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知還記得那一天。

嘉穗虔誠地握著的雙手說,無論這條路有多艱險，都會陪著。

哪怕要付出命也在所不辭。

再一次賣為奴，只為履行當日的誓言。

荔知無法不為這樣的忠誠搖,握住嘉穗的手,忍住心酸笑道：

“如今我也只是人微言輕的一名奴婢，不要再我小姐了。”

不等嘉穗反對，荔知說：

“若你不嫌棄我今日的境，從今往后,我們就以姐妹相稱。”

“奴婢怎會嫌棄小姐！”嘉穗大驚,急著否定。

“既然如此,今后你就不要再自稱奴婢了，我也不是什麼小姐。”荔知說,“你若真不嫌棄我,就我的小名般般吧。”

荔知解釋道：“荔夏已不在人間，我用的小名，也算是一個念想。”

“奴婢……”嘉穗頓了頓,“嘉穗明白了,既然這是般般的意思。”

荔知這才出笑容。

“唐管家可有告訴你去何當差？”

“說了，讓我一會去扶風院報道。”

荔知如今已經對都護府的況大致了解了。

“扶風院是爺的院落，我并未聽說過爺苛待下人，等你去了扶風院,只要做好自己的分之事便不會有大的問題。”

荔知還有差事要做,大概給嘉穗介紹了一下家中的人,便匆匆趕去了萱芷院。

升為三等丫鬟后，要做的事不多，大多就是室灑掃。

貝殼手鏈還在雜貨鋪當著，荔知要想辦法得一點賞錢,好把手鏈給盡快贖回來。留意著機會，機會也就顧了。

之前的三等丫鬟打掃室，并未搬家，今日荔知為了打掃八寶架背后的灰塵，特意挪了架子。

沒想到，在架子背后發現了一顆小小的珍珠。

珍珠中間穿了孔，像是從某個簪子上掉落下來的東西。

打掃完衛生后，等魯萱空閑一人的時候，將珍珠了出去。

“這是？”魯萱看著珍珠，驚訝道。

“今日奴婢打掃衛生時，挪了八寶架，在后面發現了這個。”荔知說，“奴婢覺得應該是小姐某個簪子上落下來的。”

魯涵就這麼一個兒，自然千寵萬寵。魯萱的頭面不計其數，哪個簪子上落了顆珍珠，本不會放在心上。

來屋里的大丫鬟清點首飾，果然在一只發簪上發現了一顆珍珠。

一顆珍珠，對魯萱來說并不值錢，但對下面的丫鬟來說，卻是快一年的工錢，更不必說像荔知這樣沒有月例的死契奴隸。

魯萱荔知的拾金不昧，想要把珍珠賜給。

“奴婢只是將拾到的品歸原主，當不得這麼大的賞賜。”荔知說，“要是小姐想要獎賞奴婢，奴婢倒有一事相求。”

“你說？”魯萱好奇道。

“奴婢為了救治弟弟，將家中舊當在了雜貨鋪。如今贖回，需要四兩銀子。”

“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魯萱笑道，“佩兒，去給拿一包碎銀。”

魯萱邊的大丫鬟很快就拿來一包碎銀。

荔知行禮謝恩。

下值后，單方面推遲了去竹園的時間，先去了趟抵押手鏈的雜貨鋪。

拿出銀子想要贖回手鏈，卻得到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賣給別人了？”

上回的中年男子坐在鋪子門口，漫不經心地用手指蘸水彈向門口展示的瓜果。

“對啊，你典給我的第一日，就有人買走了手鏈。”

“掌柜，我們說好的，你給我七天時間，我一定會來贖回——”

“這事兒是我理虧。”掌柜放下手里的水瓢，“你用手鏈在我這兒當了一兩兒糖，我再給你十兩——或者換錢也行，嗎？”

事已至此，荔知告訴自己急是沒有用的。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恢復平常的語氣問道：

“是誰買走了？”

“這……”掌柜面猶豫。

“我也不難為你，你只需告訴我是誰買走了手鏈。”荔知說，“如果你不想和我去府糾纏的話。”

在荔知的威利下，掌柜終于開口：

“……是一個穿裳的年輕姑娘，戴著帷帽，我也沒看清臉。”

“多錢買走的？”

掌柜不想說，但是在荔知冰冷的目注視下，他不不愿地回答道：

“五十兩。”

“我的最后一個問題，什麼時候來買走的？”

“就在你典當之后的第一天。”

荔知已經猜到是誰買走了手鏈。

不再理會雜貨店掌柜，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竹園還是一如既往的安靜。

荔知被西瓜領進書房的時候，謝蘭胥正坐在榻上擺弄一個九連環。

今天來得遲，天已經暗了。榻邊也沒有為準備繡墩。

荔知本不出聲打擾，謝蘭胥卻頭也不抬地開口道：

“以為你不來，準備好的繡墩也撤了。”

“……有事耽擱了一會，抱歉讓殿下久等了。”

“也就半個時辰罷了，不算久等。”謝蘭胥出和善的微笑。

“殿下如何才愿意不計前嫌？”

