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除夕。

自夜幕落下的那一刻起，帝京便萬家燈火通明，點亮整座城池。

宮中圣上每年除夕都會舉辦宮宴，攜后宮妃嬪、皇子公主，與朝中從三品以上的文武大臣及其家眷共聚于長慶殿中。

一起守歲，吃年夜飯。

所以每年的除夕夜，顧晚卿一家都會前往宮中赴宴。

只不過到了宮里，蘇姨娘及其膝下庶出的一子一，需得隨宮人去偏殿用膳。

唯有正妻袁氏，以及嫡出的顧晚卿與兩位嫡出兄長，才能隨顧準去往長慶殿正殿赴宴。

單憑這一點，顧晚卿便不太喜歡皇帝陛下舉辦的這場宮宴。

如果不是為了參加宮宴，他們一大家子定然可以齊聚一堂，一起吃年夜飯。

哪用得著在宮中分個高低貴賤。

顧晚卿之所以這麼想，是因為的爹爹，當朝太傅。

府中這麼多年，始終只有母親與蘇姨娘一妻一妾兩位后院。

且顧晚卿的母親袁氏與蘇氏一直相和睦，這麼多年，外人都說二人親如姐妹。

所以連同顧晚卿幾個兄弟姊妹，關系也很融洽，平日里也并沒有什麼嫡出庶出的貴賤之分。

因為顧晚卿的大姐顧晚依便是蘇姨娘所生。

可們姐妹倆從小到大從未紅過臉，關系親，勝過其他府上許多親生姐妹。

偏偏這份和睦，來一趟宮里，總免不了被打破。

宮人前來帶走蘇姨娘母子三人時，顧晚卿明顯看見蘇姨娘神哀戚地朝爹爹看了一眼，似是很難過。

顧晚卿年紀小，即便因為宮一事曾有一時片刻到不快，但轉眼也就忘記了。

尤其是在宮宴上見到衛琛時，顧晚卿心下似有一只雀兒撲騰起了翅膀似的。

迫不及待想要朝衛琛飛過去。

今夜宮宴，朝臣家眷個個心打扮，不敢給自家姥爺丟面。

顧晚卿從晌午以后便被娘親拉著折騰了一下午，服挑挑選選，頭飾首飾試了又試。

最終，袁氏為拿定了一件石榴紅的長，又好生一番打扮。

所以衛琛注意到顧晚卿時，一眼便覺得，是一位失落人間，妝玉琢的可小仙。

冷了一晚上的俊臉上總算浮起一微淺的笑意。

因是在宮中，各種禮數規矩繁復。

顧晚卿便沒敢當著諸多人的面，與衛琛打招呼。

乖巧地跟在母親袁氏后，與旁邊兩位兄長并行。

離最近的二哥顧晚相瞥見了不遠朝他們這邊看來的衛琛。

忽然輕扯了一下顧晚卿的袖：“小妹。”

“干嘛？”顧晚卿拉回自己的袖，沒好氣地看了顧晚相一眼。

這個二哥，年紀長一歲，為兄長，卻半點沒有兄長的風范。

平日里與顧晚卿搶吃的、玩的，兄妹倆沒打架。

想到這里，顧晚卿決定改變“兄弟姊妹間關系融洽”這個想法。

因為和顧晚相，相得一點也不融洽！

不過顧晚相這人一向臉皮厚，他能笑瞇瞇地把人氣死。

比如此刻，饒是察覺到顧晚卿不想搭理他，顧晚相也還是嬉皮笑臉地與小聲說話：“聽聞你與太尉府那個病秧子走得很近。”

“你真和他做朋友了？”

聽他將衛琛說是病秧子，顧晚卿便氣不打一來：“阿錦不是病秧子。”

“他自上次染風寒痊愈以后，便再也沒有生過病，康健著呢。”

顧晚相勾著角似笑非笑：“別激，我只是隨口一說，對他又沒有惡意。”

“其實……我也想跟他做朋友。”

“所以小妹，你能不能幫二哥一個忙，讓衛琛也跟我做朋友如何？”

