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老夫人趕到立雪堂，永嘉公主也得了消息，已經在立雪堂里坐著了。

陸老夫人進門，見了陸則，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如何，只覺得他氣不比平常時候，面上看著有幾分倦。

“這是怎麼了？好好的，怎麼忽然請太醫了？哪里不舒服？”

陸老夫人坐下來，擔憂地看著孫兒，急聲詢問著。

陸則頭疼得厲害，可面卻依舊平靜，只沉聲道，“只是有些虛火，夜里沒睡好，祖母和母親掛心了。”

陸老夫人和永嘉公主都聽得半信半疑，兩人知陸則的子，他一貫不是什麼氣的人，習武之人講究“夏練三伏，冬練三九”，陸則小小年紀便跟著父親習武，在府中幾個郎君中，最是吃得了苦，怎會因為區區的虛火，便大干戈，請了太醫過來。

永嘉公主不信，也曉得兒子這里問不出什麼，索住了進來奉茶的綠竹，直接問的話，“鄭院判走時如何說的？”

綠竹哪里知道，況且是立雪堂的人，自然一切聽陸則的，瞧了一眼抵著額、微微合眼的世子，老實模樣答話，“鄭大人沒說什麼，只讓奴婢膳房每日給世子熬梨，說是能降火。”

永嘉公主自然猜不到綠竹還敢撒謊，當即又問了句，“沒開其它的藥？”

綠竹小心搖搖頭，道，“沒有。鄭大人說梨即可，若還是不好，他再開藥。”

永嘉公主這才信了，朝綠竹頷首，“出去吧。”

綠竹福福，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有綠竹這番話，永嘉公主和陸老夫人雖覺得納悶，但到底還是信了，只以為自己多想了，倒是陸老夫人點了點頭，朝陸則道，“你這回做得對。你們這些年輕郎君啊，仗著年輕，不把自己子當回事，焉知大病也是小病熬出來的。”說著，又道，“既是虛火，那便還是食補的好，膳房多準備些敗火的吃食。”

陸則頷首應下。

陸老夫人又不放心，這回把綠竹和紅蕖都了進來，好一番耳提面命，囑咐兩人了一番，又道，“你們是近伺候世子的，做事要上心些。”

綠竹紅蕖屈膝道是，恭恭敬敬應下。

陸老夫人便看了眼天，道，“時辰還早，你也不要看書了，回去歇一歇，補個覺。”

說罷，便站了起來，永嘉公主也不想打擾兒子歇息，順勢一起站起來，陸則要送，又被婆媳兩人攔住，連聲催他去歇息。

婆媳倆出了立雪堂，并肩走著。

永嘉公主溫聲細語問了婆母的，又道，“兒媳昨日得了些干雪蛤，等會兒下人給您送去。最近天漸漸冷了，您多注意子。”

永嘉公主出尊貴，是先帝膝下唯一的公主，卻不驕縱，不是難相的人，但到底隔著君臣的關系，婆媳倆也親近不起來。

好在陸老夫人也不是非要兒媳捧著自己的子，這個人想得開，兒媳是和兒子過日子的，夫妻倆好就行了，又礙不著什麼。永嘉子雖冷了些，可耐不住兒子喜歡，自不會學那些蠢婆母，做什麼棒打鴛鴦的事。

更何況，永嘉是皇家公主，還真打不得。

陸老夫人應下，抬了抬手，后嬤嬤便停住了，永嘉公主聰慧，見婆母這般舉，當即明白了的意思，順勢隨朝前走。

兩人走到曲廊的坐亭，坐下后，陸老夫人才開了口，道，“有件事，不知公主心里是什麼打算？”

永嘉公主一愣，約約有些猜到婆母的意思。

陸老夫人也不賣關子，直截了當道，“五年之期，如今也只剩不到半年。二郎這個年紀，若是放在別的府中，膝下早有子嗣了。咱們府里郎君婚遲，但總不好一直拖著，若不出意外，我打算讓大郎明年開春變婚，這也是國公爺的意思。”

永嘉公主抬眼，想到如今住在家里的那位江家娘子，不問，“您的意思是……”

陸老夫人也不瞞著，點了頭，“嗯。阿芙是個好孩子，國公爺喜歡，我也喜歡。”

“您不必——”永嘉公主一哽，頭有些發酸，微微撇開臉，倒是陸老夫人輕輕拍拍的手，聲道，“我知道，公主是個好孩子。當年您進門的時候，我便知道，夏姨娘的事，雖說有可原，您也點了頭，可到底是我們陸家做得不厚道。但有句話，國公爺沒說，今日我來說，國公府將來只會有一個當家做主的，二郎是世子，這位置，便應該是他的。”

