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失了記憶，卻還記得大部分生活常識，所以在看見外面游客扛著相機四拍照時，也并不覺得驚訝——相機嘛，認識的。

道觀里面拍照的人很，大部分都在外面拍；泱猜測這里面可能有什麼不能拍照的忌諱什麼的。

哪吒帶著繞去另外一條路，那條路人，一級一級簡陋的階梯沿著山盤旋向上，從山壁上橫生出來的岸柏在階梯上落下參差不齊的影。

階梯沒有護欄，往下看時可以看見斜對面一座巨大蓮花臺托舉著小亭子。

走了一會兒，泱就虛得眼冒金星，不得不拽住哪吒的手：“停，停會兒，沒有力氣了，讓我歇會兒。”

哪吒回頭，只見泱已經得站都站不直了，一手還拽著自己，另外一只手著膝蓋，臉和脖頸都漲紅。

他停下腳步，扶了泱一下，也沒有說什麼。泱靠著石壁，另外一邊胳膊被哪吒拽著——站著緩了會兒，心臟還是突突跳，心悸氣虛。

泱：“不行不行，緩不過來，我得坐會兒……站著好累。”

哪吒眉頭微皺，半蹲下來將臺階清理了一下，拉著泱坐下——泱坐了，哪吒沒坐，他就蹲在泱面前。

泱捂著自己口緩慢調整著自己的呼吸，等到自己呼吸緩慢勻稱下來時，一抬眼便和蹲在自己面前的哪吒對上視線；哪吒蹲得很穩，好像他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沒有改變過，唯一有變姿勢的似乎只有他的頭發。

偶爾山風吹過，拂年頰邊烏黑的碎發。

泱眨了眨眼，哪吒不，烏沉沉丹眼里倒映出泱的影子。

曲起胳膊支在自己膝蓋上，道：“哪吒，你和我說一下我以前的事吧？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啊？又是怎麼在一起的？”

哪吒略微垂眼，過長眼睫遮蓋了眼眸里的緒。

他開口，語氣平淡：“很早之前就認識了，在商周大戰還沒有正式開始的時候……我因為一些事，離家出走，沒有地方去，你收留了我，我們就這樣認識。”

*

暴雨之夜。

海水從陳塘關城門前褪去，只余下被浸的土地，和一些沒來得及隨海水一起退走的小魚小蝦。

空氣中沒有暴雨天氣該有的和清新氣息，反而繚繞一腥咸的鹽味道。城樓上的守衛們靜默無言，唯有殷夫人的嚎哭聲在夜中飄。

雨水順著李靖的頭盔邊緣，如一片纖細的水簾，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低頭，抓著殷夫人的手臂將拽起來。上全都被雨水浸了，藕荷袖被李靖抓在手里時，擰出一細細的水流，往下，匯地面淺水洼中。

李靖訓斥于妻子：“哭什麼哭？那孽禍胎，死便死了，有什麼可哭的？今日死了也罷，總好過來日連累我李氏全族！”

被拽起來的殷夫人是個纖細的子——像一株從水里撈出來的蘭花，又像是淋淋的鹿，轉瞬間被激怒，沖過去抓著李靖的披風，捶打他，驚怒哭嚎：“你不傷心！你當然不傷心！又不是從你肚子里掉下來的——我的兒——我的哪吒——”

“我懷胎三年零六個月生下來的——”

李靖面皮，躲閃不及，臉上被殷夫人抓出一道痕。

雨水浸進痕，霎時便如同將鹽罐子打翻在傷口上，酸辣苦痛齊全。

但任憑陳塘關城門上如何喧鬧，終究與哪吒無關；他曾站在這里削剔骨還于父母，形崩散后墜滄海，轉瞬間又隨著褪去的海水一并消散無蹤。

崩壞，魂魄渾噩——哪吒自知本該一路飄去乾元山。雖然他人死了，可他的師父太乙真人最擅生技及獨門造人功法，必然能救他命。

但他覺得厭煩，剛將骨還了父母的禍世魔王只覺得自己心里一口怒氣還沒有發出來；更何況他也不愿這樣淋淋狼狽的去見自己師父，干脆一閃隨便找了個山鬼地盤躺著。

山鬼的地盤就是好，山深林繁，開滿幽靜芬芳的花。

哪吒死狀凄慘，魂魄也漂亮不到哪里去。他在花叢里躺在來，一染得花朵都瑟瑟發抖。

他側過臉，出手摘了朵素白的花——皮開綻的指尖立刻將花桿子也染紅，潔白的花瓣在夜風中輕輕搖曳。

哪吒盯著那朵花，微微瞇起眼。他耳邊聽到了一點靜，很輕微，像是什麼跑過去。

或許是什麼野。

哪吒在心里這樣想著，但那靜卻越來越近，直到哪吒確實覺到另外一個活的氣息靠近了自己。

他了眼皮，看見了靠近自己的東西：是只兔子。

那可不是小兔子，而是只的大兔子，吃得圓頭圓腦，皮水亮，三瓣里還嚼著什麼東西，瓣一一的。

哪吒嗤笑，抬手，用自己手里的花了兔子：“算你運氣好，小爺如今是個鬼了，也吃不了烤兔子。”