京中名門子弟，之所以不和衛琛一起玩耍的原因，其實并非全是因為他是個病秧子。

更大一部分，是因為他格實在孤傲，看人的眼神，仿佛誰也不得他的眼，誰也不配做他的朋友。

時間久了，大家為了不被他瞧不上，便先抱團瞧不上他。

顧晚相便是其一。

不過過去這段時間里，衛琛的變化，書院里大部分的學子都看在眼里。

正如顧晚卿所說，自從衛琛上次風寒痊愈以后，他便再也沒有生過病。

不僅如此，書院騎箭的課業，他的表現也一次比一次出。

仿佛那場風寒，令他徹底胎換骨了一般。

連子都變了許多。

雖然衛琛還和以前一樣，不主與人來往，依舊目空一切。

但他明顯了幾分孤傲。

尤其在他和顧晚卿相時，顧晚相總忍不住有一種錯覺，仿佛衛琛是個很好相的人。

顧晚卿沒有應顧晚相。

才不會替他牽線搭橋。

以他的品，回頭可別把衛琛給帶壞了。

再說，顧晚相何時缺過朋友。

誰知道他肚子里是不是裝著一肚子的壞水，等著倒在衛琛上？

-

宮宴對于顧晚卿而言，屬實無聊。

唯一興趣的便是食和飲品，吃飽喝足，便無心去欣賞大殿中央歌舞升平的景象。

好在酒過三巡，東宮太子請示圣上，提出帶著殿一幫孩去西偏殿游戲。

圣上龍大悅，當即便允了。

于是顧晚卿和衛琛等一幫年紀相仿的孩，全都移步西偏殿，一起玩鬧。

在西偏殿時，顧晚卿和大姐顧晚依重逢了。

姊妹幾個拉上別家的公子小姐，要扮演戲中的角玩。

顧晚卿和衛琛算是被顧晚依拉著，湊人頭的。

他們有的要扮演大將軍，有的要扮演書生，還有的要扮演仙……

顧晚卿和衛琛雙雙陷在周遭嘈雜里，兩人默不吭聲，倒是默契地對了一眼。

衛琛扯了扯顧晚卿的袖，著聲音，避開嘈雜，問：“卿卿想扮演什麼？”

顧晚卿歪頭想了想，拍了拍膛：“將軍！”

鏗鏘有力的聲音和堅定的語氣，逗笑了衛琛。

他早該猜到的志向。

或許這才是一直以來不畏艱難險阻，也要與他做朋友的原因。

因為他是太尉公子，將來必定從武，混個將軍當不是什麼難事。

“阿錦呢，你想演什麼？”顧晚卿反問。

聲音險些被其他人蓋過去。

還好衛琛耳力好，聽到說的話以后，湊到耳畔，用手擋住了外圍的聲音。

確保自己的話能被聽清，“我想演……將軍的夫君。”

顧晚卿蹙眉，似是很失：“啊？將軍的夫君……”

“……好沒志氣的樣子。”

衛琛滿眼噙笑，看著眼前眉目如畫的小姑娘，心中浮現的卻是及笄之后，艷絕世的顧晚卿。

心下一，不溫聲淺笑：“誰說的？”

“若是能得英明神武的將軍青睞，做將軍的夫君。說明此人定然也不是庸俗之輩，否則怎麼配得上將軍？”

顧晚卿歪著腦袋想了想，終于點了點頭：“有道理！”

-

后來大家分好角，自編自演。

顧晚卿演的將軍追著幾個扮演敵軍的小男孩“殺”。

扮演那弱不能自理的夫君的衛琛，則坐在一旁支著腦袋看戲，滿眼寵溺。

約莫鬧了有半個時辰。

有宮人來請他們移步長慶殿外，說是馬上要放煙花了。

圣上請諸位公子小姐，一起到殿外觀賞。

顧晚卿始終和衛琛在一起。

兩道小小的影并肩而立。

顧晚卿仰著腦袋，認真盯著墨無邊的夜空，殊不知旁的衛琛，一直側目在看。

從長慶殿這邊，能看見高高的皇城城墻。

煙花便是在城墻上點燃，沖上云霄，在浩瀚夜里璀璨綻放，一簇一簇，絢爛卻轉瞬即逝。

煙花綻放時的聲音響徹夜空。

衛琛見顧晚卿笑得貝齒微，合不攏。

知是真的喜歡看煙花，心下開心。

時至今日，他仍舊有時會覺得這一切不真實。

怕自己只是被困在了一個冗長的夢里。

怕哪一天醒來，這一切便消失不見了。

所以他極其珍惜與顧晚卿在一起的時刻。

“卿卿。”衛琛朝小姑娘旁移了半步，肩膀悄悄抵住小小的肩膀。

顧晚卿沒在意，甚至連頭都沒回，只敷衍地嗯了一聲。

衛琛問：“今日可開心？”

顧晚卿點頭：“開心！”

衛琛又問：“以后長大了，你可會忘記今日？

顧晚卿終于側目看向他，雙眸漆黑，映出天際的煙火，燁燁生輝：“不會！”

