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小貓》第五章花未全開月未圓

夏季的清晨五點,天空已經曉亮,下飛機時唐勁,緩解時差沒倒好的困意。

他坐的是經濟艙,還是特價票的那種,跟個勞苦大眾似地。唐勁對很多東西都沒有追求的,他是喜歡站在背后做事的那種人,不習慣為焦點,只有在被人踩了底線時才會上前一步令人明白,這種人存心要為焦點時也無人能擋。

這會兒,唐勁正站在行李提取,等在一圈圈的自旋轉帶旁等行李。九個小時的飛機,他沒休息好,有些朦朧的困意,不經意間一抬眼,看見出口的蘇小貓正趴在欄桿旁朝他熱烈揮手,唐勁楞了一下,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

欄桿旁那雙手還在熱烈地揮著,唐勁看了會兒,頓時就笑了。真有的,這麼好的力,大清早不睡覺,跑來這里守株待他。唐勁看著自己的行李箱慢慢轉到眼前,拿出行電話給前來接機的特助打了個電話,“回去吧,今天不用接。”

尹皓書的聲音聽上去很震驚,“我已經在地下停車場等您了,車上還有張總等著向您匯報。”

“改天吧,”唐勁回絕得很斬截,一點也不給勞苦的下屬們退路:“今天不行。”

掛了電話,男人拖起行李箱往外走。

一段長路,就在他纏綿的視線里變短了。

當蘇小貓無賴一般地撲到他懷里,掛在他上對他說“歡迎回家呀!”,唐勁忽然覺得他什麼都能給

他從來都是一個適度的人。

不過度的醉酒,不過度的人,是要到這一刻他才明白,他前半生所有的“不過度”,都是為了遇見以后的“過度”。

蘇小貓的熱來得快,去得也快,熱烈擁抱了一下覺就到位了,一點都不留地從他上跳了下來。唐勁卻是個慢熱的人,這會兒覺才剛起來,不肯放人了。他摟過的腰,將再一次向自己,“你怎麼會來?”

蘇小貓理所當然,“給你驚喜呀,不然還能為了什麼?”

唐勁沉思,“我沒有給過你航班信息。”

蘇小貓瞇著眼,很有點被人看扁的不爽,“你確定你要跟一個當過狗仔的記者來談如何挖掘信息這件事?”

唐勁頓時就笑了。

“蘇小姐,你總是能給我另類的驚喜。”

蘇小貓拉著他往外走,這接機接得馬馬虎虎。心意到位了,工作卻十分不到位,也沒開輛車來接他,準備排隊去等出租車。唐勁暗地又給尹皓書打了個電話,他人可以走,車留下。尹皓書在電話那邊聽得匪夷所思。在遇到蘇小貓之前唐勁從不干令人無語的事,遇到蘇小貓之后他干的事里面十有八九令人無語。

兩個人上車后,蘇小貓熱烈要求回家,親自做頓早餐給他接風。唐勁回應說心意領了,吃就不吃了吧,去酒店解決一下好了,他等下還有事。蘇小貓想了想,大方地說那也行。兩個人都滿意。

車子去酒店的時候,蘇小貓暗自呼出一口氣。終于不用吃方便面了,買了幾包方便面,還特地買了進口的,能做的早餐也就這個,幸好唐勁沒問吃什麼,否則還真有點慚愧。另一邊,唐勁開著車,也暗地呼出一口氣,他不用腦子都能想到,回家靠那點廚房里的本事,除了吃方便面還能吃什麼。

圣古斯都酒店一向以餐飲的致與奢華而聞名。蘇小貓對一切無限量的吃飯方式都抱有巨大的熱,唐勁是這里的尊會員,兩個人結婚這半年來,蘇小貓沒有拿過一張唐勁的信用卡,倒是整天盯著他手里這張酒店自助宴打折卡,盯得兩眼烏溜溜地轉。

唐勁很喜歡和蘇小貓一起吃飯。

他以前也和不吃過飯,們通常都會表現出一些慣,比如在男面前特有的優雅、禮貌、節制,并且大部分人都吃得不太多。他看著們清瘦的面貌,常常會有一些不太贊同的念頭冒出來。刻意的禮節在他看來就像是一種老化的文明,他不能明白,為什麼還會有如此多的為之前赴后繼。模仿一段老化的文明,人也會變得很老了。

蘇小貓就不會。

在某些方面,是典型的利己主義者,不高尚、不優雅、不節制。連吃飯也有一套自己的準則,吃得快、吃得多、吃得好,三板斧使得呼呼作響。

所以唐勁特別喜歡和蘇小貓吃飯。

此刻正坐在他對面,一大口牛一大口面包,面前的空盤一個一個地堆起來。餐廳侍者服務很到位,替拿走一個又一個的空盤。蘇小貓的飯量和講話的熱幾乎是正比的,吃得越多,越有熱著的時候通常不理人,拿眼風撇撇你意思是“沒力氣,不想說話”。這會兒唐勁又來侍者,替上了一份水果,再替要了一杯橙。他自己就吃得比較了,陪吃完后就要了一杯咖啡,喝了一口就放下了,也不見他再喝一口。

蘇小貓咕嘟咕嘟喝了半杯橙,盯著他,“你就吃這麼點?”

