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小孩子生命中都有那麼一兩件稱得上“從此以后”的意外。這樣的意外，構轉折，也構命運。從這個意義上講，很難說命運這回事究竟是連貫的，還是上天信手一揮的斷章。

老貓的意外并沒有令蘇小貓異樣太久。

傅衡甚至沒有見過哭。

蘇小貓只是把老貓埋了，堆了個小土丘，采了些花放在四周，然后每天來把花換新摘的新鮮花。做這些事時一聲不吭，也不要旁人幫忙，有湊熱鬧的小孩子起哄跟著，七手八腳地要和一起堆土丘、放鮮花，蘇小貓立刻趕他們走，趕不走干脆就打，這是的強項，這幾年都打出名聲來了，旁人也不敢招惹，對都順。

傅衡悄無聲息地跟在后，靜靜地看了幾天。

他這才明白，這個小家伙，是有占有的。是的，要，且死也不要別人來。

這讓傅衡很意外。

蘇小貓很表現出占有。已過早明白，自己是一個被父母“不要”的存在，這樣子的“不要”令無奈之余也生出了許多瀟灑，要得太多，苦得越多，這條小命太明白這個道理，以至于這些年，蘇小貓從不在意自己有過什麼，又失去過什麼。

是要到這一天，傅衡才明白，不是沒有占有，是太聰明，聰明到令自己不要太在意。除了老貓，了，沒有辦法讓自己再聰明下去。

這以后，蘇小貓惹事的頻率急速下降，看書的數量劇烈上升。老貓的土丘旁長出了些許小樹苗，常常躺在那里，手里拿一本書，一看就是一整天，看久了就把書朝臉上一蓋，以天為幕，一頓好睡。

蘇小貓看書的速度很快，跟似地。某一天的政治老師將在宋代歷史課上的無故曠課告訴了傅衡，傅衡問為什麼要這樣做，帶著困意對他講，宋朝有很多文人和思想家，但還真找不出一個像樣的政治家，書本上那一套，不見得會認同。傅衡看良久，有些明白，這個小孩已經獨自向人生的前方大步邁進那麼多了。

蘇小貓已有屬于獨有的、果斷而鋒利的思想。

上高中前，傅衡帶去看了一趟心理醫生。

他常常對有一些擔心，擔心太聰明、會傷，而心理醫生的檢查結果表明一切正常，醫生甚至對傅衡笑道：的心理況非常良好，甚至可以說，是很見的優秀；自愈能力、自控能力、自我把握能力，都是一流。傅衡拿著這份檢查報告，放下了一顆心。他知道，他有勇氣送朝人生路的前方繼續走了。

高中、大學、工作。

當蘇小貓再次回來時，已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孩子了。倒是自己有些郁悶，從不正視“亭亭玉立”這個詞，因為過了初中之后，的高就賭氣似地不長了，卡在了一米六的關口，每晚回去堅持跳高，蹦跶了一年，也沒沖破一米六的極限，這讓野心的蘇小貓多有些英雄氣短。

蘇小貓這次回來，告訴傅衡，進了著名的新聞機構《華夏周刊》，當中過程輕描淡寫，一筆帶過，只說筆試后面試，就完了。然而傅恒幾乎不用講，都能想象那些場面：過五關、斬六將，舌戰群雄，拿下漂亮的Offer。這是他的小貓，他懂的實力。頭發已有些白的傅衡拍了拍的肩，告訴：做記者，要注意安全。有些驚訝，還尚未告訴他的職位，傅衡卻只笑著道，看得出來，你適合這個，也只有這個，得了你的眼。

傅衡已經料到，會因為“記者”這兩個字，遇到很多人、很多事；然而連傅衡也沒有料到的是，這里面，竟還會有一個唐勁。

蘇小貓第一次遇見唐勁時，兩個人的境都不太好。

因一宗調查，暗訪時行跡敗，被人追至碼頭，急之下蘇小貓把心一橫，跳進了貨倉堆的一個地下倉庫。

蘇小貓的運氣可以說是很有那麼一點的。三米高的地下倉庫，如果不是有貨包在下面墊著，蘇小貓不死也必定摔掉半條命。這是一個四面封閉的地下倉庫，跳得下來，爬不上去。蘇小貓躲過了追趕，同時發現，也出不去了。

蘇小貓手撐著貨包，想了一會兒，帥氣地做了一個決定：既來之，則安之……

轉了一圈，準備坐下休息時，忽然頓住了作。

一腥味從角落散開。

蘇小貓定了定神。要不要打手電筒，這是一個問題。黑暗中，的嗅覺異常敏，幾乎可以確認，這里有跡，不能確認的是，當燈暴的定位時，這一腥味背后會不會有危險指向。

蘇小貓想了想，帥氣地做了今晚第二個決定：還是保命要……

沒有打手電筒，在黑暗中屏息歇了一陣。得益于過去在福利院頻繁被罰的經歷，蘇小貓對黑暗并不陌生，甚至總結出了一套生存理論，知道如何盡快適應黑暗，如何調整呼吸，如何在視覺有限的況下保持出的聽覺和嗅覺。蘇小貓閉眼了一會兒，再睜眼時，已和這黑暗打了很好的道。雙眼適應了環境，能看清一些狀況了。

