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小貓》第四章四壁有僧,心事照佛面
自目睹蘇小貓和宋彥庭在酒店談話的那一幕之后,唐勁就落了心事。
昨晚在浴室里對問了關于宋彥庭的質問之后,蘇小貓也只是笑盈盈地反問一句“你要聽嗎?”,他忽然生起氣來,對,也對自己,就此放任了一回緒,講了一句“不要聽”,就將人在墻壁上。
他有講不清道不明的薄怒,當即以深吻封住了想要說出口的反抗,抱起的令除了承之外別無出路。被迫仰起頭,發出一聲息,終于明白眼前這個男人一旦放任自流遠遠不是他的對手。
一夜纏綿,蘇小貓睡得沉,唐勁一夜無眠。
失眠的夜晚,男人撿起掉落在地的襯衫穿好,輕輕帶上臥室門,去了書房。
書房有上好的檀香,黑暗中燃著清幽之味。皓月當空,眾響漸寂,好似四壁有僧,心事也可照佛面。唐勁跪坐于茶桌前,手勢涼,借茶道寄心事,他需要靜一靜。在唐家這些年,他練就一靜定的不壞之,就是憑這一靜定,得以走過了地獄。
他想起很多事,恍然間這才記起,他也不是全然無辜的。
比如在最初的日子里,他拜托了私甚好的曹叔,設了一點不好不壞的局,將局。再比如,在一開始的拒絕里,他表面坦,對講“沒關系,不喜歡也不要”,實則步步,對調查詳盡,不達目的決不罷休。在遇到之前,他做過惡,但從未對孩子做過惡,在遇到之后,他做了一生最大的惡:用深,也用謀,將占為己有。
這樣子一個唐勁,如何去對質問?
男人緩緩放下茶杯,眼底清明。
蘇小貓醒來的時候,全酸痛。
趴在床上,頭埋在枕間,微微睜眼,就看見肩頭一道深痕跡,那是被人用力咬出來的。記起了昨晚唐勁是怎樣不容反抗地占有,記起了他最后朝肩頭咬了一口時對他喊“痛死了啊”他也沒有放開反而用力將抱得更。
這個男人,溫、不爭,常常會令忘記了,他到底還是一個男人,且是從唐家出來的,本中的暴力與占有始終存在著,他只是有意制著,不輕易讓之蘇醒。一旦見了,對手是,一樣開殺戒。
“占有這麼強……不了。”
蘇小貓腹誹了一句,撐著手坐起來,撿起地上的服慢吞吞地穿好。
唐勁正在廚房煮粥。
餐桌上放著已經煮好的咖啡,鮮榨的橙。他在國很多年,習慣了致又簡易的西式料理,蘇小貓倒是無所謂。八十年代的福利院資源有限,一日三餐的標準是“飽”而不是“好”,在蘇小貓那單薄的營養價值觀里,每天一個白煮蛋就能保證一天的營養。事實上,這些年,蘇小貓確實現出了“好養”的強烈個人特,一頓飽一頓的,竟也能常年保持活蹦跳,力和意志永遠于一個巔峰的狀態。倒是某一天,嘗過一次唐勁做的味燕麥粥之后,就再也戒不掉了。唐勁的味燕麥粥很有些功夫,恰到好的香,又剛剛好不會膩,這是常年在國外一個人生活時用好耐心練出來的,蘇小貓對此毫無抵抗力。當然,唐勁也不是省油的燈,往往抓住機會就擅加利用,所以兩人之間一到晚上常常會出現這種況——
唐勁:“寶貝,我想親親……”
小貓:“不要,今天累死了。”
唐勁:“好吧,那明天的味燕麥粥就沒有了。”
小貓:“why?!”
唐勁:“我也累死了,心累。”
小貓:“……好吧。”
每每這種況,最后都以唐勁含帶笑的一句“”以及隨之而來的倒占有而結束。
蘇小貓悄無聲息地走進廚房,一把趴在唐勁的后背上,以神上的居高臨下對他道:“今天要多吃一碗,被你害的。”
唐勁作一頓,笑了下。反手將拖至眼前,單手摟腰將一手抱了起來。
“被我害的?害什麼樣了?”
“你還說,”蘇小貓眼睛一瞪,瞪得圓溜溜的,耳卻不自覺地紅了:“肩上都被你咬疼了。”
“哦?”唐勁一笑,反問:“只有肩上麼?應該不止才對。”
蘇小貓深吸一口氣。
越和這男人相,就越發現,唐勁在某些方面其實是沒有底線的。他輕易不表現,尋常人沒有太多機會見到,往往會以為他不會,但其實,他很擅長。比方說,欺負孩子。
蘇小貓抬手,一下一下著他的口,“你、這、個、流、氓。”
他似乎意猶未盡,“你不喜歡嗎?昨晚你的聲音,可不是這個意思哦。”
蘇小貓耳垂都紅了,一把推開他,“討厭,放開我。”
唐勁將抱,又擔心作幅度太大會不小心燙到,語氣終于了下來,“好了好了,我不對,不說了。”
他也不放開,就這麼一手抱著,一手端著粥走了出去。將粥放在餐桌上的時候,唐勁興致不減地低聲音又問了句:“昨晚我那樣對你,你其實不討厭,對吧?”
蘇小貓臉紅一陣,白一陣,倒吸一口氣簡直想以暴制暴了。唐勁大笑,終于放下,不再招惹了。
“OK,吃早餐吧,我不說了。”
蘇小貓當真是了,吃得飛快,喝完兩碗粥又要了一碗,唐勁端給第三碗的時候抬手了的角,將沾上角的米粒放口中。蘇小貓一時不察,順勢吮吸了一下他的手指,回過神來猛地發現自己又被調戲了。蘇小貓終于不了了,拍拍桌子抗議,“你夠了哦!”