“我不,”唐勁言簡意賅:“剛才在飛機上已經吃了一點。”

蘇小貓托著腮看他,放下橙,用手拿了一顆餐盤中的草莓,直直地遞給他,“快點,一口吃掉它。”

唐勁笑了。

“不用了。”

他雖然也不太講究禮節,但到底還做不出明正大要人喂這種事。

然而下一秒,蘇小貓傾,手指靈巧地一送,將草莓送了他口中。唐勁不防,被得逞,他張開進來,吮到了的手指,令他一瞬間仿佛置相遇的那一晚。那一晚,也是這樣,坐在重傷的他邊,給他喂面包,手指到他的,令他在這微妙的之親中剎那深陷。

他私一起,在收回手指的瞬間手握住了的手。

蘇小貓一怔,抬眼去看他。

挲著的指尖,不不慢地開口:“你有事找我?”

蘇小貓愣了下,哈哈一聲干笑,“沒有沒有。”

“真的沒有?”

“當然沒有啦。”

“好吧,”唐勁放開的手,點了點頭:“我本來還有事想對你說的……”

蘇小貓“嚯”地一聲站了起來。

“是不是傅絳找過你?”

“……”

兩個人一個站,一個坐,一高一低對視了一會兒。他知道,張了,蘇小貓在張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瞪大眼睛。有一雙很漂亮的大眼睛,瞪起來圓溜溜的,看著很兇,神奕奕的,連兇起人來都充滿生命力。他就喜歡上的這生命力。

唐勁笑了下,喝了口咖啡,開了口:“我知道你遲早會為了這件事找我。蘇小貓,你可以開口問的,我不是外人。”

蘇小貓坐下來,“傅絳也不是我的外人啊,也沒見你答應幫他。”

“但他是我的外人。”

他看著,語氣不重,意思卻很深,“對我而言,不是外人的人,只有你一個。旁的人,和我都沒有關系。”

“……”

蘇小貓瞪著眼睛看著他,看得心里糾結來糾結去。

唐勁這貨實在是太狗了。就沒見過哪個男人像他一樣,拒絕一個人的要求和向一個人表白都能在同一句話里達到目的的。搞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完全被他將了一軍。

蘇小貓喝了口橙,沉默了半晌,終于抬頭對他道:“傅院來找過我。”

唐勁聽著,沒說話。

蘇小貓直了腰,這一個姿勢比任何作都讓唐勁清楚,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

“他老了很多,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老得那麼快的。他是一個好人,一個老好人,他總是不喜歡麻煩別人,喜歡什麼事都他自己一個人扛。他來找我,他是最難的那個人,不是因為要開口求人令他難,而是他想扛卻扛不起了令他難。我……不了,當年沒有他,今天就不會有我。”

的小天地間有一個永恒,這永恒是“道”,也是“理”。這“道”和這“理”是不接任何反駁的,也不需要任何論證的,它或許是錯的,但卻是不可戰勝的。靠著這個,人類在這麼長的文明時間里,過得有有義、有聲有

唐勁明白,他正面對著一件靠“講道理”無法解決的事。

來侍者,又為要了一份甜點。

的臉,看見的臉蛋上都因為方才一席話有些難過了,他的聲音了下來,“晚上早一點回家,我給你看點東西。”

蘇小貓這一晚回家很早,頭一次過了回鴿子生活,天一黑就往家里飛。

是個心里藏不住事的,唐勁回到家就被盯上了,跟到東跟到西,唐勁被跟得頭都有點暈了。吃過晚飯洗澡時,他擋在浴室門外,看著像一縷游魂飄過來的蘇小貓道:“你確定這里也要跟進來?一起洗?”蘇小貓這才發現跟過頭了,抓了抓腦袋自己一個人飄走了。

唐勁洗完澡,拿著頭發出來,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地毯上的蘇小貓,正瞪著一雙大眼睛直勾勾地著他。唐勁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這才把自己穩住了。這眼神太勾人,若不是今晚還有正事要談,他還真穩不住自己,腦子里已經滿是禽念。

唐勁放下巾,去了一趟書房。再回房時手里多了一份文件,厚厚一疊,看樣子是不信息在里面。

他坐下來,將手里的東西遞給,聲音有些鄭重,“本來是不打算給你看的。因為這里面有一些事,不太好,太臟。但是既然事到了這一個地步,我和你之間,我不想有任何誤會,所以,我把這些給你看。”

蘇小貓怔了怔,手接過。沉甸甸的一疊,文件封面,低頭看見了封面上的幾個字,“遙鄉基金會易、洗錢、縱市場幕調查”,蘇小貓臉一變,仿佛一瞬間明白了什麼,沒有力氣翻開下一頁了。

“你……”

張了張,想問什麼,但卻沒有問出來。

唐勁明白的意思。

有時夫妻間就是這樣的,即便只做了半年的夫妻,也已有了旁人無法比擬的默契。

他替將話問了出來,“你想問,我是怎麼查到的?你也想問,我給你的這些,是不是真的。對不對?”