蘇小貓黑走過去，直到被絆住。

是一條，一個男人的。

停了停，蹲下，終于打開了手電筒，朝他照過去。

渾是，傷痕累累。

他第一次出現在面前，以一個絕對弱者的姿態。

蘇小貓鎮定了下，很緩慢地，將手里的手電筒一點點上移。當燈移至他的臉上時，蘇小貓沒來由地，皺了下眉。

好蒼白的臉。

蘇小貓心下一沉，明白這是失的征兆。

將燈從他臉上移開，照了照他四周。

紗布、剪碎的襯衫、一顆染的子彈，還有，一把匕首。刀尖跡未干，腥味煞人。蘇小貓幾乎是在下一秒立刻明白了這個男人上發生的一切：他中了槍，一個人躲在這里，用匕首將子彈取了出來，剪碎襯衫包扎傷口，意志力撐到了極限，終于陷昏迷。

蘇小貓關閉了手電筒，蹲在地上不吭聲。

救，還是不救，這是個問題。

蘇小貓不是那種“見義勇為、兩肋刀”的人，略帶坎坷的世給了最好的歷練。在福利院這個地方，見過了形形的人，也見過了形形的事。知道年人分很多種，有堅持做慈善、收養孤兒的好人，也有借慈善之名行獲利之事的惡人。而年人中還有一種男人，就更復雜了，比如眼前這一個。知道，這不是一個容易判斷的男人。

他的意志力與行力都令蘇小貓震撼，這不是一個普通人做得到的，這是過某種訓練、常年浸危險之中的人才會有的行事風格。

他是警察？臥底？逃犯？

他陷的是警匪之爭？臥底互傷？還是……黑吃黑？

這是一個不好判斷的男人，也是一個全然陌生的領域，蘇小貓躊躇不前。

黑暗中，粘膩的腥味越加濃重。

蘇小貓沉默半晌，似是抵抗不了這味的侵襲，終于再次打開了手電筒。這一看，不得了，明白了這味濃重的原因：他的包扎沒有完，傷口重新裂開，在流。

換言之，正在見證一場慢死亡。

蘇小貓豁然起，走到他邊，一腳踢掉了他旁的匕首，蹲下查看他傷的左手臂。

“朋友，你運氣好。聽天由命，我救你一次吧。”

上他的手臂。

卻在下一秒，被人反握住了手。

幾乎是條件反，昏睡中的男人猛地驚醒，不習慣讓人近的本能覺醒，翻將在下，傷的左手力一搏，充當了兇，一把卡住了的嚨。

的聲音幾乎是被他掐出來的：“不要用力，你的左手會廢掉……”

很久以后，蘇小貓常常令他失、傷心、痛苦、彷徨。但只要想起相遇時開口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唐勁就認命了，他什麼都可以原諒。

很難形容那一瞬間，他的覺。

被他掐得幾乎斷了氣，他讓幾乎沒了命，而讓他不要用力，卻是為了他。

人在最危險的時候最先想到的事，就是于而言最重要的事。

生死關前，的善良閃了，將他置于了自之前。

那一刻，赤手空拳，沒有武，卻攻陷了他心底的地。

一個倉庫，兩個人。

一個靠著墻壁閉著眼，一個咬斷紗布替他包扎傷口，誰也沒說話。

一切都在黑暗中進行，蘇小貓用咬著手電筒，手電筒微弱的時而從傷口閃過他的臉，那一雙閉著眼睛的長睫，不知怎麼地好似疲憊至極，令蘇小貓記了很久。

蘇小貓綁好最后一條紗布，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關了手電筒。也不指他能說聲謝謝了，能有理智像剛才那樣判斷出是好人從而放開，蘇小貓對這人的評價已經很高了，至是個有腦子的。而說到底，謝之類的，也本不稀罕。本就是萍水相逢，不需要深義重的儀式。

蘇小貓撿起一旁的背包，走到斜對面的角落里，往地上一坐，和他坐了一條對角線。倒不是小人之心，明白，這種來歷不明還有本事被人追至死地的男人，跟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幫一把，是道義，幫過之后，還是各走各的路為好。

看形，至要等追的人走了，天亮有人過來，才能將救出去了。這麼一想，也就不瞎折騰了，還是儲存力為上。蘇小貓打開背包，拿出面包和礦泉水，一個人默默地喝涼水啃面包，跟個勞苦大眾似地。慢吞吞地吃了一圈，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指針才過了五分鐘。蘇小貓這下是深切會到了因斯坦的相對論：時間可以是短暫滴，也可以是漫長滴……

