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中午,林秀芬頂著烈日來到了老街。夏季正午的街道安靜非常，十字路口的大樹下，有幾個或拎籃子或背包袱的人沒打采的坐著。林秀芬目一掃,在角落里的另一棵樹下看到了陳海燕的影，當即走了過去,低聲問道：“海燕，你今天做了什麼點心？”

生意上門,陳海燕自然笑臉相迎：“有捆粿,還有咸紅豆糍粑。捆粿8分錢一個,糍粑6分錢。你要多？”

林秀芬嘶了一聲：“你這賣得不便宜啊！”

陳海燕笑笑：“你有糧票的話，捆粿5分,糍粑4分。”

果然,有沒有糧票價是兩個境界。林秀芬手里有剛得的糧票,于是爽快的買了4個糍粑和一個捆粿。糍粑有粽葉包著，林秀芬讓陳海燕給捆了一串，捆粿則是開葉子，直接咬了上去。

“你……去領工資了？”陳海燕看林秀芬吃得狼吞虎咽,順手遞上了水壺。曾經的陳海燕是相當講究的,絕不跟人共用水杯水壺。但來到70年代后，短短半個月，足以讓胎換骨。剛開始家里統共只有一個竹水杯,不共用想死嗎？所以這會兒把水壺借給人,已經沒什麼障礙了。

林秀芬不客氣的接過水壺,卻沒有對著喝，而是高舉著水壺，仰頭往里倒。要不怎麼說同一個生活圈的人相起來就是要舒服些呢？林秀芬的舉讓陳海燕到了久違的分寸，可以說十分舒適了。

于是陳海燕好心提醒：“你回去要小心,我出來的時候，看到幾個眼生的人。他們說是大伯母的娘家人。”

林秀芬挑眉：“王建業那王八犢子的舅舅？”

陳海燕點了點頭：“大概是，原來的陳海燕嫁到王家沒多久，親戚我認不全。總之，有五六個大漢，你建議你最好先問問王建業什麼時候回來。不然你一個人很容易吃虧。”

“謝了！”林秀芬早猜到吳友妹必出幺蛾子，對陳海燕帶來的消息并不意外。但凡事躲在男人后，不是的作風。因此上道謝，卻沒準備聽陳海燕的，拎起剛到手的糍粑朝信用社的方向走去。

安縣信用社開在個灰撲撲的磚房子里，算時下比較面的建筑了。走進門，里面的工作人員正在說笑，完全沒理會進門的林秀芬。人靠裝馬靠鞍，林秀芬知道，憑一補丁服，去哪都人看不起。可現狀不允許做新服，那就只得先順應土鱉的生存模式。

走到柜臺前敲了敲，揚起個笑臉：“同志你好，我想開個戶，這是我的介紹信。”

被打斷了聊天的柜員很不高興，先一個白眼飛上天，接著十分傲慢的問：“哪個單位的？”

“二造的家屬。”林秀芬報上了自己的來歷，趕在柜員不耐煩的難聽話出口前，搶先把四個糍粑推到了柜臺上，笑道，“但我本人是竹水大隊的，農村人。我們農村沒別的好東西，正好自家打了點糍粑，送給同志你嘗嘗。”

那柜員整個震驚了一下，四個糍粑用糧票買差不多要兩，等于3斤糧，省著點夠一個年人吃好幾天的了。現在農村人這麼富裕了嗎？

林秀芬見柜員被驚呆，又把糍粑往里推了推，陪笑道：“同志，我老弟嫂最會做糍粑，咸紅豆餡的，好吃的咧！您嘗嘗？”

柜員回過了神，一陣恍惚的問：“那個，同志，你要辦理什麼業務？”

林秀芬揚起個笑臉：“是這樣的，我要辦個開戶。”

柜員后面的一個中年婦突然話道：“這位同志，辦開戶不用送禮。你聽誰說要拿糍粑來辦事的？4個糍粑貴的，你帶回去吧。小朱，你看看的介紹信，沒問題的話直接幫人辦了。”

柜員嚇了一跳，連忙把糍粑往柜臺外推了推，一把拿過林秀芬的介紹信，略顯慌的核對起了信息。

林秀芬沒說話，也沒收回糍粑，而是靜靜的等著辦手續。70年代沒有份證，因此全部的證明信息都來自于介紹信與公章。小朱的柜員核對了公章后，從屜里拿了張印著格子的紙出來，唰唰地寫了基本信息，并蓋上了信用社的公章。如此，林秀芬的戶算開好了。

林秀芬：“……”一張紙……也太寒酸了吧？丟了怎麼辦？水泡壞了怎麼辦？貧窮的林秀芬憋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

剛才出聲的中年婦笑了一聲，道：“不用怕，丟了的話，你再找原單位開個介紹信，我們有賬本的，可以查到補辦。但是最好別丟，補起來很麻煩的。”

林秀芬趕道了謝，問出了今天最關心的問題：“同志，如果我的存折被人搶了，別人拿我的存折來取錢，能取嗎？”不是林秀芬杞人憂天，實在是此時既沒有份證，也沒有碼。存折沒有大面積被“盜刷”，純粹是人口流趨近于無，犯罪分子沒有發揮的空間。但是！相信親人之間的代取是普遍存在的，那的存折一旦被吳友妹搶走，錢絕對丟！