蘇小貓有些辯解,“我沒有不信任你的意思。”

“我明白,”唐勁點點頭:“事關遙鄉,你即便有不信任,我也可以理解。”

蘇小貓不自覺握住了他的手。

唐勁是一個很有某種廣闊意義上的包容的人,尤其是對。很多時候都明白,的很多病都是在他的包容中衍出來的。有時也會后悔,會不會哪天他就將這一份包容收回去了。每當這時就對自己告誡“下次再不可以這樣了”,但總有下次繼續會犯的時候。男間的事真是古已有之,即便懂得道理,也總是一犯再犯。

“其實要查這些事,對我來說,不難。”

他反握住的手,告訴一些事:“做事做到某一個程度,會有的圈子、人脈、走道,就都會有了。這里面有些事,甚至不是我查的,而是聽到的。你的那一位傅絳朋友,太不懂規矩了。在某些事上,膽子太大,弄出的靜也太響,讓人不想知道也難,出事是遲早的事。我承認,在這一行做事,有一些說不清、游走在黑白之間的事,是常見的。但常見歸常見,是否出自本意就是另一件事了。有些人,是沒有辦法,為了活下去,不得不做一些灰的事;而有些人,是有辦法的,他存心不要走對的那一條路,非要來走邪道,以為這就勇猛,其實錯了,這自尋死路。”

這些道理,也只有唐勁會對講。

“傅絳在遙鄉門口掛的那一幅畫,是價值3.2億的真品。這件事,恐怕除了他自己之外,這些年都沒有人會猜到這個。”

蘇小貓猛地睜大了眼睛:“3.2億?!”不愧是腦子好的家伙,對數字最敏

“對,3.2億。”他告訴:“那幅真品曾經轟拍賣界,但因為是私人質的拍賣,所以從未公開過,大部分人不認識也很正常。那副畫真正的主題是‘諷刺’,畫它的人用了一生的心,畫完這幅畫后抑郁而終,它也了畫家的絕筆。一個人的臨終一絕總是帶著不一樣的氣息的,或許是警示,或許是不詳。如果我是你,我會去查清楚,傅絳不惜花3.2億買一幅真品掛在父親一生心創立的福利院門口,用意是什麼?或許,當你明白了這些,你就會知道,為什麼他會犯錯,錯到離譜的程度,錯到犯罪的程度。”

蘇小貓著這份文件的邊緣,輕聲問出了一個問題:“為什麼傅絳會認為,這麼危險的事,你也可以幫他?”

唐勁微微一笑:“錯覺。”

“從何而來的錯覺?”

“唐家。”

“……”

他對坦誠:“能幫他的不是我,是唐家。我已經離開了,所以我幫不了。”

S市的東面,有一座山,名字頗有禪意,喚作“目明山”,正應和了此山的特,登高遠,整座城市一覽無余,耳清目明。

半山好風,多年前有眼甚好的投資人在此買地建了一座餐廳,整棟建筑費盡心思,與自然融為一。經營多年,已城市地標,一座難求,預定位子通常要等三個月以上。蘇小貓今晚就在這里,見到了傅絳。

到得早了,天還未晚,就一個人先來了。坐在景觀位上,蘇小貓要了一杯清水。一城山水都在眼前,想起了很多事。

和傅絳,曾經是很的那一種關系。

傅絳比大兩歲,年有一大半的時間都在遙鄉陪著父親。那時的傅絳不太說話,這并不見,福利院里的孩子大部分都不說話,像蘇小貓這樣熱洋溢的反而是十年才出一個的奇葩。往遠了說,那時的宋彥庭也不說話,但傅絳的斂和宋彥庭的沉默卻是不一樣的,后者是在大家族的重之下得了一定程度的自閉癥,是病態的,但傅絳的斂卻是完全健康的。他的斂是禮貌、是懂得退讓、是對很多人和事的全。在年的很長一段時間里,蘇小貓很喜歡和傅絳混在一起玩,小孩子本來就喜歡和比自己大的孩子一起玩,再加上傅絳也不討厭跟著。那段時間蘇小貓過得開心又無憂,傅絳和,一個沉穩,一個勇猛,符合了當時的小孩對未來的所有想象:明天是會更好的,膽大可以包天,想到就能做到。

所以當后來,蘇小貓在某一天忽然發現,和傅絳沒有那麼了的時候,是震驚的。

一件不容質疑的事擺在了眼前:不知從哪一天起,傅絳不再來遙鄉了。

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起,蘇小貓就明白了一件事,人與人的離散是可以很快的,而且可以是沒有理由的。人類間有太多不可知的事了,比如明天會怎樣,比如疾病該如何治療,比如你要走為什麼也不同我告別。

蘇小貓想了一會兒事,就聽見了侍者的聲音:“傅先生,這邊請”。

傅絳一襯衫,手里拿著西服外套,沒有打領帶。他是極其注重外表與禮節的,忽略了這一點,可見在他的認知里,和蘇小貓之間也不是外人了。

蘇小貓卻覺得他陌生。

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

不知道,他是否還是當年那一個有天下抱負的年。

男人徑直走向餐廳的景觀位,不等侍者拉開椅子他自己已經一把拉開了,將西服搭在椅背上,聲音悠悠:“就你一個人?”