黑暗中，對面的男人似乎微微了。

蘇小貓眼皮抬了抬，裝作沒聽到。

——這種時候也只能裝作聽不到啊。萬一他說“我了”，要讓怎麼接？總不能接一句“那你著吧”，雖然心里的確是這麼想的。的包里本來也就只帶了夠一個人吃的口糧，本沒有多余可以供救死扶傷。

下一秒，蘇小貓卻聽到了一句低啞的道歉：“剛才很抱歉，我有沒有傷到你？”

作一頓，微微一怔。

這是一個非常好聽的聲音。

溫、包容。

蘇小貓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聲音，或者說，從來不知道，男人的聲音原來還可以是這樣的。在自小的認知范圍里，男人和男人從來都沒有太大的不同，就好像這世上所有的城市一樣，廓一致，天下一城。

直到這個聲音的出現。

天時地利都不幫他，黑暗中一副重傷的軀，單憑一把好嗓音，也可以占盡溫。

蘇小貓開口，幾乎有些找不著自己的聲音，“……沒事。”

那個聲音重又響起：“謝謝你，為我理傷口。”

蘇小貓嚨一噎，把自己噎著了。

一個重傷的人在眼前，對說謝謝。蘇小貓喝了口水，忽然發現手里這面包，吃不下去了，良心道德都在拷打著。

蘇小貓惆悵地嘆了聲，拿起背包和水，重又走過去。

尚未散去的腥味已經不會令不適，更多地開始擔心。腥味越重，他的狀況就越不好。幾乎有些擔心他了，做什麼營生不好，為什麼非要沾這些打打殺殺的事呢。轉又一想，這是別人家的事，他尚且不擔心，又什麼心。

將手里的面包遞給他，“吃嗎？”

見他沒有要拿的意思，蘇小貓是個見不得弱者拒絕的人，索把后路都堵死了：“我只剩下了手里這個，我沒吃多，還是干凈的，你再介意就太過分了啊。”

他靠著墻安靜了一會兒，似乎開口說一句話都需要耗費很多的力氣，半晌，才說了一句：“我左手不能，右手也有傷。”

“……”

蘇小貓剛開始還沒明白他的意思。當明白過來時，忍不住角一，“就是要我喂你？”

“……”

他似乎也不適應這樣的場面，一時半會兒也沒接這話。

蘇小貓莞爾。

一個生死關頭仍考慮著男分寸的男人，至一定，不太壞。

一雙手忽然遞到了他邊，他微微轉頭，薄就到了的手指。和他冰冷的溫度不同，是暖的，連手指的溫度都著有力度的生命力。一口一口將面包喂他，怕他，又給他喂水，一點一點小心喂進他里，有時不小心，水溢出來，下意識會抬起手指替他拭掉，會到他的、他的臉，這覺好到他都說不出為什麼好，這覺好到他都思考不了哪里好。某個瞬間他終于明白了，一他，將的溫度沾上他，好似連傷口都不那麼痛了。

這一叢生命的火，不明了，不滅掉，他開始想要。

正喂他喝著水，忽然被他一把拖過，在下。

“……”

蘇小貓一個沒拿穩，手里的一瓶水咕嚕咕嚕掉到了一旁，浪費了一瓶好水。蘇小貓匪夷所思：這已是今晚第二次他把在下了，他這是上癮了？

“噓……”他死死按住的，同時低子和在一起，隨手掀起一旁的臟地毯蓋住兩個人，低了聲音：“不要說話。”

以蘇小貓的聰明，細細一聽就懂了：有人來了。

腳步聲多而雜，聲音很重，偶爾有金屬撞擊的聲音，令蘇小貓明白，這些人，有武。沉默著，聽見自己的心跳沒來由地加快。原來“怕死”的覺是這樣的，蘇小貓屏息，不愿懦弱又有些氣餒，為了一個無關的男人而被卷危險的境地，心里也不是不郁悶的。

一陣談話，由遠及近——

“今天一定要找到他。難得他對外宣稱已離唐家，沒了唐家這個靠山，這麼好的機會，不趁此解決這個人，以后恐怕沒這麼好下手。”

“有消息說，唐易今晚從拉斯維加斯回來。”

“……”

一陣沉默。

半晌，為首的人沉聲問：“唐易對這件事是什麼態度？”

“不清楚。唐易的為人，向來不可琢磨。喜怒不形于，本無從下手。”

又一陣沉默。

為首的人下了命令：“好，那就更要在唐易表態之前，先下手為強，除掉我們的目標。”

一聲令下，地面上人多勢眾，分散行，進行了地毯式搜索。

地下室里，蘇小貓扶額，覺得頭疼。

托他的福，今晚也兇多吉……

蘇小貓頭疼裂，嘆了一口氣。

還沒來得及把這聲氣嘆完，一束手電筒燈猝不及防打在了他們四周。

“下面有聲響！”

“……”

