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害了我苦命的兒啊！”

王氏摟著荔惠直的，右手不斷拍打地面，錐心泣的哭喊一聲接著一聲。

流人們面面相覷地圍在附近。

昨夜吃了蘑菇湯的不止荔惠直一人，怎麼出事的只有他一人呢？

荔知推開圍觀的人，剛走到王氏跟前，就被悲痛絕的母親抱住了小。

“求求你，求求你——”王氏涕淚橫流，乞求地看著荔知，“讓殿下救我的孩子，我給殿下當牛做馬！”

荔知先試了荔惠直的鼻息，又探去他脖頸。

悲痛涌上的心間。

“……惠直已經走了。”

不知何時站到周圍的朱氏聞言，抓住兩個孩子的手，眼中漫出悲傷的淚水。

鄭氏或許想起了不久前病逝的兒，眼眶也跟著紅了。

“不！不！你說謊，他還有救！你救救他！”王氏驚慌地搖著頭。

荔知忍著悲傷，好心勸道：

“弟弟已經走了，母親還是讓他土為安吧。”

“你好大膽！一個庶竟敢詛咒嫡出的弟弟？！”王氏尖道，“這是荔氏唯一的脈！他不能死！”

“母親這話真有意思。”

一直沒說話的荔晉之冷笑道：

“合著母親眼中我并非父親的兒子？”

涉及到自己的兒子，鄭氏立即摒棄悲傷，斗般加戰場。

“夫人這話未免傷及了。昨晚大家都喝了蘑菇湯，為什麼只有惠直一人出事，夫人難道不該問問自己麼？”

“你什麼意思？！”王氏眼瞪如牛。

“妾是說——”鄭氏翻了個白眼，“多虧夫人一直守著鐵鍋，讓其他人只能吃到帶蘑菇渣的湯水，不然今日倒下的就不止一個了。”

流人們竊竊私語，都對昨天霸占鐵鍋的王氏記憶猶新。

“是啊，昨晚我求給我兩個，卻說我碗里夠多了！”

“攤上這樣的母親，也是孩子倒霉……”

“說不定就是平日行事霸道，損了德，這才報應在孩子上……”

到大不大的聲音正好傳進王氏耳中，王氏像個木雕，怔怔地一個勁兒流淚。

荔惠直天資聰穎，六歲便能詩作賦，是京都有名的神，荔喬年一直視他為自己的缽傳人。荔惠直不僅文采出眾，還有一顆赤子之心。雖然生母王氏自恃出高貴就仗勢欺人，但荔惠直卻平易近人，深府中下人的喜。

他的夭折，對鄭氏和荔晉年以外的所有人來說都是悲痛。

荔知跪坐下來，輕輕弟發紫的面龐。

還記得，他一口一個的“姊姊”，歡歡喜喜地追在后要和一起玩的場景。一轉眼，他就毫無生氣地躺在這里了。

口心的荔香也走了。

還能再失去什麼呢？

“都圍在這里做什麼？趕起來收拾東西上路了！”役人呼喊道。

人群中幾聲驚呼，順著他們驚訝的目，荔知轉頭看向王氏。

高舉一只不知何掏出的金簪，毫不猶豫地進自己的嚨。

赤紅的鮮從簪子周圍涌出。

將永遠記得這一幕。

王氏握著深深嚨的金簪倒地。大睜著眼睛，嚨里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另一只手掙扎著索到荔知的手，死死握住。然后，金簪被猛地拔出，鮮噴濺而出。

“幫我……埋葬……”用風的聲音說。

王氏將金簪塞進荔知手里，上面的像是火焰，火辣辣地灼燒著荔知的手心。

半晌后，荔知合上了王氏黯淡的雙眼。

三千里流放在圣旨上只是短短數語，只有走過這條路的人才知道，從京都到鳴月塔，每一條路都有亡魂無數。

他們或是沒有及笄的，或是垂髫的小，又或是凄凄慘慘的婦人。他們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就因三族中某一人的過錯，惶恐無助地踏上流放之路。

荔知挖坑的時候，荔晉之和鄭氏一反常態地前來幫忙，三人合力埋葬王氏和荔惠直后，荔晉之理所當然地拿走了王氏的金簪。

在役人的催促和吆喝中，荔知回到馬車。

謝蘭胥靠在窗邊，不知看了多久。荔知上車后，他靜靜地看著沒有說話。

役人坐上馬車，揮馬鞭驅馬前行。風鈴聲搖在林間，無憂無慮的鳥雀隨之歌唱，毫不世間悲歡離合的影響。

“殿下——”

“嗯？”

“我是不是做錯了？”荔知問，“在發現蘑菇林的時候，我就應該把它毀掉？”

“那他們只會恨你，不會激你。”謝蘭胥說。

荔知不是不懂這個道理，但還是忍不住將責任攬在自己上。

一條年輕并且正直的生命就在面前這麼逝去了。

無法無于衷。

“如果殿下最重要的人離開人世了，殿下是會隨而去，還是留下來繼續茍活？”