唐勁笑笑,一臉無辜,“我又怎麼了?”
這家伙,一看就是很會玩的類型,區別只在于他想不想玩而已。蘇小貓不再理他,埋頭捧碗吃飯。以前真是眼瞎了,怎麼會認為他無害,怎麼會認為他溫和甚至還很好欺負?
吃著飯,蘇小貓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對他道:“周四你有空嗎?”
唐勁不答,反問:“你有什麼事嗎?”
“周四我去趟S市,有個采訪,關于‘遙鄉’福利院的,”頓了頓,又補充道:“我就是在那兒長大的。”
唐勁點點頭,“我知道,怎麼了?”
小貓吃得快,講話也很快,“本來這個采訪不是我負責的,但有嘛,總不想讓別人做,所以就找丁總把這事攬下來了。然后吧,我就被丁總訛上了。”
唐勁笑笑,“他怎麼訛你了?”
“榨啊,強迫加班啊,喪盡天良啊,”小貓很唏噓,一勞苦大眾的味道:“有些采訪記者只負責‘采’,不負責‘寫’,一環扣一環,都有明確分工的。丁總就訛上我了,從采訪到稿再到送審,一條龍服務都要我包了,我拿一份工資,干一個團隊的活。嘖嘖,真會做生意,做新聞真是虧了他了。”
唐勁給倒了杯橙。
“那麼,你需要我做什麼?”
“晚上你得過來接我一趟,”小貓也不跟他客氣了,這種時候還客氣是不是傻:“活采訪要到晚上八點結束,郊區通不方便,我還要回來寫稿,所以你要來接我才行。”
“好,”唐勁答應:“可以,到時候我會去接你。”
小貓高興了一會兒,喝了幾口粥又回神了,懷疑地看著他問:“工作日你都不忙的嗎?”
似乎從來沒有認真了解過他是干什麼的,做什麼工作的,只約在他接電話時聽出他似乎在做投資業務,但投什麼小貓也從來沒問過。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實在給小貓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后來幾乎都快了個心理影,總覺得他活著就很不容易了,被追殺、被欺凌、被迫,怎麼好意思再去問他賺多錢呢。那次在賀四爺的郵上,倒是看見了他的名片,看了一眼那上面寫的“浙江小西村商品城營銷經理”,蘇小貓頓時就瀑布汗了,真有傳銷組織的既視。
唐勁還是一貫的溫和,“我不忙。”
“哦哦,這樣。”
蘇小貓想了想,又想不出什麼頭緒來,索不想了,飛快地再了兩口粥,洗好碗就興致高昂地上班去了。
唐勁不趕時間,慢條斯理地回房間換了套襯衫,扣手腕的扣子時手機響了,唐勁接起來聽了下。
電話是跟了他很多年的尹皓書打來的,唐勁聽了幾分鐘,聽懂了意思,聲音清冷地朝那邊下了吩咐:“周四的談判會議替我推掉,推不掉的話就往后延。對方要等就等,不想等就告訴他們,不和我合作,可以,那麼我就只能想辦法吃掉這一塊了。做不朋友,那就只能是我們之間留一個,你讓他們考慮好。對我而言,無論是哪一個決定,我都沒有問題。”
周四,蘇小貓背著單肩包,前掛著一臺相機,一清爽地去了S市。
每次回來這兒,都會在隔夜里給自己準備好一條洗得干干凈凈的牛仔,一塵不染的白T恤。還有那一雙被踩得黑黑的球鞋,也被洗得干凈極了,此刻正穿在腳上,襯得朝氣蓬的,活一個大學生模樣。
事實上,傅衡帶給的,不止是年,還有整個人生的價值觀。傅衡從小對講,孩子天會漂亮,這很好,但比這更重要的,是一種“氣度”,干凈的氣度、灑的氣度;天是人人都會有的,后面的這一些,卻是努力后也不一定會有的。
很難說蘇小貓的價值觀是否就此型,但不可否認的是,現在的蘇小貓顯然已經變了傅衡所期待的那樣。蘇小貓曾聽過一句話,一個人的前二十年在哪兒,他的故鄉就在哪兒。對于蘇小貓而言,這里就是的,的家,這里就是將生命中所有的溫都留住的地方。
蘇小貓徑直去了這次采訪所在的酒店。
踏進酒店大廳,一眼就見了氣勢恢宏的指示牌:會議主廳,“遙鄉”基金年度東會新聞發布專場。
蘇小貓站在大廳指示牌前,定定地看了一會兒。笑容可掬的酒店侍者過來問,是否需要領路,蘇小貓有些冷淡地回應了聲“不用”,將侍者打發了。
的眼神落在了這一座恢弘的大廳里。在五星級酒店的主廳會議室發布新聞會,這里面宣告的意思,蘇小貓懂。
的“遙鄉”,的家,已經今非昔比;價難以估量,令震撼。
主會議室前,五星級酒店的安保流程嚴格有序。蘇小貓遞上邀請函和名片,又在登記卡上簽字,工作人員核對無誤后,一位侍者上前,將引進會場。近千人的會場座無虛席,數盞水晶燈投下華麗的暗影,蘇小貓就是在這人聲鼎沸中,對上了傅衡的視線。
他有些老了。
人總是會老,模樣總是會變,明白這個道理,但仍是不愿接。傅衡正招呼眾人,一件羊背心穿在他上,穿久了都起了邊。今日四方來者甚多,政府要員、資本集團、福利機構,傅衡為創始人、一院之長,這一天忙得不了。
蘇小貓沖他一笑,揮了揮手,意思是“我到了,不用招呼我”,傅衡卻仍是過來了。
他給拿來了會議室的點心和水,拍了拍的肩,代道:“從公司到我這兒,估計又沒時間吃飯吧?快吃點,照顧好自己最重要。”
三言兩語說完,他又被人走了,走了幾步還不忘回頭叮囑:“快吃。”蘇小貓就在這兩個字里犯了酸。這世間,只有的老院長,會一生一世將當孩子,永遠揣在心上疼一疼。
蘇小貓深吸一口氣,下了私人,打開電腦開始做事。