他把手中的九連環扔給荔知，說：

“一盞茶時間里解開，我就當沒有等那半個時辰。”

荔知拿著九連環，不到一抹惆悵。

并不擅長九連環，但荔府有一個人很喜歡玩此類玩，那就是已經逝去的荔惠直。

“怎麼了？”謝蘭胥似是察覺的神變化，出言詢問。

“……沒什麼。”

荔知搖了搖頭，拿起九連環觀察。

“自己找地方坐吧。”

謝蘭胥也端起了他的茶盞。

荔知也不客氣，坐在長塌另一角。

盡管荔知努力嘗試，但九連環到手里就像一個叛逆的小孩，屢屢戲耍于，不肯讓如愿解開。

與這叛逆的九連環爭斗了許久，久到謝蘭胥的手都端麻了茶盞。

“給我罷。”他嘆了口氣。

荔知當然知道，別說一盞茶，就是十盞茶也該喝完了。謝蘭胥已經夠給開后門了，可惜，還是沒解開這九連環。

謝蘭胥拿過九連環后，用練的手法將九連環解開了。

標準的一盞茶時間，或者說半盞茶時間。

“看懂了嗎？”謝蘭胥拆開九連環，抬頭看向荔知。

“……殿下高看我了。”

荔知只想苦笑。

估計是看出荔知興趣缺缺，謝蘭胥丟開了九連環。

荔知發現，謝蘭胥眼中閃過一抹懨懨。

“……以前，我總是想方設法都要出去，等真的出去之后，卻又發現，一切不過如此。”

“殿下所說的‘出去’是什麼意思？”荔知問，“東宮之外嗎？”

謝蘭胥沒有回答的問題。

“我的存在，是否為殿下帶來一藉？”

荔知直白的發言讓謝蘭胥的視線從窗外翠竹轉了回來。

筆直地和他對視，仿佛毫無怯。藏在袖中的手卻早已攥了拳。

謝蘭胥在思考。

竹葉在窗外簌簌響。

圓月在空，夜明凈，不見一浮云。

月在謝蘭胥上披了一層皎潔無暇的白紗，他像墮地的月亮，那樣飄渺，那般溫。他慈悲的面容，輕易就能將世人欺騙。

荔知卻不會忘記，月本是多麼寒涼。

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殿下為何要買走我的手鏈？”

“手鏈？”謝蘭胥輕輕反問，仿佛對所說一無所知。

荔知靜靜地看著他。

謝蘭胥問：“為什麼你會覺得是我買走的？”

“買走手鏈的人穿著裳，頭戴帷帽，如果我沒記錯，我第一次見到西瓜姑娘的那天，就是穿的一裳。”

“在鳴月塔穿裳的人太多了，僅憑此，你就認為是我買走了手鏈？”

“鳴月塔中有裳的人的確很多，”荔知說，“但能夠在第一天就買走手鏈的，只有殿下一人。”

“……”

“只有那日我在殿下面前試藥時，殿下有機會看見我的手上沒有手鏈。”荔知說。

別人不知道那條手鏈對有多重要，敏銳多疑的謝蘭胥卻不可毫無察覺。

那天試藥時，的袖落，謝蘭胥理應看見手腕上空空，但他卻什麼都沒有問。

他沒有問，但是事后著人調查了手鏈的去，然后悄悄買了回來。

“為什麼？”問。

謝蘭胥沉默了一會，然后看著笑了。

他說：“我想知道，這串你從不離的手鏈有什麼。”

“？”荔知也笑了，“殿下發現這了嗎？”

謝蘭胥沒有說話。

“我告訴殿下這是什麼——”

荔知用手撐在榻上，直起上緩緩向謝蘭胥靠近。

謝蘭胥巍然不，直到兩人的面孔近在咫尺，能夠看到對方眼中一塵不染的月。

荔知在他耳邊，輕聲說：

“這串手鏈，對我而言，是一個人泣的絕筆，椎心的求救。”

“是你生母，還是你的孿生妹妹？”

謝蘭胥從荔知的神上得到了答案。

“是你妹妹。”他說，“你接近我，就是為了給你妹妹復仇？”

“殿下認識我妹妹嗎？”荔知反問。

“未曾蒙面。”

“既然如此，我要復仇，接近殿下又有什麼用？”

“你要借我之力，返回京都？”謝蘭胥剛說完，自己就否定了這種猜測，“你不可能認識我，更不會在毫無了解的況下，篤定我有朝一日能夠返回京都。”

“殿下多慮了。”

荔知看著他眸子里的人。

的目注視著他，看的卻是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我承認自己心積慮接近殿下，但我接近殿下，并非殿下猜測的那些原因。”

月流轉在兩人的呼吸之間。

謝蘭胥看著的眼睛，心跳有片刻紊。

的眼睛，讓他想起籠著薄霧的湖。和他從湖心樓里見到的一模一樣。每到冬日的清晨，那片湖就籠罩著無邊無際的霧。

過悲傷的霧，他能約看見背后那個破碎的心靈。

“我愿意為殿下付出所有。”

“無妨萬劫不復。”

“只求殿下喜樂。”

圍困他的湖。

囚他的霧。

忽然再次將他縈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