蘇小貓幾乎是無語了。不是這麼狗吧，高不到1米6重不到46的嘆個氣能造多大聲響？

伏在上的男人不帶表地看了一眼。

兩人對視，都無語。本來就兇多吉了，這下還加速死亡。

蘇小貓忍不住低聲狡辯：“我不是故意的。主席都說了，要給犯錯誤的年輕小同志多一些機會。”

“……”

男人更無語了。

這種時候了，還能想起主席語錄，覺悟真高。

“該抱歉的人是我。”

他忽然這樣說。

蘇小貓一愣，抬眼對上了他的視線。

四目相對，近在咫尺，他低了聲音更顯溫，“我很抱歉，將你連累進我的事。萬一我們落這些人手里，我會告訴他們，你是唐易的人。你什麼都不要否認，聽我的。這些人敢對付我，也不敢唐易的人。”

蘇小貓幾乎是下意識反問：“唐易是誰？”

他沒有回答。

他專注地看著，所有的歉意都在這一道專注的視線里了，他對許下一個承諾：“你放心，我一定會保住你的。”

原來，溫是這個樣子的。

不理廟堂，不理江湖。

千鈞一發之際他擋在面前，素昧平生，深義重。一米六的軀，九十斤的重量，擋不住一個男人、一份意，生生猛猛地要闖進心里來。

蘇小貓角一翹。

真好，沒有白白相遇。

地面上，已有人準備跳下去搜索。

“你確定，方才聽見下面有人？”

“應該是，我確實聽見下面有聲音……”

話還沒說完，地下倉庫里就傳來了一陣模糊不清的聲音。由遠及近，輕微、尖利、又持續。

“吱、吱吱……”

似乎是老鼠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又是一陣急速爬行的聲音，悉悉索索的，聲音不大，卻連續，一陣又一陣，似浪。

地面上的人聽了會兒，再開口時，聲音有點不穩：“蟑螂……不，是蟲……”

為首的人大聲斥道：“混賬！你還怕蟲？！”

“不、不是，這不是普通的蟲，”那人像是想到了什麼，臉大變：“是有傳染的蟲。你記不記得，一個月前，就是從這一帶發現并且擴散了傳染病。后來是政府出手控制了疫，才穩定了下來。這一帶一直沒有解封，你看下面卸下的那些貨，價值連城，但廠家都不要了，就是怕帶來染源。我們是為了找他，才會到這里來，這一帶的倉庫……至今都不干凈。”

說完，場面似乎有些凝固，半晌無人說話。

地下倉庫里那細小的聲音，一陣又一陣，始終不見停。蟲鼠橫行，不是好征兆。出來做事，多還講一點忌諱。

“我們走，”為首的人終于開口：“這臟地方，不干不凈，他了槍傷，傷口易染，真躲到了這里，恐怕都不用我們收拾他，老天會要他一條命。”

一陣凌的腳步聲過去，人群迅速撤離。

地下室里，蘇小貓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確定人已經不在了，終于停下了里的作。著酸痛不已的腮幫，好好按今晚這張立了大功的。嗯，如果能夠活著出去，一定要寫本自傳什麼的，名字就《活、著、真、好！》……

目睹了一切的人，撐在上方，沒有。

經此一役，他著的眼神已變了。今晚一場相遇，勾起了他的震撼，陌生的撲殺過來，他已忍不住要向靠近，“你的口技誰教的？”

“隨便玩玩的。”

蘇小貓擺擺手，不以為意。的陳年爛賬一大堆，福利院的檢討書隨便查查就是幾屜，被關閉關久了，無師自通了很多旁門左道的東西，包括這個。

“玩著玩著就會了。”

“……”

他看著，忽然想要占有。

不單想要占有這一個人，更想要占有這一份熱烈的生命。儒家說經與權，常與暫，他常常懷疑這是否存在，若存在，它的樣子是怎樣的，他想象不得，時常灰心。這一刻，他終于見到了。五千年的文明涌的求生意識，危急關頭閃現的靈智慧，一切的變與不變，都在里面了。一條靈的命降臨在他生命中，他想要做些什麼，不知該如何去做，只面目模糊地認定，他要。

他低聲開口：“我唐勁。”

他的醉翁之意就此開始，“你呢？”

一笑，“我姓蘇，蘇洲。”

萍水相逢，并不愿與他親近。

……

賀四爺那艘奢華郵靠岸的時候，蘇小貓手里的記者稿已經穩穩地發送了出去。當回到公司走進老總辦公室做匯報時，化名為“蘇洲”的頭版頭條已經引了社會輿論，將公海賭場這一個長期游走在監管邊緣的上層游樂場曝在了大眾面前。無數開始跟進，《華夏周刊》牢牢占據引領輿論的位置，蘇小貓功不可沒。

辦公室，一個陳年之音有力地響起：“回來了？”

“對。”

“除了傳送過來的稿子，后續呢？”