客觀地來講,“遙鄉”這些年的變革,幾乎稱得上是一個“模板”。近些年資本崛起,四獵尋,“遙鄉”以長久的歷史、良好的口碑借力踏上了這東風,了各方資本眾星捧月的對象。資本做事是需要“故事”的,傅衡悲天憫人的懷和宗旨給了“遙鄉”最好的故事,這幾乎如同“本原”一般的存在,令各方資本為之興、激,這其中,就包括了傅衡拒絕所有資本也拒絕不了的一個人——他的獨生子,傅絳。
傅絳是在各方掌聲中踏著步子上臺的。
蘇小貓看著他,一不的臺風,筆的襯衫西服,面帶謙虛而又相當的笑容,一邊上臺一邊朝臺下偉人似地揮手,蘇小貓就明白:這是一個極野心的年輕男人。這一刻,是相當困的。為什麼傅衡那樣的質樸天,帶出來的獨生子,卻會有這樣一副明強悍的模樣。
即便以專業的眼來看,蘇小貓也不得不承認,臺上的這一位傅公子,已是相當備某種頂尖生意人才會有的特質。懂得寸步不讓的進攻,也懂得適可而止的退讓;懂得笑容可掬的攬客,也懂得冷若冰霜的拒絕。這是一個已經經歷了功、還未嘗過失敗滋味的年輕人,在他這一個年紀,能有這樣的績,是可以被允許自傲的。此時的傅絳正握著麥克風,聲音過話筒穿到了全場每一個角落,宣布一個驚人的數字:“截至今日零點,‘遙鄉’基金會管理規模正式突破一百億!”
全場嘩然。
蘇小貓心中震。
一百億,這不是一個小數目。資管規模達到百億級別量的產品,在國屈指可數。撇開銀行、公募基金這一類公有制經濟為主的大型個不談,在其他個中,一百億,絕對是一個十分驚人的量。蘇小貓幾乎是天般的直覺猛然有些驚醒:的“遙鄉”,質樸的老院長一手帶大的人間凈地,什麼時候開始,竟也被拖進了兇猛異常的金融世界?
整場發布會持續數小時,又在提問環節耗費了相當長的時間,時近傍晚,發布會才正式結束。主辦方準備了致的自助晚宴,地點位于高層觀景臺,餐后還為每一位參會人員準備了伴手禮,禮盒中除了奢侈品禮之外,還有一個分量不輕的紅包,傅絳擺平場面的功夫可見一斑。
蘇小貓沒有用餐,收拾好了背包徑直走了出去,迎面就和傅絳來了個狹路相逢。
傅絳看了一眼,沒有喊名字,一看就是人了。
“這就要走?”
蘇小貓興致不高的時候,通常都不大理會人,閑閑應了一句:“你忙,我就不打擾了。”
傅絳有些興趣,追著不放,“方才在提問環節,也沒看見你舉手。蘇小貓,你這是在給《華夏周刊》消極怠工啊。”
蘇小貓一笑,“這麼多人圍著你不放,怎麼,你還缺我一個?”
“當然。你很有名,有名到連我都不得不在意你。”
一句恭維,真心卻深不見底,辨不清真假。
“是嗎。”
蘇小貓面不,是見慣了場面的,當真有心應付起來,各種況都游刃一二,“謝謝,我當這是一種鼓勵。”
兩人你來我往了一番,蘇小貓找了個借口,“還有事,先走了。”背著單肩包舉步就走。
后傳來一聲冷淡的聲音,“蘇小貓。”
停了停,沒回頭,放緩了腳步,意思是在聽,有話就快講。
傅絳淡漠地問了一句:“你不喜歡我對‘遙鄉’做的這些事吧?”
蘇小貓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腳步卻停了下來,沉默以對。
兩人隔了一段距離,傅絳的聲音聽上去沒有,公事公辦地告訴:“可是我很喜歡。”
兩個人沉默許久,直到蘇小貓開口,打破沉默。
“我沒有特別喜歡,也沒有特別不喜歡,發展和改變,永遠是一個時代避免不了的趨勢。”
舉步離開,頭也不回地留給他一句話:“只不過,傅院一生的心,你不要給我把它搞砸了。”
蘇小貓去了趟“遙鄉”。
兩年前開始,傅衡的就不太好了,常常是中藥不離手,蘇小貓每次見他,都聞得到他上不散的中藥味。這是累病的,被“遙鄉”累病的,是從“遙鄉”走出來的,這里面的責任也有的一份。于是每當見了他,蘇小貓就喜歡塞錢給他,常常出其不意往他屜里、口袋里、包里,一把塞進去,作練得一看就是個慣犯,是在用別人錢的手速在給傅衡塞錢。不這樣做,傅衡本不肯收,蘇小貓塞出去了就絕不肯收回來,兩個人都倔,最后當然是傅衡倔不過蘇小貓,以一句“好吧,就當我幫你存著”收尾。
自那年開始,傅衡就沒有太多力氣管理“遙鄉”了,所有的事都給了傅絳。也就是從那一年開始,“遙鄉”胎換骨,從一個小型福利院轉型為公司制管理。不僅如此,傅絳更是乘勝追擊,一舉立了“遙鄉”基金會,進而在隨后的兩年里以基金的名義立了私立小學、圖書館等等數類實,為了今日以“善”為名的一方資本巨頭。大刀闊斧、一夜名,傅絳的手筆令人不敢小覷。
曾經的“遙鄉”已經不復存在,宿舍、教室、食堂、場,都沒有了。樓塌了,平地起,舊的過去,新的開始。蘇小貓明白,傷不由人,歷史總是浩浩地往前走,不為任何一個人停留,但仍是有一瞬間的失落,仿佛的家沒有了,又了二十多年前那一個被人棄的孩子。
傅衡是在庭院里找到蘇小貓的。
正圍著一株玫瑰,東轉轉,西轉轉,看這枝花看了很久,最后蹲下了,手拍了拍部的土,旁人見了,也不知在搞什麼鬼。
傅衡卻是知道的。
這里是老貓的埋葬之,是的老貓的安息之所,也是從稚子為獨檔一面的年人的地方。風雨如晦,鳴不已,世間萬頃風浪,仍是找得到這一個地方。這不是人的直覺,這是的本能,里流淌著天的原始,只待蘇醒。
“傅絳把這里變這樣,你不高興了吧?”