蘇小貓靠在椅背上,不不慢地喝水,“對。”

“呵。”

傅絳笑了。

想起之前打電話給他,約他今晚晚餐來這里,用的是唐勁的名義,只說唐勁有話對他說。他聽了,自然要過來。

男人坐下,給出評價:“蘇小貓,不惜用唐勁騙我來這里,這些年你也算是長進了不。”

“和你一樣嗎?”

蘇小貓放下水杯,看著他,“不惜利用我和遙鄉的關系,接近唐勁,要他做一些危險的事。”

“看來你是知道了,”他并不否認,只是有點好奇:“唐勁告訴你的?”

“你認為呢?”

看著他,看出了些許逃避。將他的逃避擋了道,正面迎戰,“是傅院。”

傅絳正拿杯喝水的手猛地一頓,杯中的水灑出來一點,被他不去了。

兩人無話,席間只有侍者恭敬上菜的靜,聲音悅耳,一一上齊了前菜、主菜,退下去時連侍者都不多看了兩眼,好奇這兩人究竟是什麼關系,不是,不是親人,卻是人,很悉的那一種人,幾乎就是自己人。

菜上齊了,蘇小貓卻沒有看了會兒眼前的男人,輕啟薄:“上午我去了遙鄉,把你掛在門口的那幅畫好好看了看。這麼多年掛在外面,又沒有任何保護措施,早已經被淋得不像話,上面畫著些什麼東西,都已經看不清了。旁人見了,只當是院里誰的陳年舊作,掛在門口,聊勝于無。我也是這麼想的,我甚至不信唐勁對我說的,又親自去查了一遍。你猜我查到什麼?唐勁說的,是對的。”

看著他,幾乎不認得他。

“3.2億的真品,就這樣子掛在遙鄉門口,掛了這麼多年,任它毀壞。你是不是瘋了?”

傅絳一笑。

他似乎是想過會有這麼一天的,因此也并不意外,甚至因為這見了天日的一天,連胃口都變好了。他大口吃完前菜,將餐盤遞給侍者拿走,拿起刀叉大塊吃著牛排,仿佛老友談話,問:“蘇小貓,你知道那幅畫的意思嗎?”

蘇小貓沒有回答。

將話鋒一轉,反而講起了一些別的,“十歲那年我想了很久,你怎麼就忽然不見了呢。如今說起來你可能不信,那時候能讓我有興趣一起玩的,就是你。你很聰明,即便是玩游戲也懂得講策略;你也很勇敢,一群小朋友誰也不敢做的探險,只有我和你敢;而且,你還很善良,夏日祭上玩捉金魚的游戲,你苦練了很久終于練出了很好的技,在攤販上捉了足夠多的金魚,最后卻都把它們放了。所以當某一天我發現,你再也不來遙鄉了,我不適應了很久。”

傅絳無于衷,姿態優雅地用著刀叉,自顧自吃著牛排。

“你想敘舊嗎?真可惜,我不想。”

“對,你當然不想,因為那一年,發生了對你而言非常悲傷的事。”

男人作一頓,刀叉不小心到餐盤,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音。

蘇小貓眼前的晚餐毫沒有看著他,講出了一個:“那一年,你母親過世了。”

傅絳沉默,姿態略顯僵,他沒有反駁的話。

蘇小貓聲音很輕,做記者這麼多年,要探查邊人的,卻還是第一次,連到了窒息的沉重。

“你母親過世這件事,不是。傅院當年的難過,我看在眼里,他用了很多年,都沒有從失去妻子的痛苦中緩過來。而你從那一年起,就去了外地上學。所有人都沒有起疑,因為你上的是外地最好的小學、初中、高中、大學,你那麼好強,到了該優秀的年齡,當然不可能再回來和我們這一群小朋友廝混。但直到最近我去了你母親過世的那家醫院,才知道一件事,原來你母親心臟病過世的罪魁禍首,是時間。沒有人把及時送醫院,否則,不會死。”

“砰”地一聲,傅絳猛地將刀叉放在桌上,作很重,聲音震,惹來侍者快步跑來,詢問是否發生了什麼事。又見眼前兩人氣氛詭異,似有劍拔弩張的架勢,侍者訓練有素,連忙說了句“二位慢用”,就趁勢走了。

傅絳聲音冰冷,“蘇小貓,不要用你當記者的那一套,用到我母親上。”

“好啊,那你自己告訴我。”

的聲音沒有緒,蘇小貓做起一件事,鎮定起來無人能敵,“是不是你恨傅院,沒有及時救你母親?所以連帶他一手創立的遙鄉,你也恨。你要毀了他,也要毀了遙鄉。”