兔子一張，啊嗚一口把花朵吞了。

哪吒愣住，看著自己手上禿禿的花桿子——兔子三瓣兩下，又扭過頭去把花瓣吐了，張就是：“哇！好難吃好難吃！”

哪吒反應過來。

他本就糊滿十分猙獰的臉，又幾下腮幫子，越發顯得兇神惡煞。兔子搖頭晃腦，轉就走，留下屁對著哪吒，圓滾滾雪球似的尾在哪吒眼前晃來晃去——哪吒爬起來，上被沾滿了花花草草，他俯抓住兔子耳朵，把它拎起來：“好你個兔子，我不吃你就算了，你居然還敢吃了我的花！”

兔子被他拎起來，一個勁的蹬，大聲反駁：“什麼你的花！那分明是長在我家門口的花！我還沒有嫌棄你，這麼大一只不能吃的孤魂野鬼，跑來我家門口躺著干什麼？”

哪吒瞇了瞇眼，開口：“山鬼？”

兔子瞪大紅眼睛，兩只短胳膊叉著嘟嘟的腰，得意非常：“認出本山神來了，還不快松開我？我告訴你，我很厲害的，只要我吱一聲，整座山都要來揍你！”

哪吒：“……嗤！”

他笑聲里明顯帶著嘲諷之意，但手上仍舊松開了兔子的耳朵。

兔子渾都白，像披著一層茸茸的柳絮。它的耳朵也長而大，被哪吒攥出一圈跡，連忙用自己的短胳膊抱耳朵，非常干凈的用舌頭掉耳朵上面的跡。

半干不干的在里化開后味道有點惡心，兔子一邊一邊歪過頭‘呸呸呸’。等它好不容易把耳朵上的跡干凈了，哪吒便十分故意的出手，半白骨的手背往兔子雪白脊背上一抹。

兔子霎時炸了，一邊跳起來飛踢開哪吒的手，一邊生氣的滋滋，扭過頭去試圖干凈自己后背上跡。

奈何它確實長得盈了一些，不管怎麼扭頭都不到自己后背，扭著脖子一直原地轉圈圈。哪吒在旁邊著禿禿的花桿子，笑得口肋骨，又痛又爽快。

兔子氣得直跺腳，嚷嚷：“不準笑！不準笑！再笑我就咬你了！”

哪吒躺在地上一直笑，側過臉，糊糊的臉對著兔子，愉悅道：“來，給你咬，你咬。”

兔子瞪大眼睛盯著哪吒，哪吒扯了扯角，繼續笑。兔子對著這只骨頭半掛的孤魂野鬼一點辦法沒有，它好歹也是一個山鬼，無論如何也對哪吒這幅凄凄慘慘烏七八糟的樣子無從下，氣得跺著腳跑了。

山鬼一跑，這幽暗的地方重新歸于寧靜。

哪吒一個人笑也沒有意思，很快便興致缺缺的松開手，將那纖細的花桿扔在濃草叢中。周圍的樹枝葉過，任何一點都照不進來，哪吒躺在地上，也分不清日夜。

他閉著眼睛，半睡半醒躺了許久——也許是一天，也許是好幾天，哪吒沒什麼印象。

他再次醒來，是被月喚醒的。

冰涼的月照在臉頰顴骨上，已經干涸的跡將骨頭都染了淡紅。他睜開眼睛，眼底落進一半弦月。

他頭頂那些繁的枝葉不知什麼時候散開了，今天是個晴天，星月清晰可見。

螢火蟲從林里面飛出來，尾上亮著一點幽綠的，虛浮在花叢之上。

夜風吹過，花瓣四起，像是一場稠芬芳的小雨。被風吹起來的花瓣糊了哪吒一頭一，他呼吸里都是甜膩的花香氣，頓時又氣又好笑，一個鯉魚打起，上堆積的落葉簌簌墜下。

那些花瓣堆積在他/的肩胛骨隙之間，遮蓋住了哪吒上大部分可怖的傷口。

用花瓣遮掩傷口后，反而能從哪吒沒有傷的地方約看出他原本應該是個十分秀的男孩子。

他扭過頭，對著夜風來高聲：“滾出來——不然今天晚上我就吃烤兔子！”

灌木叢簌簌的響了幾聲，冒出一個令人心甜意洽的白，兩手叉腰理直氣壯：“我哄你呢，你怎麼還不高興啊？你都躺那尸兩天了，再不都該長蘑菇啦！”

頭發不長，卻厚微卷，蓬松可，發間沾著不知道從哪里沾到的綠葉和小花朵，又在耳側垂下兩只白而長的兔耳朵。

哪吒略微挑眉，兩臂環：“你能化人形啊？”

不滿：“我是山神！是這座山的老大！我當然可以化人形！”

哪吒揚著角，似笑非笑看著：“是嗎？那麼山老大，你能把你的耳朵收起來嗎？”

：“……”

抓了抓自己的耳朵，臉上掠過一懊惱神，嘀嘀咕咕：“這，這，這個，還需要一些時日！我這般天資聰穎，很快就能學會收耳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