聽到聲音,蘇小貓一愣。
起,拍了拍上沾上的塵土,轉笑了。
“怎麼會,傅院。這里變得更好了,是好事啊。”
“呵,我了解你,不必瞞我。”
他走過來,眼中帶笑。蘇小貓抬眼就見到了傅衡已白了的鬢邊,心里一,心某個角落迅速塌陷。蘇小貓不是一個念舊的人,這樣的人一旦念起舊來,才是真正的生死不顧。傅衡對而言就是這樣一個存在,在的老院長面前,蘇小貓的心哪能心,本就是一個爛柿子,經不起一舊的。
“傅絳很厲害,很聰明,甚至可以說,比當今這個社會上絕大部分人都厲害,”蘇小貓拋開私心,安的老院長:“我明白,要支撐這里,有多麼不容易。尤其在越來越市場化的今天,沒有錢,沒有利益,只談‘善’,是談不了的。傅絳的選擇,是對的。”
傅衡眼中有笑意。
雖然淡,卻很暖。他是明白的,如今的這一個蘇小貓不止是他一手帶大的小貓,更是業聲名赫赫的記者,的態度就是《華夏周刊》的態度,說傅絳“好”,就可以引領輿論風向令旁人也覺得傅絳“好”。
“小貓,”他拍了拍的肩,衷心地:“謝謝你能諒。”
到底是獨生子,妻子又早已過世,父子相依,他終究忍不住了私心,拜托:“可以的話,幫一幫傅絳。我沒有力氣了,也沒有能力了,已經幫不了他了。”
“好,您放心,我會的。”
蘇小貓離開的時候,傅衡送到了門口。夜中,一輛黑幻影低調地停在路旁的香樟樹下,車頂落了些白的小香花,令人明白它已停了許久。
蘇小貓角一翹:的唐勁,君子守時。
車門打開,他下了車。一地月,一風流;立行道,始終如一。蘇小貓在夜中看著他迎面走近,在不自知中已有笑意漾開了眼底。
“好久不見,您可好?”唐勁手,謙敬而有禮,同傅衡握:“今日有勞您照顧,改日我一定登門拜訪謝過。”
傅衡含笑,與他握手、應答。這個男人握手的力度、開口的風度、站立的形狀,都令傅衡明白:這是一個已經有過某種故事、經歷過風浪的男人。
他目送這個男人單手摟過蘇小貓的肩,與并肩離開的背影。
當唐勁的車穩穩地夜中的時候,傅衡后響起了一個悉的聲音:“爸爸?”
“嗯?”他轉,見是傅絳:“怎麼了?”
傅絳剛應酬完晚宴,開車來這里接他回家。車子停在不遠,似乎是停了好一會兒了,這會兒他才下了車,走了過來。
傅絳問得很突兀,也很直接:“剛才那個人是?”
“是小貓啊。”
“不,我是問來接的那個人。”
“那是的先生,半年前,小貓結婚了。”
“這麼快?”傅絳意外,轉而一問:“爸爸,小貓介紹過他給你認識嗎?”
“簡單介紹過。結婚前,特地帶他過來看過我,”傅衡不疑有他,回憶道:“他姓唐,唐勁,當時給了我一張名片,是私企的營銷經理。”
傅絳一愣,沉默半晌之后,突然笑了。
“這麼巧,竟然姓唐……”
傅衡有些奇怪地看著他,“怎麼,你認識他?”