陸老夫人這話說得推心置腹，也算是婆媳倆這麼多年難得的心了。

皇室公主的婚姻，從來不是單純，更何況還摻雜了屹立多年不倒的國公府。

國公府幾代傳下來，年年鎮守九邊重鎮，幾乎是百信心中戰神一般的存在。有國公府一日，就有大梁一日的安定。但對皇室而言，有這樣的將領，既是一種運氣，又是一種威脅。

當年，得知自己要嫁給陸勤時，永嘉心里就明白，自己既不是國公府想要的國公夫人，也不是陸老夫人想要的兒媳，甚至，也可能不是陸勤想要的妻子。

但還是遵從父命，嫁進來了。

然后，生下了陸則。

一直覺得有愧于兒子，他還那麼小，便要日日宮。從國公府到皇宮不算遠，但他依舊每日天不亮便起來，小小的郎君，困得眼睛都睜不開，被人抱著上了馬車。日日如此。

不忍心，卻什麼都做不了。因為，陸則從來不只是一個人的兒子，就像從來都不只是永嘉，而被賦予了公主這個稱號，也被賦予了隨之而來的責任。

二郎和一樣。

唯一做的，便是當初在陛下想要犧牲二郎的婚事時，苦苦哀求，最終求來了一道圣旨。

兒子的婚事，不必和一樣，被當做籌碼。

永嘉公主憶及舊事，難以平靜，平復了緒后，才抬起眼，開口溫和卻堅定道，“二郎的妻子，我想讓他自己選。這是我唯一為他爭來的。”

陸老夫人聽到這話，算是徹底放了心。這麼些年過去，是不在意永嘉公主和孫兒的份，可不代表想要孫兒再娶一個皇室塞來的妻子。

拍了拍永嘉公主的手，笑著點頭，“好，有公主這句話，我便放心了。雖說讓二郎自己選，可咱們府里的郎君，個個規矩，哪里接得到正經娘子，尤其二郎，我瞧他屋里的紅蕖和綠竹，也算花容月貌，偏他巋然不，真就當丫鬟使喚著，那兩個丫鬟怵他怵得厲害。潔自好自是好，可總得走起來，得遇著了，才曉得喜不喜歡，中不中意。你說是不是？”

永嘉公主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便道，“一切聽婆母安排。”

陸老夫人見兒媳一口應下，心頭也舒暢了些，站起來，道，“公主不必送我，忙自己的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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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雪堂里，綠竹小心翼翼端著安神藥，推門而。

微微抬眼，便見世子依舊坐在書桌前，直直靠著圈椅后背，合著眼，似在小憩，卻在開口之前，睜了眼。

綠竹把藥端上去，低聲道，“世子，該喝藥了。”

陸則接過去，一飲而盡。

綠竹聞言忙接過空了的湯碗，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陸則，立雪堂下人一貫曉得他喜靜，從不敢在院中喧嘩，尤其是今日，更是連腳步聲都消失不見，偏偏這樣的靜謐，令陸則越發的煩躁。

他心煩意扶住額，頭疼又一陣陣涌了上來，腦子里空的，像是缺了一塊一樣，疼得他連心肝脾胃都仿佛在搐。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一個時辰，也許是一刻鐘，陸則疼得有些分不清。屋外傳來敲門的聲音。

陸則閉著眼，“進。”

門被打開，進來的是綠竹，悄悄抬眼看了世子一眼，將手中的白瓷藥瓶端起，小心道，“世子，方才福安堂的何嬤嬤來了，給帶了藥，說是江娘子從蘇州帶來的鮮竹瀝。老夫人特意吩咐送過來。”

竹子寒，鮮竹瀝是用上好的青竹烤制瀝出，味甘寒，一般會用來化痰止咳，但對清熱降火也有奇效。且這藥得用竹子烤，這樣小小一瓶，怎麼也要費些功夫才弄得出來。

綠竹說歸說，可心里又約約覺，世子大概不會用的，畢竟世子說虛火，是為了安老夫人和公主的心，并不是真的上火。

只是要白費了江娘子一番心意了。

陸則卻是沉默了片刻，倏地道，“拿過來。。”

綠竹一愣，反應過來后，將那白瓷藥瓶捧著遞過去。

陸則垂眼瞥了眼，這藥瓶果然不是府里的用，是白瓷不錯，卻有些糙，、澤也和上等的白瓷差了不，唯一能人贊一句的，便是肚兒渾圓，鼓鼓囊囊的，有幾分可。

瓶上著張微黃的紙，上頭是“鮮竹瀝”三個字，字跡倒不娟秀，仿佛是男子的字，一筆一劃都顯得很認真。

陸則下意識想著，這是誰的字？

片刻后回過神，才皺了皺眉，收起那些心思，抬手過去，指尖握住瓷瓶細細的頸。

然后，陸則愣住了。

剛才還折磨得他坐立難安的頭疼，居然在那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是巧合，還是……

陸則垂下眼，凝視著那瓶平平無奇的鮮竹瀝，良久的沉默著。

綠竹端著藥瓶，直端得手都酸了，才手里一輕，聽到一句，“讓常安來一趟。”

綠竹忙應下，退出去，踏出門檻后，轉關門的時候，瞧瞧抬眼，瞥了一眼坐在圈椅上的世子，心里總覺得，世子的神，看著仿佛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