這些年,常常覺得他變了。

卻又講不出哪里變了。

或許是眼神,他的眼中不再有亮。也或許是表,他臉上不再常有笑容,總是帶著事業有的那一類玩家特有的傲慢。

后來蘇小貓才明白,他變的是心。一個人心里該有的一些重要的“什麼”,他沒有了。

他心里的寡,一如他說話時的樣子,淡漠、帶著一點恨意:“知道那一天,我父親在做什麼嗎?遙鄉里有一個小孩子,生病了,他沒有回家,去為那個小孩子找了醫生。那天我也在遙鄉,本來我已經要回家了,是他住了我,說遙鄉不能沒有人,要我替他留下來,看一會兒小孩子。我聽話,已經邁出去的腳又邁了回來,留了下來。就在我留下來的那一個決定之后,我母親獨自一人在家,心臟病發,無人救。”

一席話,說的人,聽的人,都沉默了下去。

蘇小貓心中震

忽然想到一句老話,折磨人最厲害的一個詞,莫如“unknow”。一句“不知道”,悲傷了多人,悲傷了多年。

傅絳抬眼,眼中覆薄冰。經年的痛苦造就了如今的這一個男人,他已無法悔改。

“蘇小貓,遙鄉對你而言,是天堂,是家,對我而言,卻是兇手,是地獄。沒有它,我就能有一個完整的家。你說得對,我恨這個地方,它不僅綁住了父親,也在那一天綁住了我,更在那一天,帶走了我母親。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想過要令遙鄉好起來,用金融的方式令它替我辦事、獲取巨額利潤,讓它沾上這世界的污穢,最后看著它一點點毀掉,就是我為我母親做的一場盛大的悼念。”

蘇小貓靜坐良久。

明白,拉不回這個人了。

他的與恨都已走向極端,他的最強音是十二分的最強音,最弱音是十二分的最弱音,他用三分之一的前半生,彈出了一首同歸于盡的亡曲。

“監管層已經盯上你了,”蘇小貓起,留下一句忠告:“你多珍重。”

蘇小貓從S市回去的時候,天已晚。明天還是工作日,一路小跑著去了公車站,趕上了一趟晚班車。

蘇小貓坐上車,腦袋一歪,靠在車窗上,整個人像終于放空了一樣,覺得累。

晚班車一路從市郊駛鄰城。S市的市郊有甚好的江南風,此時正值初夏,萬活潑,蟬鳴與蛙聲相應和,道路兩旁的香樟樹飄下落葉,飄進池塘里,蘇小貓匆匆一瞥,好似心尖上也跟著一同落了葉,落得心里微疼。

這樣的郊外風總令想起年。

夏日,廊檐,蟬鳴,晚風。小鎮上有一戶人家,孫一同生活,孫吃著西瓜搖著扇,一片好風;二十年后,得了阿爾茨海默氏癥的坐在廊檐下吃西瓜,不記得任何人,孫在一旁為扇。夏天還在,蟬鳴還在,你我還在,互換了位置又如何。

蘇小貓很喜歡這一個故事,微痛又好。發生在邊,作為旁觀者,曾拿相機悄悄拍下這一幕背影,二十年前的和二十年后的。丁延曾經無意間看到拍的這組照片,極力要作為年度重要選題做出來,被蘇小貓婉拒了。的力量太明白了,小鎮上的善良的人承不起被推向公眾席的力,很多初心就是這樣不見了。最后丁延恨鐵不鋼地打了一下的后腦勺,轉走了。

誰也不會知道,蘇小貓心里也有這樣一幕場景。認定可以陪這樣場景的人,是傅衡。在的老院長逐漸老去的時候,一定會站在他后,換為他的守護底氣。可是這一晚,蘇小貓明白做不到了。

唐勁的電話打來的時候,蘇小貓靠在車窗心事滾滾,拿起手機,屏幕上閃著“唐勁”兩個字,蘇小貓中一暖,接了起來。

唐勁的聲音在夜晚更顯低回,“很晚了,我打電話回家沒人接,你還沒回家?”

“我來了一趟S市,正在回去的車上。”

蘇小貓迅速想到了什麼,“你也還沒回家?”

“我在外面談些事,打電話回家就是為了告訴你一下,”他聽上去對很不放心:“你一個人晚上回來可以嗎,要我派人來接你嗎?”

“不用了,很快就到了。”

兩個人寒暄了幾句,蘇小貓聽到電話那邊有人在低聲“勁”,提醒他有事要做了,被他擋了回去,繼續同多講了幾句。蘇小貓心里升起一被疼的縱容,這縱容令不講理了一回,忽然住了他,“唐勁。”

“怎麼了?”

“……真的沒辦法了嗎?”