“不。只不過,我恰巧知道,有一個地方,也有一個人這個名字……”
“哦?那很巧啊,說不定是同一個人呢。”
“呵。”
年輕的男人長直立,在夜中,神玩味。
“我知道的那位,可絕不是什麼營銷經理……”
蘇小貓關于“遙鄉”的特稿經過頭版頭條的運作,一夜占據輿論高峰。
據說,審核那晚,丁延拿著的稿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評價道:“蘇小貓,新聞人有心偏私起來,可是了不得的作惡。”
蘇小貓站在他面前,背得筆筆直,不知哪來的膽量,忽地生出一團勇氣,把話擋了回去:“不是偏私,是立場。我記得,新聞人是可以有自己的立場的。”
丁延掃了一眼。
這是人,過不了這關,有可原。
“好吧。”他難得的妥協,不再與糾纏:“這稿子過了,我一個字都不會改。”
蘇小貓呼出一口氣,關上門走了出去。
丁延獨自坐在辦公室,再次拿起桌上那份稿。文字相當漂亮,但最漂亮的卻不是這個,而是蘇小貓配稿的一張照片。照片上,會議結束,傅絳正端著一份致的自助晚餐給父親,他自己則接過父親手里尚未吃完的餅干,幾口將它吃完,那是在會議期間被人剩下的茶水點心,傅衡舍不得,傅絳替他舍不得,于是他將父親的舍不得都解決了。一個年輕的男人,價剛剛過百億,下了聚燈,仍是父子相依,沒有比這更人的瞬間了。
丁延放下稿子,抬手在其上敲了敲,忍不住一句腹誹:“這麼會挑角度,挑這麼一張照片。蘇小貓,你有心偏私起來可真是了不得……”
那天以后,蘇小貓卻沉默了不。
唐勁看在眼里,沒有點破。是年人了,年人可以被允許有自己的不快樂,他并不介意,盡管沒有活力的讓他也到了些許的不愉快,但唐勁仍是保持了禮貌的不打擾,他知道,蘇小貓的不快樂是需要時間一點一點去釋放的。
這一晚,跟了唐勁很多年的保姆任姨得了他的吩咐,特地來這兒做了一頓螃蟹宴。清蒸帝王蟹,酒香大閘蟹,還有熬制許久的蟹粥。蘇小貓對螃蟹完全沒有一點抵抗力,唐勁曾見過吃螃蟹的樣子,都吃了蟹黃都沒有了還捧著個蟹殼翻來覆去地,把唐勁心疼得不行,覺得這孩子實在是太慘了,這是幾輩子沒吃過螃蟹了?任姨跟著他在唐家很多年,這些年老了,唐勁不太勞煩,但事關蘇小貓,他仍是會請過來一展廚藝。任姨老了,心卻沒有老,明白唐勁的心思,準備好了晚餐就離開了,給他和小貓獨的時間。
然而這一晚,卻是連蘇小貓最的螃蟹也引不起臉上的笑容了。心不在焉地喝了一碗蟹粥,又意思意思地啃了兩只蟹腳,蘇小貓的眼神和聲音都是飄的,吃完洗手,晃晃地就飄去了臥室一頭趴下再也沒起來。
唐勁看了一眼,收回目。
他將手里的蟹剝完,完整無缺的蟹條而出。男人將它擱在了一旁,沒有吃。他不好這個,很多時候他其實沒什麼好,直到遇到蘇小貓。有很多的好,每一種都耗費了巨大的投。他覺得有意思,所以后來常常做的,就是將的好當他自己的好。
拿起一旁的餐巾,唐勁了手。他有些潔癖,不太能聞腥味,起去洗手,再出來時他手上已經沒有任何腥味。他了一眼滿桌的螃蟹,臉上沒什麼表,舉步走去了臥室。打開門,一眼就看見了床上正趴著的人,趴得毫無生氣,整張臉都埋在天鵝絨的被子里,一不。
唐勁眼漸深。
蘇小貓是不可以這樣的。
這是一條天靈的命,鐵打的一、打不死的一腔熱,絕不能這麼瘟。
唐勁緩步走過去,手朝腰間一摟,用力一抱,將抱了起來。蘇小貓就這麼趴在了他的上,連聲哼哼都沒有,趴趴的,一個病貓。
唐勁著的后腦,指尖在的長發穿梭,一下又一下,聲音低沉,“我不喜歡你這樣。”
蘇小貓趴著沒有。
他淡淡道:“心里有事,對旁人,不肯說;對我,也回避。蘇小貓,你都不知道我會擔心你的嗎?”
這條罪狀太分量了,得蘇小貓當場良心覺醒。在他上翻了個,摟住了他的腰。
“沒有啦,我沒有特別要瞞你的意思,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講。”抓了抓腦袋,事實上,沒有說謊,被自己的緒困住了,而這一種緒并不太能用語言表達。整理了許久的思路,蘇小貓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你懂金融嗎?”
“……”
唐勁像是沒料到會問這個,一時還真被問住了。
他沒有想要對攤牌歷史的打算,對這一類問題也總是避而不談,如今迎面撞上了,唐勁頗有些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不得不跳的惆悵。
最后,他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還好。”
蘇小貓“哦”了一聲,沒有聽出他的深意。的心思暫時不在他上,“坦白講,我并不排斥金融。但‘遙鄉’是不一樣的,‘遙鄉’不適合這個。可是如今,它上金融的氣息太重了,我很擔心。”
“你擔心什麼呢?”
“我不知道,我只是預,很不好的預。你信不信記者會有‘直覺’這回事?風平浪靜之下的東西,往往都不太好。”
“可是你的預并沒有發生,不是嗎?”
“如果明天它就會發生呢?”
“你還有我。”
“……”
蘇小貓一愣,張了張,抬眼看住他。
這是一個不就拿真心的男人,也不嫌會笑他。蘇小貓常常覺得,當初救他一命的那點恩真經用,以至于那以后對他的傷害、忽視、甚至是不夠,都消耗不完它。
唐勁的手指描摹著的線,“我一定會保護你的,你明白嗎?”
