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式三份的承諾書擺在案頭，看著那一氣呵的數條條款，以及由本人親手書寫可歸檔三份的“騙婚道歉”，原本飽含怒氣的江順川都真實的替王建業到了一陣牙疼。同為男人，江順川只略想了想造的后果，已然不寒而栗！然而他心底又有個聲音忍不住大聲吶喊：林秀芬，牛！

楊艷貞也在心里暗贊，這才是我們新中國婦同胞該有的模樣！借用外力，一人單挑一大家子全而退，好手段！好魄力！是個人！值得結啊！至于的好同事王建業，只有一句話：活尼瑪的該！

承諾書的簽名落下，王建業頓時覺得自己老了十歲。他到現在也沒想明白，怎麼就讓林秀芬到了這種地步！那人屬實過于心狠手辣了！麻木的跟見證人王世虎打了聲招呼，裝作沒看見江順川與楊艷貞兩個人笑盈盈的表，著鼻子開著拖拉機，把他們送回了廠。再步行回到竹水大隊時，天已經黑了。

按照廠里的規定，他出差歸來，可以休兩天。江順川看他“可憐”，又特別多批了一天。但王建業越接近家門，越覺得步伐沉重。及至走到門前，雙已是灌了鉛似的抬不起來了。

吳友妹從堂屋里看見了呆立在屋檐下的王建業，連忙迎了出來，開口便問：“你真的同意給林秀芬800塊錢？”

王建業木然反問：“不然呢？”

“那是我們家的錢！！！”吳友妹仿佛一臺不知疲倦的永機，白天鬧得翻天覆地，晚上依然能神飽滿的再來兩場。聲音高、綿延數里。

可是，王建業是會累的。他其實不太在乎給林秀芬多錢，男人嘛，賺錢養家天經地義。別說林秀芬只要回了自己的800塊，哪怕按照江順川的提議，直接給出1800的巨款，他也不會有多覺。無它，給的是自己老婆。從心深來講，他的汗錢給林秀芬，比被偏心眼的親媽補給兩個弟弟，更能讓他好。

不是他不講兄弟義，只是他兩個弟弟已經人了，結婚了。世上沒有養弟弟養侄兒子一輩子的道理。倒是老婆，該他養到死的。

所以在他看來，林秀芬要錢，他真的一點不生氣。讓他心俱疲的，是來自林秀芬的報復。然而，等他走到家門口，對上親媽關切的目，才悲哀的發現，親媽并不在乎今天他到的屈辱，只在乎別人的汗錢。

吳友妹的一張一合，字字句句的質問800塊的下落。王建業等了很久，沒聽見里哪怕半個字的關懷。周圍的鄰居探出了好奇的目，再有5分鐘，他家門口，將為新的舞臺。由他傾演繹一場閹公的家庭倫理大戲。

王建業再忍不住，掉頭便走。他有接近1米8的高，邁開大長，三兩步消失在了夜里。吳友妹跌跌撞撞的在后追逐：“噯——深更半夜的！你去哪里？夜里走山路，野豬叼了你去！”

黢黑的夜里，王建業的腳步頓了頓。他本想去關系不錯的堂弟王建英家借宿，又突然想起王建英已經沒了，只剩下個病歪歪的寡婦和兩個孩子，不可能接待他。

夜風吹拂，蟲鳴四起。王建業明明站在自生長的村莊，卻沒有個落腳之地。孤獨不知不覺流淌進了心底。草木輕搖，樹影婆娑。他驀得記起了自己的新婚夜，那個點著油燈，等待著自己喝酒歸來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總之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站在了大隊棚的門前。

抬手，敲門。

門里著油燈照出的橘黃的，但屋里的人沒有反應。

“秀芬，是我，王建業。”自報家門時，王建業發覺自己的嗓子干得發疼，原來他從下午開拖拉機回大隊起，直至此時，都沒機會喝口水。

“做麼子！”屋里的人終于出聲，王建業心里竟生出了一詭異的藉。

“天晚了不方便回廠里的宿舍，我……想借住一晚。”

“我看你在想屁吃！”正準備睡覺的林秀芬沒好氣的道，“大半夜的，你跑來敲單婦同志的門，你想耍流氓！？”

王建業噎了噎：“我們是夫妻。”

“滾你媽的！你跟誰是夫妻呢？嫁漢嫁漢穿吃飯！你賺的錢既然全拿去養媽，你結個屁的婚，跟你媽過得了！”林秀芬邊打哈欠邊罵人，“你王家沒床嗎？來我這兒湊什麼熱鬧！我告訴你王建業，想騙我開門，騙我生米煮飯，騙我生個孩子洗你閹公的名聲，做夢！”

王建業靠著門板，無力的坐在了泥地里。半晌，他輕笑：“林秀芬，你到底對閹公有多大的執念？我知道你心里恨我，但你能換個方式報仇嗎？你嫁給閹公，自己不是一樣被人恥笑？”

門零零碎碎的嘲諷與咒罵戛然而止，風的木門悄然開。亮出了一室的雜與狹窄。

昏黃的油燈，照著林秀芬蒼白的臉。臨近休息，只穿了件破爛到沒了形狀的背心，和兩條長短不一的短。的邊邊角角起了，是目測，就能知道不料已經陳舊到了隨時破裂的極限。

19歲的人，原該的部干癟到像個男人；在外的軀，枯瘦的像報紙上戰地區的流民。

王建業張了張，突然忘記了自己想說什麼。

“進來吧。”林秀芬的語氣不再尖銳，出了幾分平和，“我想了想，有些事，終究要跟你說一聲。”

