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門突然就開了, 泱還在發呆，毫無防備的和披著浴巾的哪吒對上視線。

他頭發胡塞在干發帽里，塞得很潦草，沒有戴好的干發帽邊緣散落出來好幾縷烏黑的潤長發, 脖頸和鎖骨上還掛著水珠, 滿漉漉的荷花香氣。

哪吒：“你站在浴室門口干什麼？”

泱眨了眨眼, 老實回答：“想吹頭發，我印象里，人類洗完頭可以用一種‘吹風機’的東西把頭發吹干。”

“但我不知道吹風機在哪。”

哪吒：“……”

他‘嘖’了一聲，繞過泱走到電視機面前, 曲指敲了敲底下的電視機柜：“吹風機, 止痛藥，備用的手機線頭，都在這里面。”

泱‘哦’了一聲算是回答，走過去蹲下來，拉開電視機柜——里面東西不多，擺放得很整齊。正要把吹風機從里面拿出來, 蹲在旁邊的哪吒突然抬手順披散的發之間。

他的手又像之前那樣溫暖起來，周圍的空氣都被這一瞬間升起來的溫度烤得有點干燥。泱一會擔心自己的頭發會不會被燒焦，一會又擔心哪吒的手會不會燙到自己頭皮。

抱著自己膝蓋不敢, 面前是被自己拉出來的電視機屜，目再往上一點就能看見干凈的空無一的電視機桌面。

泱小心翼翼瞥了眼蹲在自己邊的哪吒：他上的水汽也被那干燥蓬松的氣味驅散, 但上荷花的香氣仍舊很明顯。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正在使用紅蓮業火的緣故，泱總覺得此刻哪吒上也很溫暖。

哪吒的手像是在貓咪脊背一樣，從泱發緩慢挲到發梢。到后面, 頭發茂纏繞手掌的越來越淡, 直至消失不見；最后幾縷發將要從掌心落時, 哪吒收了手掌心。

那點發梢被他牢牢攥在掌心，又因為哪吒掌心沒有控制好的過高的溫度而轉瞬間被烤得卷曲起來，一蛋白質被燃燒的氣味緩慢擴散開。

明明只是發梢。

泱卻在這種時候突然敏銳起來，聳著鼻尖在空氣中嗅了嗅，驚慌：“哪吒，你是不是燒著我頭發了？”

哪吒若無其事松開烤糊的發尾：“沒有。”

泱手了自己的頭發，什麼也沒有出來。狐疑的看著哪吒：“真的嗎？”

哪吒微微側著臉看，角扯了扯，似笑非笑：“我騙你干什麼？”

泱想了想，覺得哪吒說得好像也沒有錯。

手自己頭發，也沒有出什麼異常——空氣中那若有若無的燒焦氣味，很快就被荷花香氣蓋過去。

哪吒站起：“我不在的時候你可以用吹風機，我在的時候……來找我幫忙就行了，紅蓮業火比吹風機方便。”

泱沒有用過吹風機，無從比較，只好先答應哪吒：“嗯……”

哪吒：“你先休息吧，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泱好奇：“你去哪啊？”

哪吒：“去工作，解決被廢放跑的廢。”

泱：“……”

哪吒出門后，客廳里又只剩下泱一個人了。

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趴在沙發上，打開手機繼續研究手機的新功能，順便也和龍聊天。

*

乾元山背面，太乙。

太乙真人的庭院名為玲瓏景，整個院子懸于空中，布玄妙陣法，四面口分別對應春夏秋冬四季景。

哪吒看也不看其他三季，直接進冬門——門，大雪飛紛，滿園開著梅花。

很富，有黃燦燦的臘梅，也有紅梅。現在人間崇尚雜品種，太乙真人頗擅生移接之道，也喜歡把不同梅樹混種接木以此來做實驗。

哪吒對其他都沒有興趣，直奔冬門深，找到了紅得最艷最的一樹紅梅花，挑著枝干曲折秀氣的折下來三兩只一米來高的梅花枝，順便看了眼時辰：還未到丑時，現在踩風火從天上回海城，順路把那幾個不老實的家伙理了，剛好可以應付上面代下來的工作。

花枝雖然不算很長，但也有一米來高。

哪吒擔心揮倒拎會刮斷花枝，干脆將花枝扛在肩頭——赤紅梅花簇黑曲枝，與垂著眼神慵懶容貌昳麗的年郎，行于紛紛揚揚大雪之中。

雪花落他紅，雪不勝人面。

哪吒出冬門，一落雪簌簌消散。他抬手正要招來風火，卻看見自己師父笑站在冬門門口，兩手揣在仙風道骨的大袍袖子里。

哪吒剛抬起來的手頓住，表有那麼一瞬間的凝固。

太乙真人目往他肩膀上扛著的梅花一瞄，幽幽道：“這是紅梅祖樹，我養了上千年，留著承接天用的。”

哪吒：“……”

太乙真人：“我記得三千年前也有一回，你問楊戩孩子都喜歡什麼禮，楊戩說都喜歡吃的和花——你轉頭也折了我的祖樹，不知道捧著那束花哄外面的哪個狐貍去了。”

哪吒終于開口：“不是狐貍。”