“唔。”
蘇小貓支支吾吾地含糊過去。
唐勁只要一這樣子,就不行了。這二十多年的人生從沒有被什麼人用力對待過,以至于撞上他的一腔深,下意識就會衡量得拿什麼才能回報他。此時唐勁的手正從的薄游移下去,在睡領口問了問路,蘇小貓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要了。每當這時就開始思考應該如何禮貌地拒絕一下以示矜持,因焦慮而扭了扭,殊不知這一個作將他的手得更深了。他順勢握住前的,俯下喚了聲“小貓”,就這樣用力覆上了,開始做一個男人拒絕不了、也不容拒絕的事。
唐勁抱去洗澡的時候,蘇小貓已經筋疲力盡,由他照顧了。唐勁將弄干凈,抱重新躺好,自己洗完澡出來的時候,蘇小貓已經拖著條被子呼呼大睡了。唐勁角一翹,真是沒心事的一個貓,即便有心事,也心事不過夜。
唐勁看見扔在床邊的一臺相機。
這是蘇小貓采訪“遙鄉”的相機,自那天回來后,經常抱著看,似乎竭力想看清一些事,卻不得答案,最終郁郁地放棄了。
唐勁俯下,拿起相機。帶上房門關了燈,男人徑直去了書房。坐在書房的沙發上,唐勁按下鍵,打開了相機。蘇小貓是拍照片的好手,近五百張現場照,無一不清。他明白,是帶了私心、了在做事,拍很多的照片,寫很的文字,權當在回報當年之恩。
唐勁一張張照片翻過去,心中微。昔年一飯之恩,當毀容盤發以報,這麼古老的故事,現代人中竟還有一個蘇小貓在做,他被震。
唐勁看著,作忽然停了下來。
他的目停在了一張照片上,“遙鄉”的正門櫥窗里,除了孩子們的各種活照片外,還掛上了一幅畫,畫中一個變形的世界以扭曲的姿態正展現在一個孩子的面前。這幅畫似乎是裝飾品,櫥窗常年風吹雨淋,沒有太好的保護,這幅畫掛在上面,也被弄得有些破了。
唐勁忽然記起了蘇小貓之前說過的一句話:“遙鄉正門有一幅畫,傅絳掛上去的,說是裝飾。傅衡院長本想給櫥窗套個玻璃罩,保護一下,傅絳說不用了,反正只是仿冒品,便宜貨,傅院也就沒再管。那副畫好看是好看,但總讓我看了不詳。”。
唐勁細細看了一會兒。
“仿冒品?”
豁然地,他角一翹,懂了。
他幾乎是佩服起蘇小貓的直覺來了。并不懂一些東西,卻能到真相的面貌,這是天的力量。做記者,非常合格。
“3.2億的真品,就這麼掛在門口,你在對誰諷刺?”
邵其軒曾經對唐勁有過一個非常微妙的評價:直覺太好。
他是從唐家出來的,唐勁對很多“不是好事”的事都有本能的警覺,被唐勁暗示過的,十有八九都了壞事。
所以當傅絳不請自來、登門拜訪的時候,唐勁吩咐了特助“讓他進來”,并未有太多意外。
四十八層的高層辦公室,傅絳在落地窗前站定,遙窗外這一城天下,給出評價:“好地方。唐家二爺的品味,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唐勁微微一笑,沒有否認。
他拿出兩個杯子,走到辦公室的吧臺邊,問得隨意:“喝什麼?”
“酒,謝謝。”
“什麼酒?”
“你這兒的酒,都是上品,都可以。”
唐勁從冰桶中出一瓶威士忌,給他倒了一杯,把酒瓶放在吧臺,轉給自己倒了杯清水,連冰塊都不放。
傅絳拿過威士忌酒杯,若有所思地盯了他一眼。
“連陪客人,都不賞臉喝一杯?”
“我不好這個。”唐勁拒絕得輕描淡寫,話鋒一轉,話中帶味:“何況,你是客人嗎?”
傅絳大笑。
他仰頭一口飲盡一杯威士忌,“啪”地一聲放在了吧臺上,“唐家的二公子,和傳聞中一樣,說話痛快。”
傅絳坐在吧臺邊,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眼風一挑,“蘇小貓還不知道你的來歷吧?”
唐勁一笑,不不慢地喝水。
“這是我和之間的事。怎麼,我房里的人和事,你也有興趣手?”
“當然不。”他意猶未盡地看著他:“我只是好奇,蘇小貓那麼明的一個人,怎麼會被你騙過去了。”
“說到這個,你不是比我更擅長嗎?”
唐勁端著玻璃水杯,慢悠悠地喝水,“3.2億的真品名畫,被你一擲千金拍走了,就那樣掛在父親創立的‘遙鄉’門口,任它毀壞。你在見證什麼,諷刺什麼?你在看著它和‘遙鄉’一同被毀滅,是不是?”
傅絳笑了。
“我說呢,誰的眼力這麼好,能看出那副畫的真偽。我差點忘記了,那年那場拍賣會,你也在。哦對了,你在那場拍賣會上拍下了全場最高價,拍走了鐘家大小姐鐘文姜一生死守的祖宅,聽說鐘文姜后來找過你求過,你心了?真是風流。”
唐勁放下水杯,聲音很淡,“傅先生如果對這些有興趣,可以去《華夏周刊》娛樂新聞部,那里更適合你。來我這里,你走錯地方了。”
“見笑,話題扯遠了。”
傅絳氣定神閑地撐著下,言歸正傳,“唐勁,我今天,還真是非來找你不可。”
男人不置可否,走向冰桶從里面拿出一杯冰塊,放了幾顆在水杯里,應聲拒絕,“你要我幫的事,我幫不了你。”
傅絳神未變,“我還沒開口,你怎麼知道我要你幫什麼?”
唐勁笑笑,將冰水置于吧臺,等它化開,聲音和冰水一樣冷,“傅院長一生的心,你不珍惜,拿它來講故事,締造你想要的金融帝國。可惜你的帝國尚未建,骨子里各方面的窘態已經漸漸顯。但你有一天忽然發現,你已經被纏進去了,不由己。金融就像雪球,一旦滾下去就停不下來,只會越滾越大,你的雪球不是實心的,是空心的,最后撐不住重量,毀滅就是一瞬間的事。你那過百億的帝國里面,有多杠桿,有多杠桿中的杠桿?一旦沒有新的資金進去,后果會怎麼樣,你比誰都清楚。”
傅絳扯了扯角,扯出一個比較難看的笑容。
“所以啊,我來找你幫忙。”
他出了無恥的一面,并且自認為這并不算是一種無恥。這只是,一種手段。
“唐家聲名赫赫的二爺,唐家令人退避三舍的資金鏈和風控系,都是你曾經一手締造的奇跡。只要你肯,手幫我一把,我這點問題,絕對不會是問題。唐家那麼恐怖的量,你都能擺平得干干凈凈,何況我這一點點的量?”
