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意已經很久沒看到過沈厭這雙眼睛了。

五年、六年......或者更久。

這是確到分厘的記憶里唯一拿不準的答案。

這雙眼睛和記憶里的那雙逐漸重合，但合在一起，也只是一晃而過又令人心悸的刻影，并不清晰。

從水里勉力站起來，沈厭半蹲在水里低著頭，常意靠近了一點，也看不清他的神。

“咳咳......”常意來來回回在水里泡了一通，早已有些力不支，還沒說話就開始咳嗽起來，臉煞白，咳得仿佛要斷氣一般。

十幾里的深井，就算在底下喊破了嗓子，張辟也不一定聽得見，常意不打算浪費僅有的力做無用功。

從上面吊下來的繩子還在旁邊，要是撐著一口氣，應該還能爬上去。

但總不能把沈厭就這樣丟在井底下。常意雖然惱怒他之前糊弄自己，卻從來沒想過一個人走。

井水冷得刺骨，泡在里面，覺全冰涼，額頭卻開始發燙起來。

常意用指甲狠狠地掐住虎口，自己在水中恢復清醒，思考之下很快冷靜了下來。

得做些什麼。

常意一點一點靠近那個跪在水里一不的人。

沈厭的頭發已經全部散開，浸在水里的發尾漂浮在水面上，他的眼睛閉著，纖長的睫上還掛著水珠。被水浸的服在上，能清楚地看到布料下繃隆起的。

他長了一張姝麗的臉，平常在服的包裹下，似乎也看不出符合世人眼里大將軍那樣雄壯鼓起的。

可沒人敢小看他流暢矯健型下蘊藏的力量。他的每一塊看上去都修韌均勻，找不出一贅。

而此時，沈厭顯然用盡了自己的全力，腱覆蓋下的經脈、管在的拘束中暴突，曲張虬結的管凸顯在他的皮上，一直爬到他臉旁才停下，那一大片錯的線，好似在吸附人上的朱藤蔓。

常意渾發抖，咬著緩慢地趟著水走到他邊，鎮靜地喊他：“沈厭。”

沈厭似乎對聲音還有一點反應，聞聲抬起頭。

他是高鼻深目的骨相，平日里只顯得冷酷，在這只能照見一點微的井底，他的五在幽暗的景下卻被染上了一沉詭邪。

他的臉上一大半都被蜿蜒開的紅管占據，目微睜，一雙瞳孔泛著不正常的紅黑，里面看不到一正常人的理智，此刻正死死盯著常意的臉，好似正在圖狩獵的大型野。

既恐怖又駭人，詭異得讓人背后發涼。

如果這里還有其他人在，怕是要當場嚇暈。

常意也面蒼白。

從把沈厭帶回先生邊那天算起，這是第二次看見沈厭發病的模樣。

無從推斷沈厭是因為什麼突然再次發病，也不能保證一定就能讓沈厭冷靜下來，而不是就此死在他手里。

但坐以待斃不是的風格。

如果是會害怕的人，就不會想著在那天逃離侯府，也不會在逃出這口井后，徑直加了起義軍，功活了下來，還活得很好。

很多人對最大的評價是冷靜，但實際上，最喜歡的就是......在冷靜的思考下，做出最大膽的推測，下最有風險的賭注——不論輸贏。

近了些，在水下輕輕拉住他的手，的手雖然纖長，在子里不算小，但也不能完全握住沈厭的手，只能半握住他的指節。

看沈厭安安靜靜盯著，溫順地讓拉著，沒有別的作。

常意沒有從他眼里看到特別特別強烈的攻擊，至于其中別的緒，沒法解讀。

沈厭發病時的樣子，更近于只有本能的“”，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看一頭野的心思。

但常意總算松了口氣，找回一點悉的覺。

垂下眼睛端詳著沈厭現在這張臉，他現在并不好看，甚至還有點可怖和狼狽，但就是這張臉，讓悉的覺從心里涌上來。

疲憊的記憶涌上來，不自地開口。

“......小怪，你出現的可真不是時候。”