蘇小貓這句話問得沒頭沒尾,旁人幾乎聽不懂在講什麼,但唐勁卻懂。正因為懂,他才更疼惜。蘇小貓是他見過的真正的有某種悲劇氣質的人,神,賢人行徑。

“蘇小貓,你要記得,你不僅是遙鄉出來的孩子,你更是一個記者。”

邊的人不斷提醒他,酒店會議室的人都在等著了,唐勁手示意,不要打斷他。他走到一旁,找了個安靜臺,邊走邊講給電話那頭的人一些話聽。

“蘇小貓,你是聰明人,你很明白的,一個人做錯了事,旁人再怎麼想幫他,也要讓他承擔犯錯的責任之后才可以幫,否則,就倒行逆施。一個人有仁有義,是好事,但這仁義被緒放大之后,就會不合于理想,與道理也不相容。你是一個記者,它賦予了你比旁人能夠知道更多一些事的能力,這能力用了之后要怎麼抉擇,全在你。你有的責任,也比旁人更重。你明白嗎?”

他說話良久,電話那頭才傳來一聲低低的“我明白”。

他幾乎可以想象,說這話時閉上眼合上的長睫下了一整個夏天的悲傷。

電話掛斷后,蘇小貓地沒有力氣。知道,事結束了,唐勁不會手,傅絳會迎來他的牢獄生涯,的老院長會悲痛絕,而則會做一個記者該做的事,同時也永遠欠下了傅衡一句說不上哪里有的抱歉。

電話又震了起來。

以為是唐勁又不放心,拿起看,才發現屏幕上閃著“宋彥庭”三個字。蘇小貓實在沒力氣招呼這一位宋董,按下了一個鍵,拒聽電話。

宋彥庭不自閉后的執著一如他年自閉時的執著,很快地,一條短信進來了,言簡意賅一句話:傅院來找過我了。

蘇小貓看著這條短信,腦子慢慢清醒了。漸漸坐直了的意志被這一句話搖了。

是什麼了不起的痛苦,讓的老院長不惜放下愧之,連親疏不近的宋彥庭都用了,親自去找了一趟,求一求?

宋彥庭的電話再一次打過來時,蘇小貓沒有再掛斷,迅速接了起來,“傅院找你干什麼?”

“當然是為了傅絳的事。”

蘇小貓咬著下,張了張,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來。

唐勁說得對,是一個記者,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但宋彥庭卻在這一個夜晚,說出了無法用拒絕的另一種選擇:“傅絳的事,我能幫。”

蘇小貓咬著自己的手背。

人不愿承認自己的力量之微,要為一些去闊一闊,這是很可悲的事。

明白這個道理,卻仍是搖了。

宋彥庭這幾天來這座城市開會,住在酒店,蘇小貓從公車上一個箭步蹦下來之后直接攔了輛出租車去了酒店。

蘇小貓到達酒店的時候,宋彥庭正讓泊車侍者把車開過來,一抬眼看見蘇小貓從出租車里蹦了下來,宋彥庭連忙對侍者說“不用了”,朝的方向迎了過去,劈頭蓋臉就是一聲問:“你怎麼不告訴我你從S市過來啊?我開車去接你,長途公多累。”

蘇小貓揮揮手,不以為意,“接你電話的時候我快要到了,打了輛出租車直接過來了,也比較快。”

宋彥庭卻較真得很,“那也要跟我說,我開車去站臺接你,晚上一個孩子坐出租車多不安全。”

“我說你啊。”

蘇小貓打斷他,每次跟他講話都酸得牙疼,“這是正規運營的城市出租車好吧?收起你的想象力,這個世界沒你想得那麼危險。”

宋彥庭手拉過的右手,把人往酒店帶,“先吃晚飯再說。”

皓月當空,他拉過手的作那麼自然,敞亮如明月,令明知這不合適,這十幾年的也心領了。

蘇小貓跟上他的腳步,不回手,態度疏離,“你知道我不是來和你吃飯的。”

“那你吃晚飯了沒有?”

“……”

蘇小貓停住腳步,雙手環看著他。一直知道宋彥庭有時候會很驢,這人驢起來就鉆牛角尖,把勁使大了也要做一件事,往往就是他驢的對象。

宋彥庭嘆氣,“我的意思是,你先吃晚飯,我呢,就在你吃飯的時候跟你談。你了一天,腦子都不清楚了,還怎麼來思考?你以為我要跟你談的事簡單啊,很復雜的好不好,不吃飽哪來的力氣想清楚?”

蘇小貓像盯犯人似地把他重重盯了兩眼,似乎覺得他沒說謊,這才服了,“行行,那就吃個飯。”

宋彥庭笑了,單手環住的肩,同一道并肩走了進去。

五星級酒店的餐廳水準非常經得起考驗,蘇小貓本來抱著“隨便吃吃”的態度準備隨意發揮一下就好了,一頓前菜下肚后發現本管不住自己那個無底的胃。宋彥庭很了解,一頓晚飯都是按著的喜好來點的,不一會兒侍者就端上來了一份蟹粥,以及一份完整的帝王蟹。侍者拿起餐準備給二位弄蟹粥,宋彥庭吩咐了一聲讓侍者下去了。他給盛了碗粥,又練地為弄蟹出一整條蟹作好似武士拔刀,非常漂亮的姿態。

蘇小貓不知這麼地就想起唐勁來了,想起那一天,唐勁為了準備了一晚蟹宴,卻沒心思吃幾口。蘇小貓在心中懺悔:要改正啊蘇小貓同志,不能仗著唐勁喜歡你就吃不吃,多麼嚴重的小資產階級錯誤!