太乙真人：“喲，聊到對象就舍得開口了啊？”

哪吒：“……”

太乙真人掂了掂自己胡子，表似笑非笑：“我還記得你剛把那小兔子殘魂湊起來的時候，一副恨不得啖其食其骨的兇惡模樣，說是要活過來，也千倍百倍嘗你之痛之辱。”

“你所說的報復不會就是和人家談，然后為了哄高興半夜回來折你師父的梅花吧？”

哪吒抬眼，神冷淡：“現在還沒有恢復好，折磨一個半死不活的病人并不能令我暢快。”

“真的是這樣嗎？”太乙真人著哪吒，眼神意味深長。

但哪吒仍舊回答得斬釘截鐵：“就是這樣。”

“我向來記很好。”

這點倒是真的。哪吒雖然長了張男生相的秀麗面孔，但格可和‘秀麗’半點不沾邊；相反，他記仇得很，睚眥必報，下手極重，對手大多數時候非死即傷——故而封神時期不人背地里他‘煞神’‘殺胚’。

封神榜之初，就是因為哪吒把東海龍三太子筋拔骨，上面為了安龍三太子才寫了道封神榜。

結果誰知道得罪了李哪吒的人，上了封神榜也不安全。

比如說蘇妲己。

名字都刻封神榜上了，封神當天隔著老遠被哪吒一金磚砸后腦勺上；要不是九條尾跑得快，當初封神榜可就空缺出來一個名額了。

太乙真人并不懷疑哪吒的記，實際上，從一開始，太乙真人懷疑的就不是哪吒的記，而是別的東西。

泱能死而復生，太乙真人自然功不可沒。他一直呆在哪吒和泱邊，親眼看著哪吒從一開始的每日紅著眼珠子惡狠狠瞪著泱殘魂，再到眼底赤紅逐漸消去，神依舊冰冷兇戾，再到如今這幅教人捉不的冷淡表。

哪吒的恨是真的，但和舍不得的緒同樣是真的。

至于他說的什麼‘報復’之類的話，太乙真人是一個字也不信。真這麼想要泱死的話，三千年前他就不會把泱殘魂帶回乾元山了。

哪吒扛著梅花枝出去，不過五六分鐘，他又扛著梅花枝回來——恰好太乙真人也還站在冬門門口沒有離開。

師徒兩一對視，太乙真人疑：“你怎麼又回來了？”

哪吒：“……”

哪吒指著自己肩膀上扛的紅梅花枝：“剛剛出去的時候沒有注意，讓風吹斷了兩，想回來換兩新的。”

太乙真人：“……”

哪吒破天荒的多補了句解釋：“這乾元山未免也太高了。”

他說這句話時板著臉，神十分正經。太乙真人幽幽看著他，語氣間晦出幾分哀怨：“是嗎？”

哪吒：“當然！”

太乙真人：“難道不是因為被我破你本就是在維護那只兔子，而并非真心報復，從而心中慌，忘記了給梅花遮風嗎？”

哪吒：“……”

哪吒：“莫須有的事，我為什麼要慌？”

太乙真人想到自己前幾天在游戲里吵架時看見的一句話，此刻用來形容哪吒簡直再合適不過。

他道：“徒弟啊，你知道你全上下就最嗎？”

哪吒額角青筋跳了跳，臉上搐，從牙里出回答：“都說了只是莫須有的事！”

太乙真人懶得管他——主要是這種事想管也難管——他轉過，捂住自己耳朵，搖頭晃腦：“別解釋，別解釋，我不想聽。”

“唉，我的花園子，也不知道是這個陣法哪里的八字不對，要被你們盯上。”

太乙真人這幅‘不管你怎麼解釋反正我已經懂了’的模樣，越發讓哪吒到火大。

他抿了抿，垂眼看向自己手上的梅花。

梅花尖上被高空中的狂風吹斷了一截，看起來不怎麼觀——哪吒盯著那截斷口看了半晌，忽然開口自言自語：“憑什麼挑剔？”

這句話冒出來，沒頭沒尾，也沒有主語，除了哪吒自己，大概沒有人知道他所說的是誰。

但自言自語說完這句話后，哪吒便放棄了進冬門里再折一束梅花的行為，轉踩上風火，徑直出了乾元山。這次哪吒長記，終于知道用神力做個擋風的屏障，以免剩下的花枝再遭劫難。

風火能飛能戰，上天地，瞬行萬里，要從乾元山回海城，也不過半個打盹的功夫而已。

但不等風火回到海城，哪吒又忽然一踩風火，在云海之上停住了。

高空中狂風颯颯，遠約可以窺見一點太的明。以神仙的目力，若是哪吒往下看，還能在更低一些的云層上看見飛機劃過。

他不前進也不后退，站在原地也不知道在沉思些什麼。在空中站了好一會兒，最終哪吒耷拉下眉眼，面兇惡的扭頭又回了乾元山。

他剛走到冬門門口，遇到太乙真人端著茶壺慢悠悠踱步過來。

太乙真人看見哪吒，半點也不覺得驚訝，笑瞇瞇問：“怎麼又回來了？”

哪吒面如常，冷淡回答：“花枝折了，回來換兩束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