“錄音筆、現場照、錄像，都在這里了。后續要做詳細剖析的話，這些是最好的素材。”

蘇小貓說這話的時候，手腳著，站得筆筆直。這貨在外翻江倒海，見了頂頭上司丁延，卻規矩得像個小學生。公司上下，管得住蘇小貓、也敢管蘇小貓的人，只有丁延。

能將蘇小貓管住的人，自然也不會是什麼好人。

丁延年近五十，是公司的“老資歷”。八十年代進《華夏周刊》的時候，這個小雜志還是個剛起步的小企業，頂著氣勢磅礴的“華夏”二字，實際卻是個清湯寡水的民營企業。幾個新聞系畢業的創始人憑著一腔熱搞起了一個小辦公室，東一榔頭西一敲地搞起了這麼個小企業。但說到底，這幾個人本質都還是文人，而不是商人，那一代的文人都比較講骨氣，穿著西裝到吹牛拉資金這種事，幾個人漲紅了臉也干不出來。很快地，啟資金就兜不住老底了。就在瀕臨散伙的時候，大概命不該絕，山窮水盡時，丁延來了。

丁延6歲喪父，8歲喪母，底下還有四個弟妹，可以說是天生地養，真正從苦日子里熬出來的。生存面前，人無尊嚴，該做的不該做的他都做過，這樣的苦日子一熬就是二十年，熬出了一個心理素質十分過的男人。

丁延剛加公司就明白了一件事：辦企業，沒錢不行。銀行貸不到款，民間高利貸也對他拒絕，丁延同志心一橫，下了一個十分大膽也十分危險的決定：找廣告商。

放在如今這個時代來看，拉廣告是個太正常不過的商業行為了，但放在那個年代去看，查一查《華夏周刊》慘不忍睹的銷量況，就能明白這一招實在是兵行險招。往壞說了，那就是在行騙。

丁延拉廣告拉得十分大膽，還十分霸道，每到一每見一個廣告商就纏住人家談理想、談前景、談未來。他天生一副好口才，還很爭氣地有一副好酒量，往往上來就是三兩白酒一口悶，先悶三杯表心意。當時有錢的都是江浙滬的廣告商，斯斯文文的江浙滬人民哪見過這樣的豪，一個不小心就被他震住了，丁延談起未來的大好前景來又是一通天花墜，就這樣被他拿下了好幾宗大型廣告。甚至，在當時通用的做法是“先付款30%，廣告出來后再付尾款”的況下，丁延霸道地要“先付全款，后登廣告”，外人看來幾乎是不可能完的事，是被他完了，拉來了一筆不小的錢。

有了錢，就有生機。事實證明，丁延同志天生屬于那種能夠察“錢在哪里”的人，每一個行業的暴利崛起，他都敏銳地把握到了。就在那個草莽叢生的年代，在沒有互聯網沖擊紙一家獨大的況下，丁延在后來席卷全國的保健品大戰、飲料大戰等等行業混戰中，以第三方的份為各家參戰企業提供了最好的廣告平臺。

丁延打廣告的方式可以說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往往整版整版廣告打下去。他又是個喝過不墨水的，寫起文案里也是別一格的土洋結合。撓心抓肝，無往不利。就這樣在時代的歷史進程中抓住了機會，狠狠賺了個盆滿，以金錢與名氣雙面坐實，一舉奠定了后來《華夏周刊》“沿海第一財團”的江湖地位。

此后，丁延在《華夏周刊》一干就是二十五年。他是真正跟著公司長起來的，手里也有不小的公司份，幾位創始人很多年以前就邀請他進董事會，都被他拒絕了。這是一個天生要戰斗在一線的男人，見一見這大好河山，一這歷史進程，心里才踏實、晚上才睡得著。放在董事會里為了權和利明爭暗斗，他會找不到自己的靈魂。

丁延是在一宗娛樂明星的報道中注意到蘇小貓這貨的。

那時蘇小貓已在公司干了一年多。這人大學時沒認真上過幾天課，考試全靠考前三天突擊，無大志，混個及格線上的水平就行，就這樣，畢業時的績點也不怎麼樣。《華夏周刊》為沿海第一刊，傳界重量級的地位，決定了每年招收的畢業生必然是萬里挑一。蘇小貓混在一群公司新人里，論績論高論值都是吊車尾的位置，一進公司就被分配去了最無關要的部門：娛樂新聞部。

蘇小貓自己倒是不介意，是個坐不住的人，天生不適合干辦公室白領這種活，只要能天天野在外面東跑西跑，無論跑什麼都能跑出一朵花來。就這樣，蘇小貓默默無聞干了一年后，暗地里憋了個大招，跟蹤某位明星跟了半年，竟然跟出了一宗上市公司幕易。稿子一出來，轟一時，一并驚了監管層。蘇小貓頂著巨大的力將事實呈現，無數次收到明星和上市公司公關部門或明或暗的人威脅，直到當局轟轟烈烈地一查，證據確鑿，這才解了蘇小貓的困境，也將蘇小貓之名一夜天下知。