正想著,一張支票被一雙漂亮的手推著,推到了的面前。

蘇小貓一愣,當看清楚了上面有多個零時,蘇小貓猛地被一口蟹粥嗆到。

咳得不行,宋彥庭像是被嚇了一跳,站起來給拍了會兒背,又來侍者給倒了杯清水,蘇小貓這才緩過了一口氣,聲音巍巍地:“一、一個億?”

雖然無大志,常常眼地對老天乞求“給我錢吧,給我好多好多的錢吧”,但真當有那麼一天的時候,蘇小貓卻不干了。不收不義之財,這點道義是有的。

“小聲點,”看沒事了,宋彥庭才坐了回去,輕聲對道:“被人聽見了,你就不怕被人搶?”

蘇小貓簡直匪夷所思,“你是不是瘋啦,拿這麼多錢出來干什麼?”

宋彥庭聲音很淡,對代,“你把這個,給傅絳。”

蘇小貓一愣。

宋彥庭解釋得很簡單,“金融的事,說到底,就是錢的事。”

蘇小貓卻另有一套想法,“宋氏是實財團,做的大部分事業是實經濟,對虛擬經濟并不擅長。你來摻和這事,對你不利。”

宋彥庭雙手撐著下,忽然有些高興,“蘇小貓,你對宋氏了解的啊。原來這些年,你也一直關注著我家?”

“……”

這人,真是給點就燦爛……

“你醒醒。”

蘇小貓對他簡直毫無想法,“我是一個記者好吧?該知道的信息不會的好吧?”

宋彥庭撇撇,他的心好得快壞得也快,全由蘇小貓一人牽著。

這會兒言歸正傳,他也不瞞了,“宋氏雖然是從事實經濟為主,但該有的融資、權、利益借貸等等環節,卻是一個都不會。我爸爸作為董事長,從五年前起的事就不太管了,所以這里面的事都是由我在管理。里面有些什麼規則、什麼游戲,我大概是明白的。”

他重新把支票遞給,不容拒絕,“傅絳現在最大的問題在于資金鏈斷裂,他的游戲是一環扣一環的,一個環節斷掉了,所有的環節都會崩潰,所以,堵上一個環節的,其他環節就會有息的機會。我不敢說我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但至,我能為他爭取一些求生的時間。”

雖不能救,但求一緩。

明白,這不是他對傅絳的分,也不是他對遙鄉的分,這是他對蘇小貓的分。

正因為明白,所以才更見不得他一擲千金,只為這一“緩”。

蘇小貓開口,聲音很干,“不要了。傅絳最大的問題不是這個,是……”

頓了頓,用了很多勇氣才告訴了他,“是洗錢。傅絳他,已經……犯了事。”

“我知道。”

“……”

蘇小貓猛地抬頭看他。

宋彥庭的反應出乎的意料。他沉著的樣子,沒有波緒,和看的目,無一不在說著一件事:他已經知道了,傅絳這件事,有多大的嚴重

換言之,他決定踏手幫一把,也早已是有了生死自負的心理準備的。

“我會去找一些人,看一看,能不能解決。”

“怎麼解決?”

“任何的‘錯’、‘罪’,如果,可以用‘功’來抵,即便無法全部抵過,也總能在將來審判的時候,給自己爭取多一點的機會。政、商,都是講功績的,如果,我可以幫傅絳,替一些人完一些功績,那麼這些人也許就會給傅絳再多一點機會。”

他把話說得平平淡淡,蘇小貓卻是聽出了一冷汗。

“不行,”很清楚:“你一旦這樣做了,就等于和傅絳是同一個集團的,將來你會被一并算賬,徹底被拖進這個局里。”

“如果沒有一定的把握,我是不會在電話里對你說那句話的。”他笑了下,告訴:“一個男人對一個人說出‘我能幫’這句話,就是已經做好了準備,萬死不辭的。”

蘇小貓“嚯”地起

不要再和他糾纏這件事了。

“我走了,”拿起背包,連最的蟹粥都留不住了:“我不要你幫這個忙。這也不是幫忙的問題,是對錯的問題。”

的右手被人一把拉住。

“蘇小貓,”他開口,似乎很高興:“你在擔心我嗎?”

“……”

蘇小貓思想斗爭了一會兒,轉頭去看他。

宋彥庭一點都沒有即將被拖危機的危險。以犯險,換對他張一次,他覺得值。

“聽說,你拜托過唐勁幫忙。那個時候,你怎麼沒有想過他會有危險?”他看著角一翹:“還是說,你比較擔心我,從來沒有擔心過他?”