唐勁居高臨下盯著他,眼底有些譏誚,“怎麼,不僅有杠桿斷裂的危機,還有更嚴重的問題?錢洗得太多,洗不干凈了?”
“話不能這麼說,這是犯法,”傅絳笑笑:“我臺面上的,可都是合法的。”
“傅絳,你找我,找錯人了。”
“一點小忙,都不肯幫?我的事,總比不得你們唐家來得更恐怖。”
唐勁笑了。
“你哪里來的自信,敢和唐家比?”
對于這種腦筋拎不清的人,唐勁連勸都不想勸了,打開天窗說亮話:“唐家后面的世界,有的是什麼,有的是哪些人,且不說是你,就算是我,直到今天,也沒有弄清楚過。那樣的世界才配得起另一種生存之道,那種法則不是適用你我這里的。你把這點都搞錯了,還指誰可以幫你。”
他看著他,奉送一句話:“自首吧。或者,向監管層坦白真相。或許,你還有重新再來的一天。”
傅絳喝了一口威士忌,森冷地盯著他,“唐勁,你不怕我把你的底細告訴蘇小貓?”
“請便。你蘇小貓,我就你。”
唐勁偏頭一笑,“到時候,我們看一看,是你的閑言碎語厲害,還是我們唐家要解決一個人的決心厲害。”
很快地,蘇小貓嗅到了一不尋常的氣息。
這一天,在公司被去了會議室談話。
負責對談話的不是丁延,不是公司任何一位領導,而是不明份的三個人。三人穿著便,一人負責把守會議室門口,連丁延都不允許被進來,一人拿著錄音筆全程錄的話,一人負責問話兼記錄。進去的時候,丁延拍了拍的背讓放松,像聊天那樣談話就好了。蘇小貓一坐下,見這陣勢,心中腹誹,這天還真聊不起來。
蘇小貓朝椅子上一靠,眼睛流在這三人臉上轉了一圈,打開天窗說亮話:“警方?還是監管層的督察組?”
負責談話的為首人員對道:“蘇小姐,我們問什麼,你答什麼。其他的,你不要多事,明白嗎?”
談話進行了整整四個小時。
容詳細得就像慣犯落網,把家命都全盤托出。從出況、家庭人口、養經歷、社會關系,一直問到收來源、工作經歷等等。談話的人很有技巧,也很有蔽,什麼都問,什麼都查,令蘇小貓找不到重點。但對方始終忽略了蘇小貓的記者天,也是一個盤問人的好手,他們用慣的技巧,也是用慣的。蘇小貓沉著應對,談足四個小時,心里明白了:這些人,是為了“遙鄉”來的。他們要從里,聽到“遙鄉”的一些真相。
令蘇小貓心下一沉的是:不知道,這些人的最終目標是“遙鄉”后面的誰。傅衡,傅絳?
四個小時后,會議室的門被重新打開,一行人收拾好記錄本、錄音筆,準備離開。蘇小貓站起來,聲音幽幽地忽然說了兩個字:“傅絳……”
那三人立刻腳步一頓,為首的人轉,神加深,似有話問。
蘇小貓緩緩接上三個字:“……出事了?”
被耍了。
那人面不善地瞪了一眼,警告意味甚濃,轉立刻走了。丁延神不明地盯了一眼,往額頭敲了一下,告誡:“這種時候還耍手段套話,你嫌命大?”
蘇小貓徹底明白了。
真的是傅絳,出事了。
蘇小貓離開公司的時候,丁延對耳提面命:“不該你管的事,不要管;不該你查的事,不要查。聽到了沒有?”
蘇小貓空頭支票開,“知道了,知道了。”
丁延朝后腦勺就是一頓打,“注意態度!你聽進去了沒有?”
蘇小貓抱著腦袋,大一級死人,又拿出那不值錢的人格保證,“以人格擔保,真的知道了。”
蘇小貓暗自查了幾天,天羅地網,憑一介平凡人的力量,離真相很遠。但有時命運就是這麼微妙,架不住真相自己上門找。這一個傍晚,蘇小貓背著個單肩包走出公司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廣場臺階下等著的傅衡。
他應該是已經等很久了,進七月,天氣漸熱,戶外站一會兒,烤得人從上到下的悶。蘇小貓看著的老院長,后背襯衫被汗水浸了一片,蘇小貓都聽得見的一個心,地一聲癱下去的聲音。
蘇小貓帶著的老院長去了附近的一家致粵菜館。“致”二字不是人人用得起的,用得起的都是絕對的好地方,店小橋流水,每一個位置旁都盛開著百合和鈴蘭。傅衡一邊走一邊躊躇,只說“隨便吃點就好了”。蘇小貓怎麼肯,平時一日三頓確實都是“隨便吃吃”或者“干脆不吃”,和傅衡在一起就不肯了,這會兒走得虎虎生風,一臉“老子現在可闊了!”的擺闊樣。
兩人坐下,蘇小貓給傅衡倒茶。傅衡一看就是有事要說,剛開口說了句“我……”,又住了口,拿起茶杯喝了一杯,意思是“先不說了”。于是蘇小貓只能一杯杯地給他倒茶,傅衡一杯杯地喝,喝得很沉默,很孤獨,弄得蘇小貓也不敢出一聲大氣,悶聲不吭。
侍者在一旁手法練地切好片皮鴨,又由另一位侍者擺盆上桌,笑容可掬地說:“二位,請慢用。”蘇小貓如蒙大赦,第一次覺得這服務真到位,終于來了個聲音打破了沉默。蘇小貓一塊一塊地夾給傅衡,說來說去就那麼幾句,“傅院多吃點”、“傅院再吃點”。
傅衡不知滋味地吃了一會兒,放下筷,認真地看著,終于道:“小貓,有個事,我想請你幫一幫。”
他把調子起得那麼鄭重,蘇小貓都快不知如何是好了。眼前這人是的救命恩人,對有養育之恩,說“幫一幫”都生分了,和他的關系就是那一種“讓去死絕不茍活”的關系。
蘇小貓重重點頭,“嗯,您說。”
傅衡抿了抿,字字千斤重,“傅絳出了點事,希唐勁出手,幫一幫他。”
“……”
蘇小貓那重重點下去的頭,忽然靜止不了。
抬頭,一臉不解,“誰?”