丁延親自盯了那一次的新聞事件，冷眼旁觀了蘇小貓理事件的全過程。塵埃落定的那一天，丁延直接找了娛樂新聞部的老總周書路，點名道姓要挖蘇小貓。周書路一聽就說不行，蘇小貓這樣的記者放在哪里都是個能辦事的好貨，怎麼能給你？說什麼都不行。然而他低估了丁延的無恥程度，丁延同志這二十五年的資歷不是白混的，直接亮出了公司東的份進行強買強賣，不給他就盯著你搞。周書路最后終于頂不住力把蘇小貓讓出去了，為這事他心里一直憋著一氣，那年年會發言還罵罵咧咧“我們公司有些老同志，倚老賣老的行為很嚴重，要糾正”，幾個創始人尷尬地笑笑，丁延坐在臺下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茶，充耳不聞。他是個實惠人，想要的人到手了，讓你罵兩句他也無關痛。

蘇小貓以前跟著周書路，按著周書路平易近人的子，蘇小貓也比較放飛，常常“老大！老大！”地上躥下跳。跟了丁延后就不敢了，丁延是真正經歷過生死的人，瞪你一眼就能瞪出個生死來，再加上這人經歷輝煌，資本過，蘇小貓這小年輕往他面前一站，不自覺就矮了三分，蘇小貓敬畏一切有實力的人，比如丁延就是。

這兩年蘇小貓跟著丁延，可以說，干出了好幾件足以名垂經濟新聞史的大事件。這一次的公海賭場事件，又可以為畫上漂亮的一筆。丁延膽量十足，心思該細時也細，給一個化名“蘇洲”，寫稿時不用真名，以保護自己。丁延有時也會想，其實用“蘇小貓”這名字問題也不大，一看就像個假名，誰會相信就這個鬼名字。

此時丁延坐在辦公桌后，一一檢查了蘇小貓帶回來的后續新聞要素，質量過關。他朝點了下頭，這是他很滿意的表示。

“賀四爺很難纏，你有沒有到為難？”

“一點點，還好，能回來就代表沒事。”

“辛苦了。”

他對表示肯定。一抬眼，發現蘇小貓正直勾勾地盯著他，表里寫滿了“多夸幾句”。丁延瞪了一眼，把的虛榮心瞪了回去，看撓了撓頭的樣子，丁延終于松了口。

“蘇小貓。”

“怎麼啦？”

“你很不錯，我很滿意。”

“嘿嘿……”

眼前這貨一咧，滿足了。這是個不太注重質生活、但極度需要神肯定的人，丁延有時會想，注重神的人通常會很容易傷，也不知會不會。至，他是不希會的。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對吩咐：“晚上有一個酒宴，你去一下。”

“關于什麼的？”

“公司的廣告商答謝會，幾位公司高層都會到場。”

蘇小貓瞪著他，“我為什麼要去？”這事跟有什麼關系？

丁延把話說得四平八穩：“你的這篇獨家報道，最近正在風口浪尖，會安排你出席也是看中了你最近的輿論效應，對廣告商而言，最看重的，就是輿論分量。為了公司下一年的廣告收，你該去這一趟。”

說穿了，就是個招攬金主的紅牌。

蘇小貓撓了撓頭，“懂了，我去。”

又代了幾句，丁延就出去了。半晌，丁延拿起辦公桌上的酒宴流程表，看著與會流程上的一個名字，想起董事長幾天前代他的一句話——

宋家的現任執行人婉言邀請，在酒宴中，想見一見蘇小貓。

“宋彥庭……”

近三年，《華夏周刊》最大的廣告商，皆被宋家一門包攬。丁延這才想起，蘇小貓剛剛好，進公司的日子也是三年。

蘇小貓到達酒宴地點的時候，是晚上七點一刻。

忙了一下午，中午就買了份便利店的盒飯隨便了幾口，忙完了一看手表已經下午六點半，想起晚上的晚宴，攔了輛計程車直接來了，下車進酒店時，才發現這晚宴規格高。蘇小貓被禮儀小姐領路進電梯直達45層景觀宴會廳的時候，看了一眼電梯里的鏡子，這才意識到的著裝大概是有點問題的。

白T恤，牛仔，踩了雙白球鞋，被人踩了幾腳還有點黑……

看了會兒，電梯門開的時候蘇小貓帥氣地甩了下背包，心里一把小算盤打得賊：等下萬一被攔下，正好有借口溜了……

五星級酒店的水準一點都沒讓失，宴會廳門口，四位西裝革履的侍者同時攔住了，為首模樣的人禮貌地告訴：“小姐，本次宴會要求在場嘉賓著禮服出席，謝謝配合。”

蘇小貓咧開，幾乎笑得筋，“這樣？好的！我馬上走！”

