是他們這些武瘋子，就足夠我等損失慘重。”

八病觀之所以如此命名，是因為這個門派每一代只有八人，上一代死去才會傳劍相，將修為灌注給下一代，而接修為灌的人會得上一種不會痊愈的病癥。所以人數雖，但每一個都修為純、萬中無一。

連他都如此說，那形就更不容樂觀。

“可是每個門派的議和都沒什麼效吧。”突然有人出聲道，隨后又嘿嘿地笑了幾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誰沒有暗中聯系過那人，哦——說到這里，你們仙宗蓬萊，倒是有位道子還在天魔闕做客，怎麼，你們不救一救麼？”

眾人的目瞬間匯集到上首，那里坐著蓬萊派的代掌門，謝知寒名義上的師兄，蔣若秋。

“謝師弟以一己之，將那魔頭穩住多日，實讓貧道愧。”他面肅然，目無波瀾地道，“他是蓬萊派從小接回宗門養大的，自然愿為修真界、為蓬萊奉獻，等到大局定下，解決了這樁心腹大患，蓬萊會好好接回謝師弟的，各位不必擔憂。”

說得還大義凜然的。

在整個討論過程中，邀而來的妙真小和尚全程無打采，不發一言，只顧著轉手里的佛珠。他正腹誹著蔣若秋說話怎麼莫名刺耳朵，這位蓬萊代掌門就看了過來。

“倒是妙真佛子。”他說，“前幾日佛子救回了我派的一名弟子，還未謝。不過據說……那魔頭的飛鸞車在魔域上空消失了一局棋的時間，隨后就折返了，佛子可知道這件事？”

剎那間，所有人的目都匯聚過來，停駐在妙真上不停審視。而小和尚也歪頭眨了眨眼，著嗓音道：“那是什麼妙法？小僧怎麼不曾得知，哎呀，還是蓬萊神通廣大、見多識廣。”

蔣若秋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這可不是蓬萊見多識廣啊……”

妙真打了個哈欠，微微一笑：“代掌門，你在請柬上說，邀請各派共商大事，有重要報相告，不會就是為了捕風捉影，合縱連橫，先訌的吧？”

他在“代”這個字上微妙地用了一個重音。

按照蓬萊派的規矩，他們每一代的掌門都應該出自海上蓬萊，而祖師林云展死后，一定就是他的正統嫡系，道子謝知寒執掌蓬萊。可惜他的謝師弟被困在黎九如的魔宮里，不然恐怕還不到他坐在上首，以仙門之主的份聯絡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