“唐勁。”
“我認識的那個?”
“嗯。”
蘇小貓不說話了。的力氣有限,都用在腦子的飛速思考上了。半晌,問了一句:“傅絳……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
傅衡沒有說謊。然而也正是這一句“不知道”,令他仿佛一夜老了二十年。
“工作上的事,傅絳這些年從不同我說。他以前不是這樣的,總是喜歡等我回家,和我說一說……大概是從他母親過世之后,他就不再同我說了。連這一次也是一樣,不斷有人上門找他,說是況越來越不好了。我問他究竟是什麼況不好了,他也不同我講。直到前幾天,我見他開車回來,車里放著唐勁的名片,我才知道,他去找過唐勁。問他為什麼去找人家,他也只是笑,說人家又不肯幫,問這麼多干什麼。”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他似乎有些累,沒來由地咳了起來。蘇小貓立刻來服務員端來一杯清水,給他喝了一口。又見他手去包里拿了兩片藥,就著水喝了下去。蘇小貓看著的老院長,私浩浩地就起來了。這些年心里不講理的念頭一個個地來一個個地滅,但從來沒有一個念頭像此刻起來的這一個,似刀一樣扎在心里流了,也不拔了,誓了死要全它。
“您放心,”給出承諾:“我一定會想辦法,讓唐勁幫他的。”
蘇小貓把這事從頭到尾想了兩天。
這兩天唐勁出差,家里沒人管,又活了一條單狗,自在得很。洗完澡,蘇小貓趴在臥室的地毯上,旁邊有一副圍棋,棋盤上面擺著一個殘局,是唐勁出差前和沒有下完的。蘇小貓看了它一會兒,拖過棋盤,自己和自己下。
很喜歡和唐勁下圍棋。和他結婚這半年里,常常一到晚上兩人就開工下棋,仿佛兩個老年人,揮霍半生終于遇到了生命中能吃掉自己半個子的對手。這會兒蘇小貓一個人下,室沉靜得聽得見抬手落子的聲音,蘇小貓終于明白了為什麼喜歡和唐勁下。因為唐勁不止在陪下棋,更在陪“談”。
唐勁陪談的事很多。
有一次問他,唐家是什麼地方?
本以為他會避而不談,誰想他卻沒有,抬手落子時總結了一句話:唐家是一個,由一個人說了算,萬千人認同他說了算從而赴死達目的的地方。
一愣,頗為不贊同:那豈不就是強人政治?
唐勁當時就笑了,他并不反對的看法,只是立場不同,對道:強人政治沒有什麼不對,在歷史上,秦漢到隋唐之間,也常有強人政治出現,甚至于有些新的朝代,也是由強人主導篡取天下而得;放到現在來看,唐家所謂的強人政治,不及歷史的萬分之一。
玩味地看著他:你是因為不認同這一位強人,所以才走的?
他答得很快,是那一種只有發自真心才會有的本能反應:不,我認同他,我只是不適合,所以才走。
沒等再問什麼,他已經看著,悠悠反問:你是在把我當底對象,調查我嗎?
“哈哈”了一聲,不好意思再問下去。記者癮上來了,要做到適可而止才行,這個道理太懂了。
這一晚,蘇小貓同自己對弈,想起那個男人,連落子的作都停頓了下。
一直以來,都明白,他們兩個是有別于普通夫妻的相的。
沒有父母,他也是;沒有家,他也是。唐勁在向求婚時,說過一句話:我一直在等,等一個我不需要有太多自卑和自信,就有勇氣擁有的親人。
幾乎沒有旁人可以理解他的這句話,嚴格說來這本不像求婚的話,倒像是認親。但蘇小貓卻懂,幾乎是下一秒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被他的話中話而,仿佛只用了一瞬間,這就是的親人了。
對于原生家庭不健全的人而言,結婚、與另一個人結合,會本能地帶著敬畏之心去審視對方的原生家庭。蘇小貓有過太多這樣的經驗。去同事家做客,同事的父母、兄妹,出來迎接,將接待得禮貌、周到,蘇小貓往往會很無措,因為明白,沒有辦法回饋這一份禮貌、周到,沒有親人可以為做到這一份回饋,只有自己。
天生地養的小孩子,除了自己堅強一點之外是沒有其他任何辦法的。
所以喜歡唐勁。
或者說,本喜歡不了別人。因為只有唐勁,和是同一類人,是真正能懂的人。
也因為這樣,他和之間的相非常大而化之。又是頗有些江湖氣的孩子,不刨問底,也不將生命的重量掛到一個男人上去,以至于他們兩個之間說過、上過床、過心、結過婚,也從沒有一個人率先問一句“你過去是怎樣的?”。
蘇小貓放下手里的白棋,在這個深夜終于直面了一些問題。
比如,唐勁是什麼人。
比如,唐勁在做什麼。
再比如,唐勁在傅絳的這件事里,扮演著怎樣一個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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