蘇某人兩條簡直都不夠跑的，一點都沒有猶豫，轉就走！反正人到了，還裝模作樣地拍了張被人攔住的畫面，明天見了丁延也有借口差。丁延還是比較畏懼的，沒點證據還真不敢抬頭。

然而就在蘇小貓一腳出去的時候，就被人一把拉住了。

“等一下。”

來人來不及拉住的手，順勢拉住了的背包，蘇小貓被拉了個措手不及，本想使蠻力著頭皮往前跑，心里對自己講：只當沒聽見，只當沒聽見……奈何那人力氣不小，力量懸殊之下蘇小貓蠻不過他，是被肩上這一個包連累了。蘇小貓認命地停了下來，郁悶地回頭，一眼就看見了一個一點也不陌生的影。

一個形修長，氣質干凈的男人拉住的包不放，一個用力，將連人帶包一起拉了過來。像是生怕再逃，他索一把握住了的左手，轉對宴會的安保人員道：“是我的朋友。”

門口幾位安保人員面面相覷，畢竟是五星級酒店練出來的眼神，形形的人和事見多了，看了一眼眼前這兩人一個想逃一個不肯放的態度，心里就明白了幾分。為首的男人恭聲道：“既然是宋董的朋友，那當然是沒有問題的。小姐，這邊請進。”

沒等蘇小貓是什麼反應，男人拉著的手就踏進了宴會場。

蘇小貓掙了幾下，沒掙開，很煞風景地對他挑挑眉，“朋友，你這牽的是已婚人士的手，不合適啊。”

宋彥庭把的話當廢話，手連松都沒有松一下，一路穿行過人群，吸引了全場目。無聲地對人宣告兩人“不是外人”的關系之后，他這才解氣地放開了，隨手拿過侍者端著的飲料，將一杯橙塞進手中，口氣有些冷淡。

“什麼已婚人士。和不知哪里來的陌生男人認識半年就結婚了，你這婚結得一點意義都沒有。”

蘇小貓瞇起眼，將手里的橙退回他手中，“什麼陌生男人？你給我放尊重一點啊。人家可是明正大的國戶口，籍華裔。”唐勁可是的自己人，護短得很。

“蘇小貓，你稀罕這個？”宋彥庭盯著：“你喜歡這個，我明天就給你去辦。”

蘇小貓雙手抱，下朝他抬了抬，在他一米八二的高面前，這一米六的人為了唐勁是抬出了個不能輸的氣勢來，“宋彥庭，你把你當我的什麼人了？”

男人邦邦地甩出四個字：“青梅竹馬。”

“……”

蘇小貓整個貓都呆住了。

——朋友！沒事別裝好嗎！你誰啊？！

蘇小貓抹了一把臉，匪夷所思，“我說，你能不能別……胡說八道？我跟你嗎？”連“朋友”這個份都很勉強，充其量也就是“認識的人”……

宋彥庭眉峰一挑，“你七歲那年把我打到下骨折，你說我們是什麼關系？”

“……”

講道理，這是深仇大恨的關系吧？

他是怎麼將仇恨升華友誼的……

再說了……

“你那本不是骨折，是臼好嗎？”

蘇小貓扶額。他本不嚴重，你看現在這一位宋董，從上到下有哪個位置不對勁？手長腳長，人模人樣。那就證明了，那一頓打，本沒造什麼傷害嘛。

“我不跟你說了，說不過你。”

宋彥庭轉，將手里的橙一口氣喝完，消消火。里不說，心思卻掛著，剛喝完，又把一杯橙塞進手里。好似一個小朋友，好東西一定要兩個人一起分。又將帶去了餐桌，一人一個餐盤，把食統統朝盤里夾。

蘇小貓是真了，這會兒也不跟他廢話了，人都來了不能白來這一趟。五星級的宴會自助餐非常不錯，這人對食的要求不高，上了這一頓就像是老鼠掉進了米倉，宋彥庭夾給的照單全收，里也不閑著，典型的小市民心態，“給我挑貴的，好不好吃無所謂，關鍵是要吃回本。”

宋彥庭也是個心戲富的家伙，一見這死鬼的模樣，不知被唐勁怎麼待了，深深揪心。

他對唐勁完全沒有一點好。那一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男人，忽然就遇上了蘇小貓，纏上、勾上手、帶上床。那不是別的人那可是蘇小貓，聰明得跟個鬼似地，竟然一二三下就被人得了手。

宋彥庭心里一直憋著一口氣，堅決不承認這是。這哪里是這分明是拐騙！他期待蘇小貓有一天可以回頭是岸，認清唐勁的資本主義腐朽真面目。

宴會流程開始，各種環節生產流水線似地走了一遍。作為《華夏周刊》全年廣告的最大客戶，宋彥庭代表甲方公司上臺做了一次演講，談理想、談未來、談前景，很有點二十五年前丁延拉客那一套說辭的覺。但宋彥庭顯然比丁延更適合這一個時代，他外表斯文，在充滿張力，又不大表現，這就給人無限遐想。或許了解他的，除了家人，只有蘇小貓。蘇小貓坐在臺下角落的沙發上，捧著個餐盤吃得慢慢吞吞，偶爾眼皮抬一抬，看著臺上那個人，即便是演講也依舊點到即止。明白，年時代的自閉癥在他上留下的是長久的后癥，他仍是一個不說太多話的人。能長為如今的模樣，已是奇跡。