“那就好。”衛琛心滿意足地移開了視線，示意繼續看煙花。

而他心里，則暗暗期盼著能被顧晚卿名正言順喚作“夫君”的那一日到來。

-

煙花看了半個時辰。

最后一抹絢麗在夜空黯淡下去時，宮人過來為他們帶路，該回長慶殿，繼續宮宴下一個環節了。

每年除夕宮宴，當今圣上都會在最后的環節，讓大家比試一二。

去年除夕是詩作賦，今年則是舞槍弄劍。

今年的規則是讓朝臣們的公子，與皇子們一起，擂臺比武。

最后拔得頭籌之人，可以向圣上討個彩頭。

去年的比試，是朝臣們的小姐與公主們一起參加的。

顧晚卿自然在列。

雖未拔得頭籌，也算是在宮宴上大放彩，沒給爹爹丟臉。

今年的比試與無關，但顧晚卿此刻仍是懸著一顆心。

因為衛琛要上場。

他自小弱，最近雖然好些了，看上去健朗許多。

但顧晚卿對他的刻板印象，仍舊是當初那副手無縛之力，病懨懨的樣子。

每次衛琛上場，顧晚卿便連吃喝都顧不上，眼睛直勾勾看著他。

但每一場比試，衛琛都能險勝。

仿佛他永遠比他的對手強那麼一點點。

便正是那一點點，支撐著衛琛，一直晉升到了決賽。

最終與他對決的，是當今六皇子趙宣。

二人相對立于大殿中間，高型都相差無幾。

或許在場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兩個看上去羸弱的小子，竟能進決賽。

就在大家以為決賽會比前面任何一場比試都要彩時，大殿中央的兩人，互相見了禮。

隨后刀劍相，一即離。

只不過來回四五招，六皇子趙宣便自行認輸，最終拔得頭籌的人，自然也就變了眾人完全沒有料到的衛琛。

最后的決賽，顧晚卿屬實沒看明白。

只覺得大殿中間那兩人彼此試探了幾招，便結束了。

一點也不彩。

顯然，最后的決賽令在場所有人都很失。

但規定就是規定，連圣上都認可了衛琛的勝利，詢問他想要什麼彩頭。

顧晚卿安坐在母親袁氏旁，與眾人一起，屏息等著衛琛討賞。

坐在另一旁的顧晚相不探過來，著聲音道：“小妹，你可知衛琛那小子會向陛下討要什麼賞賜？”

顧晚卿蹙眉，沒說話。

倒不是不想回答顧晚相，而是連也猜不到衛琛想要什麼。

想來他為太尉之子，吃穿用度一應俱全，應該也不會缺什麼。

不過到底是天子的賞賜，或許可以討要些稀世珍寶。

就在顧晚卿絞盡腦替衛琛考慮賞賜時。

那大殿中央，小小的影輕擺跪了下去。

與此同時充滿稚氣的音徐徐響起，不卑不：“琛斗膽，向陛下討要一支花園里的紅梅作為獎賞。”

衛琛的賞賜令龍椅上虛眸以待的皇帝驚奇的“哦”了一聲。

隨后皇帝揚眉，雖然笑著，神卻肅穆威嚴：“只要一支花園里的紅梅，其他都不要？”

“是，只要紅梅。”衛琛兩手疊于前額，伏跪于地。

小小的軀，卻仿佛蘊含了巨大的能量，端正沉穩，舉止大方，倒是一點也不怯場。

皇帝朗笑了一聲，允下了。

這場比試的曲就這麼被揭過去了。

-

宮宴一直持續到除夕最后一刻。

宮燈火通明，以便朝臣及家眷離宮時能看清前面的路。

顧晚卿早就困乏不已，前腳剛出宮門，后腳便在馬車上昏昏睡。

就在馬車準備離開時，車外忽然傳來一到悉的細的男音。

顧晚卿的瞌睡驀然散了，從母親袁氏的上坐起來。

只聽馬車外，衛琛的聲音蒙蒙傳來：“請問可是太傅府的馬車？”

馬夫稱是，他便繼續問：“顧二小姐可在馬車上？”

隨后，沒等馬夫回話，顧晚卿已經起車帷鉆了出去：“阿錦，你找我！”

有些驚喜，雖然困倦，此刻卻強打著神，沖車前的衛琛出一抹笑。

衛琛也看出了的倦意，卻沒想到還笑著恭喜他方才在比試中拔得了頭籌。

“真沒想到你平日里看著弱，劍竟然這般好。”

“連六皇子都不是你的對手！”

衛琛沒告訴顧晚卿，他與六皇子趙宣過的那幾招，已然試探出彼此的深淺。

所以才點到為止，干凈利落地結束了對決，以免各自在眾人面前泄實力。

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衛琛耐心聽顧晚卿說完，他才將藏于后的那支艷紅梅舉到了顧晚卿面前。

喋喋不休的那張小總算止住了。

只聽衛琛溫和噙笑的聲音道：“卿卿，新歲快樂。”

顧晚卿形愣住，雙眸圓睜，滿臉詫異。

原來衛琛向陛下討要花園的紅梅，是為了送！

衛琛這份心意讓顧晚卿心花怒放。

激地從馬車上彎下子，抱住了車下英英玉立的小小年，滿心歡喜：“新歲快樂，阿錦！”

衛琛僵住，險些沒能承住那沖力。

還好跟著他一起過來的太尉府護衛從后面扶了一把，衛琛這才將顧晚卿穩穩接住。

許久，他才輕輕了的后腦勺，沒頭沒腦地低喃了一句：“我的卿卿……要永遠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