王建業回過了神，跟著林秀芬進了屋，順便帶上了門。

一杯水遞了過來，水里有竹桶裝過的特有的清香。連灌了兩大杯，王建業覺自己好多了。可肚子又不爭氣的咕嚕了起來。林秀芬沒說話，笨拙的在屋升起了火。拿出了個黑的熬藥的砂灌，是所有容里最便宜的那種。兩把米，三勺水，在火塘里煮起了粥。

水汽翻滾，兩個人誰也沒開口。不多久，米粥型，林秀芬磕了個蛋進去，攪拌、放鹽。一大碗熱氣騰騰的蛋粥出鍋，小小的房屋里，騰起了濃郁的香。

“我吃過了，你吃吧。”林秀芬把粥遞到了對面，“等你吃了東西，我們再談。”

又一沉默，等粥放得溫度適宜，王建業三兩口吃完，黑找到裝水的木桶，自覺地洗干凈了制的竹桶，遞回給了林秀芬：“謝謝！”

“你該道謝的人，已經死了。”

王建業心中一突，手指沒來由的連續輕微抖了好幾下。有些事他刻意的不去深想。因為太難以置信，所以打算慢慢的搜集線索再行確認。不料林秀芬二話不說揭了蓋子，讓人不得不直面令人匪夷所思的真相。

比如，他的妻子林秀芬，真的還在人世麼？

噗通，王建業的心跳了一拍，不知是擔憂妻子，還是恐懼眼前奪舍的鬼怪。

“抬出《婚姻法》的時候，我就沒打算瞞著你。反正也不可能瞞得住。”林秀芬語調平淡，好似在說別人的故事，“是被死的。”

上下兩句不相干的話，卻把滿腦子降妖伏魔的王建業猛地砸回了現實。他驚愕的看著眼前的人，想問問到底是誰！

“別問我來歷。”眼前的人似乎有讀心，不必他開口，自顧自的回答，“我比你更想知道，為什麼莫名其妙的了個故事書里面舊社會式的人。”

人輕笑：“王建業同志，還覺得被污蔑閹公委屈嗎？”

王建業心如麻，長在紅旗下的他當然不信怪力神。但是，林秀芬真的不可能懂婚姻法！對了，今天在“承諾書”上簽了字。那字寫得相當丑，但落筆一蹴而就，不見半點磕絆。那絕不是文盲該有的水平！

“的死因是死。”人不理會他變幻莫測的表，不疾不徐的道，“那你知道，為什麼挨嗎？”

王建業再次被拉回了神，嚨滾了滾，沒有勇氣問出口。

“不下蛋的，沒有資格吃糧！”

王建業默然。他在外當兵，責怪老婆生不出孩子，是沒有道理的。可再沒有道理，它發生了。

“王建業，還覺得我喊你閹公，是委屈嗎？”

王建業無法回答。他白天的時候，險些因此怒發沖冠！要不是還有理智，還顧及著江順川和楊艷貞，還想繼續在二造里做工人，他或許在林秀芬他承認自己是個閹公時，就已經打破自己不打人的規矩，狠狠的扇幾個耳讓閉！

他今天是被折騰的心俱疲，但也在應付鬧劇中的各方人馬時，心里仍然見針的閃過無數個暗的念頭。假如沒有今晚的因緣巧合，他或許明天、或許后天，就可能忍不住展開報復，讓林秀芬好好學學怎麼重新做人！

可偏偏，在今晚，他莫名走到了棚。然后他聽見面前的人說，林秀芬死了！死于他親媽的剿殺。

林秀芬權當王建業不存在，繼續著自己的節奏：“秀芬這個小姑娘吧……哦，我今年36了，19歲的在我眼里，確實是個小姑娘。”隨手撥了撥火堆，讓沒有電燈的屋子里顯得明亮了幾許，“爹不親娘不的，嫁到你們家，了欺負，回娘家哭訴，反而被爸爸打了一頓。爸爸訓斥說，哪個人不是這麼過來的？偏你氣！”

“不敢再回娘家，更不敢反抗你媽。三年來，在你家起的比早，睡得比貓晚。家里連帶偏廈8間房，哪里有一點點不干凈，必然招來你媽的毒打。兩個侄兒子頑皮搗蛋，跟著家里的大人學，稍有不滿便對拳打腳踢。”

“最小的侄兒子，剛出生的娃娃。你二弟妹不想帶的時候，半夜丟給。熬油一樣，白天下地賺工分，夜里回來伺候一大家子。洗、做飯、搞衛生、帶孩子……”

“你二弟生了三個孩子，因此備責難，因為為長媳，一個蛋也沒有。”

“對了，特別盼著你回來。每次委屈到極致，都瘋狂的跟上天乞求，求老天爺讓你早點回來。不過，你回來后了個不著家的司機。的境沒有任何改善，甚至，因為你回來跟行過房，于是在又來了月經后，遭了全家的鄙夷與辱。說起來，你真不如別回來。你不回來，在家沒孩子，至看起來占理。”

說著，林秀芬笑了笑：“當然，我們得承認。是的懦弱，讓你媽無所顧忌，直到榨干了最后一滴。”

林秀芬一點一點的細數著原主短暫且蒼白的人生。然而，那19年的經歷過于寒酸，以至于林秀芬想多說幾句，卻發現不到10分鐘，已是無話可說。

“王建業，你欠一條命。”火塘里柴禾嗶啵，林秀芬勾起角，第三次質問，“我說你是閹公，你還委屈嗎？”

王建業垂下了頭。

“公不論閹沒閹，最起碼能打，能護住棚里的小不被老鼠咬死。”林秀芬丟下手里的火鉗，輕蔑的發出一聲冷笑，“憑你也配做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