蘇小貓不知道，這一個奇跡里，的分量占據了大部分。宋彥庭在面前從來不寡言，就是他想開口和這個世界談談的全部理由。

演講結束，宋彥庭下了臺，徑直坐到蘇小貓邊。本就不寬敞的單人沙發，他一個大男人要一起，一點都不客氣，“過去一點，。”

被他煩了那麼多年，蘇小貓早就練就了把這人當空氣的本事，自顧自埋頭吃炒飯。這頓飯吃得很艱難，時不時被人打斷，皆是來找宋彥庭的，遞上名片想和南方最大財團的現任執行人攀。

一見宋彥庭和邊這孩連吃個飯都要共坐一張椅的關系，各位心里都有數了，手就要握一握，“這位是？”

宋彥庭也不客氣，信口開河，“我的青梅竹馬，《華夏周刊》的蘇小姐。”

蘇小貓擺擺手，“不是，不。”

他倆一正一反，搞得前來攀的同志們十分尷尬，最后一幫老江湖一起打哈哈，“中國人，一家親，都是朋友，哈哈哈。”

蘇小貓低估了宋彥庭如今的價地位，前來主認識的人只見增多不見減，蘇小貓不堪其擾，端了盆炒飯準備撤。宋彥庭就像是手腳長在了上，連嬰似地離不開，一見走立刻腳步跟了上去。他看穿了的心思，抓住的手臂就往外邊走。

“跟我來。”

四十五層空中酒吧，全城夜景盡收眼底。燈火一城，人景共存，真正的臨天下之。

僅對VIP客戶開放的空中酒吧此時正在營業，總經理站在門口，見到前來的男，士手上甚至還端著一盆未吃完的炒飯。總經理一愣，旋即見到了一旁的宋彥庭，當即懂了，恭敬致意：“宋董，歡迎。”

宋彥庭端來一杯清水給蘇小貓的時候，蘇小貓正靠在欄桿旁，把一盆炒飯吃了，撐著下站得歪歪斜斜，嘖嘖嘆：“還有這麼腐敗的地方。”

宋彥庭把玻璃杯遞給，夜風將他的聲音都渲染出了幾分低啞，“這次你的報道，有沒有被為難？”

“我能站在這里，你看不出來？”

“賀四爺，不好惹。你能全而退，我是不大信的。”

蘇小貓一笑，“是有點小麻煩。”

宋彥庭轉頭去看，“你可以找我的。”

蘇小貓雙手抱看他，把話說得理所當然，“我連唐勁都不找。”言下之意就是，你？就更不可能了。

宋彥庭生氣。

從口中每聽一次那個名字，他就生氣。

“他才認識你多久？你拿他和我比啊？”

“你等等，”蘇小貓皺眉看他：“這事能拿認識久來比嗎？再說了，我跟你除了打了一架的關系之外，其他還有什麼關系嗎？”

“是不是我那句話，讓你不愉快？”

“……”

蘇小貓倒是沒想到他會說這個，看了他一眼。

一年之前他倆吵了一架，煩他跟著，他仍然死不改地繞著打轉，最后兩人都生氣了，他發了頓爺脾氣對吼：蘇小貓你這個野人你都不懂！

的回應是將他冷理了一年。

是了解自己的。人生，不要較真，這就是喜歡的方式。每當這世界的簡單時，它就以復雜的面貌一次又一次地震撼。縱使，這是大型的特權，不想有，只把自己當一個小人。

他看著，目有痛的溫。

對于他而言，不占有自己有的人，是世界上最難的事。他卻把這麼難的事，一做就是二十年。

“是不是那時候，我那句話令你不高興了，”他低聲問，需要一個答案：“所以你拿一個陌生男人來試自己，也試我說的那句話？”

蘇小貓笑容漸。

人的一生有一半是在面目模糊、掉頭離開以及另起一行中度過的。

的另起一行，究竟是真心，還是罪惡。

兩個人不知何故，一時皆沉默，各懷心思，所為的未必是同一件事，但呈現的沉默卻是一樣的。蘇小貓抬手喝著手里的冰水，杯不離口，宋彥庭也沒有再追問，陪在旁，站了一個并肩的姿勢。

誰也沒有發現，后一個人影，站在不遠，看了這一幕許久。

他看夠了，在夜風中突兀地出了聲。單憑一把好嗓音，占盡上風。

“宋董如果有問題，我太太回答不了，為什麼不直接來問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