謝蘭胥看著的眼睛，荔知看不他此刻所想。

“能讓我隨之而去的人，這個世間并不存在。”他的邊出一微笑。

從雙生姊妹死那天起，這一切對荔知而言就像個悲夢。

偶然獲得的歡愉，像被悲哀沖上海岸的貝殼，珍貴又脆弱，輕易就湮滅在浪濤之中。

無心閑話，趴在木格窗上一不地著窗外。

馬蹄聲不斷敲擊著地面，流人隊伍像一條長蛇，蜿蜒在山嶺之間。

翻過一座山后，馬車周圍的景從山谷林變為懸崖峭壁。

往上看，是直上直下的荒山，往下看，是土石松弛的黃土斜坡。狹窄的小路剛剛足夠馬車經過。

三千里路途，這是最危險的一段路。

屋偏逢連夜雨，天空飄起細雨，地面容易打，每個人都走得如臨大敵，連最有駕車經驗的役人坐在車頭也是滿頭細汗。

荔知坐在車中，不知怎的總是靜不下心來。

雨越下越大，雨水沖刷過山坡，帶走無數泥土和碎石，匯流一一土黃的水流傾下。間或有碎石從山頂落下，有流人被砸得頭破流，但所有人都不敢停下，只能著頭皮涉水往前走。

突然，有流人驚恐地了起來。

荔知不顧飛雨和落石，探出錦簾往外看去。

前方的山坡上滾下大量碎石泥土，掀起無數煙塵。而在馬車后，有不知何涌出的大水，向眾人滾滾而來。

“是泥石流！”

不知誰高喊了一聲，原本還算井然有序的隊伍立即了，所有人都像無頭蒼蠅那樣轉，有的人冒險沖過了正在落下巨石的前方，有人趁著大水還只沒過腳踝，拔往來時的方向跑。

被泥土染黃的水流來勢洶洶，不一會就有幾名踩著膩膩稀泥的流人倒在了大水里。還來不及爬起來，水流就灌往口鼻。

一直沒有機會爬起來的流人像水流中的一塊石頭，隨著水流沖向懸崖外。

甄迢用手遮擋著從上方落下的碎石，大聲呼喊著逃跑的流人。

荔知坐在的馬車搖搖晃晃，驚的馬匹不愿前行，不斷噴嚏跺腳。

一塊巨石在這時從上方落下，剛好砸在馬和車中間的韁繩上。

荔知還沒反應過來，馬車已經失去平衡，跟著巨石一起滾下山坡。

和謝蘭胥摔到一堆，無數噼里啪啦砸到他們上，又從敞開的木格窗里落了出去，滾向不見底的山坡下方。

人群的驚呼聲離他們越來越遠，荔知幾次差點從窗中翻出，都驚險避過。

馬車磕磕絆絆，在墜落中途解。荔知從破碎的木板中摔出，謝蘭胥就在的手邊，跟著一起往谷底滾去。眼見一塊尖銳的石頭就要撞上他的后腦勺，荔知來不及多想，搶在他之前先滾了過去。

肩胛骨重重一痛，荔知連出聲的機會都沒有，只能覺到自己還在不停翻轉滾。

忽然，的下一空。

謝蘭胥單手吊在一棵長出山崖的歪脖子樹上，另一只手青筋畢地抓著的手腕。整張臉都因為過度使力而扭曲。

而，懸在一塊凸出的峭壁外，底下就是萬丈深的谷底。

殘損的馬車和四仰八叉的馬匹在旁滾落，連個聲響都沒有發出就消失在谷底的林之中。

只要謝蘭胥稍微松手，的下場就和碎骨的馬車一樣。

抬頭看著謝蘭胥。

年臉蒼白，寬大的袖在風中獵獵作響。他也在看著。

荔知從他眼中看出一抹思量。

“殿下……”說，“殿下腳不便，松開我……方能用兩只手爬上去。”

只能賭一把。

“那你怎麼辦？”謝蘭胥問。

腳下無依無靠，死亡近在咫尺，荔知卻在笑著寬年。

“殿下勿憂，天無絕人之路，我自會想其他辦法。”

“你不悔？”

“不悔。”荔知笑道。

不斷有落石從頭頂滾落，再僵持下去，不僅謝蘭胥沒有力，況可能又會生變。

荔知屏息等待謝蘭胥做出最后的決定。

片刻后，謝蘭胥加大了握在手腕上的力量。

隨著抑的嘶吼，謝蘭胥猛地發力，緩緩將向上拉起。荔知瞪大眼睛，在察覺謝蘭胥意圖后，探出另一只手努力抓住了越來越近的石壁，兩只腳艱難地點在了一塊石頭上。

“能站住嗎？”謝蘭胥問。

荔知不敢做出任何一個多余的作，只能用下輕微地點了點頭。

謝蘭胥松開荔知，在難以置信的目中，兩一翻，靈活地爬上歪脖子樹，再一個步，重新回到突出的懸崖平臺上。

他跪在地上，朝荔知出一手。

荔知呆呆地把手遞給他。

謝蘭胥抓住荔知的手，另一只手也握了上去，再一發力，荔知就覺自己的緩緩升了上去。在接近平臺的時候，荔知手腳并用，終于爬到謝蘭胥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