這句不經過思考的話從里口而出，下一秒就意識到，過了這麼多年，這樣的話早已經不適合對如今的沈厭說了。

也還好沈厭現在沒有理智，不然憑這人的小心眼，以后肯定要在上找補。

立刻閉上，沈厭卻似乎對的那句話起了反應，他子微微一，朝傾了過來，反手握住了的手，沈厭的力氣可沒那麼輕，常意的手一被他抓在手里，就覺到了骨頭都要被碎的疼痛。

沈厭滲人的目不移，和相連的那只手好像要和嵌在一起一般，指頭強勢又不容拒絕地侵的指，直到和十指相扣。

常意被他的一番作惡心得背后發，往后使勁拽了一下，試圖把手撤出來，沈厭的手地攥著，一番較量下，兩人拉著的手紋不。

常意真是要被氣笑了——沈厭這家伙存在的意義就是每時每刻提醒，的修養還不到家。

在心里默念了幾遍，不要跟病人計較、不要跟病人計較、不要跟病人計較。

接下來該怎麼做？

沈厭的病很早已經就有了，但誰也不知道他的這個怪病因何而起，又會在什麼時候發作。

起初是他們倆的先生，也就是當今圣上為他醫治。后來榮朝初立，皇上份尊貴，再干這些醫者的活便不合適了，負責沈厭病的便了。

因為病病因一概不清，說是醫治，也只是從他脈象中推測有無發病的可能，平日里為他開些穩定緒的藥方。

沈厭和向來不來，也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一副諱疾忌醫的樣子，發病了也不會主找。

這常意倒也能理解，換做是，也不想在沈厭面前出狼狽模樣，因此從沒問過。

只知道沈厭的病和自的緒有一定的聯系，一旦發病，就像現在這樣，經脈逆行、理智不存，其他的一概不知。

沈厭每次恢復正常的時間都不一樣，總不能干等在這里，張辟可以替在井上遮掩一時，時間長了肯定是瞞不住的。

這時沈厭卻張了張，吐出有些沙啞的音節，常意沒聽懂他過于破碎的語調里到底包含著什麼意思，只好湊過去聽他講話的聲音。

可他又忽然不說了，沈厭彎下子，那張俊的臉逐漸近。

常意看著他在自己眼前逐漸放大的那雙眼和高的鼻梁，不皺了皺眉頭。

沈厭的那雙冰冷的眼睛似乎在看，又好像越過了在注視著什麼。

他微微抿，結上下滾了一下，像是一繃得過的弦，搖搖晃晃后退了一步。

他在看什麼，自己背后有什麼東西？

可是井里的空間只有這麼大，背后就是墻壁，能有什麼東西。

一頓，開始回想剛剛沈厭是怎麼突然沒了聲音的，他發病沒有理由，但一定有一個契機。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遞給沈厭火折子的那時開始的！沈厭拿了火折子，肯定往上照了。

井壁上真的有東西！

遞給沈厭那個火折子早就不知道被他丟到哪去了，借著水面反的微肯定看不清周圍墻壁有什麼東西。

還好習慣有備無患，還拿了一個火折子，一只手被沈厭牽著，單手打火實在困難，更何況泡在水里，火折子還被浸了一點。

抖著打了好幾次，才功打上，那一團火微微亮起。

常意毫不猶豫轉往上舉了舉火折子，驟然亮起的一點一點將黑暗驅散，照亮了一截井壁。

，滿眼都是跡。

糙的泥土石巖上，從邊的這塊井壁從下往上，都劃滿了一道又一道痕，暗褐的痕跡雖然被青苔腐蝕了一半，但數量太過驚人，仍舊連一片讓人頭皮發麻的指印。

很明顯是人的指印。

有個人在這里試著攀爬出去，在不斷落的過程中，十指指甲斷裂、皮開綻，花飛濺，在井壁上留下了這一道道痕。

常意只看了一眼，便低下頭，表沒有太大的變化，拿著火折子的手卻在微微粟。

的指尖仿佛被點著了一般開始灼燒起來，一指尖火燒火燎的，不自覺地，帶來一波又一波鉆心的痛。

沈厭也看到了被火照亮的景，他眸子瞬間了下，像羽一般輕輕地、緩緩地捧起他們十指相扣的手，把常意細瘦的手抵在了自己的臉旁。

冰冷的手著溫熱的皮，常意茫然地了一下手，指尖劃過他角那顆顯眼的痣，惹得他睫輕輕。

沈厭看著，像孩子牙牙學語一般，生又僵地慢慢開口道。

“你的......。”

常意面復雜地看了他一眼。

......這滿墻的痕跡，都是曾經指尖流下的。

作者有話要說：

家養犬鼻子很靈......

先說一下不是雙重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