因此，必須確保存折的安全，否則，把錢存在銀行不過是自欺欺人。

中年婦愣了愣，在環境相對單純的安縣，確實沒遇到過類似問題。本來愿意儲蓄的人就不多，在信用社開戶的多半是單位，用于公對公走賬或者暫時存一下工資。普通人統共沒幾錢存款，放自家藏起來得了，放銀行反倒麻煩。因此，信用社在此時，也是個錢多活的單位來著。

于是，整個信用社被林秀芬問住了。

林秀芬嘆了口氣，又把嚶嚶怪喊出來上工，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把自己的故事說了一遍，直把信用社里的員工們聽得眼淚直掉。最絕的是，林秀芬為了取信于人，竟隨帶著病歷本，翻開給工作人員看。

醫生的字正常人類屬實看不懂，工作人員們只看著那長長的病例，對林秀芬更同了。末了，嚶嚶嚶的哭道：“我這錢也不是王家的，是我在王家做了三年長工的汗錢，廠領導做主讓我丈夫分期賠給我的。我怕阿婆娘來搶，所以想存在信用社里更安全。可是，萬一我阿婆娘搶了我的存折，要我老弟嫂裝我來取錢怎麼辦啊？”

柜員小朱無助地扭頭看向桌子后的中年婦，也就是信用社的副主任姜六妹。說實話，如果有人拿了存折來取錢，怎麼辨別是不是本人，是真沒辦法。而且，即使記住了林秀芬，可萬一趕上同事班呢？林秀芬的阿婆娘那麼壞，可不想助紂為。

副主任姜六妹也有同樣的擔憂，現在是認得了林秀芬，可也未必時時刻刻正好在柜臺的，很容易被人鉆空子。

就在此時，林秀芬又從外遞了張紙進來：“主任，小朱同志，這是我的畫像，要不勞煩二位在信用社里傳一傳？讓同志們對我有點印象？”

姜六妹？？？開戶還自備畫像的？好家伙！這印象可就深了！

小朱好奇的拿過畫像看了看，又對著林秀芬看了看，驚嘆道：“畫得好像啊！你找誰畫的？能不能也給我畫一張？”

林秀芬掏出帕子抹干凈了臉，笑道：“我自己畫的。你想要？那容易！我現在給你畫！”

小朱又呆了，說好的農村婦呢？現在的農村婦還會畫像了嗎？

沒等反應過來，林秀芬已經掏出紙筆，唰唰地畫了起來。手依然生，速度慢的。但小朱看著自己的畫像一點點型，激得一直在喚。為了討好小朱，林秀芬在畫像的時候加了點漫畫分，眼睛畫大點，頭發畫飄逸點。畫像嘛，要那麼真實干嘛？曾在校慶上擺過攤的林秀芬表示，真畫得太像，客戶反而不喜歡了。他們要的就是帶著們個人特，但又明顯比們好看的那種！

果然，得到魔改版畫像的小朱興的跳了起來。其他工作人員也圍了過來，問林秀芬能不能給他們也畫一張。更有機靈的覺得信紙背面不好看，從柜臺里遞出了質量不錯的白紙。

傳說學畫畫的人，最恨是個人就問他要畫。但林秀芬今天是來搞事的，當然越熱鬧越好。一晃眼三個小時過去，林秀芬作越發嫻間，把整個信用社所有人都畫了個遍，連看門的老大爺都沒落下。

好了，現在，縣信用社里除了班的請假不在的，全認識了林秀芬本人，并保證印象深刻到數年難忘，以及，絕對會跟今天去縣里開會的主任和剩下的同事八上好幾天，務必使今日不在場的，也知曉林秀芬這號人。

副主任姜六妹拿著畫像，又喜歡，又不好意思的道：“看我們，耽誤林同志的時間了。我們都沒什麼好謝的。”

林秀芬笑得眉眼彎彎：“主任客氣了。我最喜歡畫畫了，還得謝主任和同志們給我當模特呢！”說著，把先前的糍粑往小朱跟前推了推，“過去請人當模特，都是要給謝禮的。現在咱們新中國不講究這個，我請大家嘗嘗我老弟嫂做的糍粑。”林秀芬又看了看信用社里的人，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我不曉得信用社多人，糍粑帶了。”

“不行不行。”小朱連忙擺手，“我們可不能收你的糍粑！”

林秀芬眨眨眼：“告訴你們個，其實糍粑不要錢的哦。”

“不要錢？”小朱滿臉的疑。

“嗐！”林秀芬抬手賣了陳海燕，“告訴你們哦，我老弟嫂在十字路口那里賣糍粑。做得倒是好吃，但生意總不好。所以拿了幾個糍粑讓我送給人嘗嘗、做做廣告。我想著信用社都是條件好的，就拎過來了。可惜只給了我四個。早知道我們信用社這麼多人，我找多要幾個了。”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那收起來沒負擔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嘛！

林.社牛癥.秀芬，在信用社眾工作人員嘻嘻哈哈的分食糍粑的快樂中飄然而去。留下了一段濃墨重彩的八卦傳說。

走出信用社大門。掃平后顧之憂的林秀芬擼了擼袖子，嘿！王八蛋狗雜種們想搶錢是吧？

姑我現在就回去，教你們什麼做重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