“……”

蘇小貓對他的不要臉到匪夷所思。

剛要說什麼,手里已經被宋彥庭塞進了那一張支票。

“不要拒絕,”他沒有起作卻是堅定的,將的右手包裹在掌心:“就當是我在對你還。還很多年前,對你欠下的‘老貓’的。”

蘇小貓目閃爍。

有些不明白自己了。

一直是一個明白人,察世事,珠玉隨風,又不大有野心與,故可隨啼笑,心中自有蓮花繞座。可是遇上了宋彥庭,一個認識了幾乎一整個前半生的人,再不在意,到底做不到來往各西東。

兩人躊躇沉默之際,一個聲音徹底打破了場面。

“不行。”

蘇小貓抬眼,宋彥庭皺眉。

兩個人同時看見了,一個男人,正站在不遠,目沉沉地注視著這一個場面。

他緩緩走過來,步子不不慢,那一把屬于唐勁獨有的好嗓音在酒店華麗的餐廳,先聲奪人地亮了相:“我不準。”

唐勁走過來的時候,蘇小貓的察力幾乎是立刻就位了,看到了他的面沉如水。

蘇小貓心里沒來由地“突”了一下。

從來沒見過唐勁有那麼森冷的一面,因此,連自己也從不知道,在面對這樣一個森冷的唐勁時,下意識會害怕。

蘇小貓猛地從宋彥庭手里回被他握住的手,作力道太大,以至于宋彥庭塞到手里的那張支票,也因這一個作而孤零零地飄落了下來。

這薄薄的一張紙仿佛通人,忽悠悠地飄下來,正好飄到了唐勁的腳下。

“……”

一時間,場面陷沉默。蘇小貓的子是不了這樣的沉默的,很想說些什麼,比如“偶遇真巧!”,但一到唐勁臉上冰冷的表,蘇小貓就不行了,慫了。

唐勁掃了一眼飄到腳下的支票,彎腰撿了起來。

他單手拿著支票,盯了一眼上面的數字,邊綻出一抹骨的譏誚。

下一秒,他抬手,將這張價值連城的支票撕得碎。

“……”

在場的其余兩個人都有一瞬間的震驚。

宋彥庭“嚯”地站了起來,聲音含怒,“唐勁你!”

蘇小貓卻沒有說話,或者說,是話到邊又滾了下去,想說的也不過是一句想阻止的“哎哎,別!”,但就是這麼一句簡單的話,這會兒對上了唐勁森冷的視線,怎麼也說不出來了。蘇小貓怕的人有那麼一兩個,頭一個就是唐勁。

唐勁手一松,手里被撕碎的紙片從他指尖掉落,紛紛揚揚落了一地。

他沒心去管宋彥庭,只盯著,盯出了一種陌生人的寒意,“蘇小貓,為一個記者,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他看著,目冰冷,“我給你看過這件事所有的前因后果,我以為你會懂,所以我不惜去調查,也想第一時間讓你明白。我信的是你為記者的守,信的是你作為一個有底線的人會有的正確的是非觀。我更信的是,當我拿出誠意告訴你這件事是怎樣的、我為什麼無法幫你所謂的‘忙’,你會有的判斷力。但是現在,你看看你自己,你在做什麼?你利用你為記者,比旁人多知道的幕,轉而告訴局外人,接旁人不可以有的好意,包庇傅絳的罪行。你把你自己當什麼人了,又把我當什麼人了?”

唐勁從不對說重話,這是第一次。

蘇小貓的八哥忽然就失了靈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知道,錯了。

心里始終不滅“傅絳不能出事”這一個念頭的時候,就知道,這回會錯得相當離譜。傅絳一錯再錯、罪行累累、玩弄權、法網難容,這些都明白。作為一個記者,也相當明白需要做什麼,需要耐心地等待事發展,以局外人的份用冷靜的眼記錄這一場災難,塵埃落定之時將之公之于眾,以作為一個深刻的警醒,提醒世人要做一個好人,萬不可被仇恨蒙蔽了雙眼。

可是當傅衡那一張蒼老的面孔、那一副天塌下來有他頂著現在卻也頂不住了的子,出現在面前的時候,所有的理智、道德、判斷、堅守,就都沒有了。

在不排斥、甚至接宋彥庭的提議時,甚至生出了些悲壯之。為了的老院長,為了“遙鄉”的養育之犧牲掉了自己的堅守,犧牲掉了世間的公義,只為了報一飯之恩,不悲壯誰悲壯?

直到所有這一切被唐勁橫加干涉,一力碎之際,到了犯錯的愧,但同時更可怕的是,因這份愧而更不理智、更影響,甚至升起了一不被理解、不被疼惜的憤怒。

“如果,唐家出事,你也會這樣袖手旁觀嗎?”

蘇小貓眼神冷了下來,直視他的心,“不妨再問得直接一點好了。如果,是唐易出了事,你也會這樣置之不理嗎?”

“……”

宋彥庭眼神一凜,陡然間看著唐勁的眼神就變了。

他查過唐勁很多次,但這一次還是超過了他的承力。他從來沒有想過,唐勁會是來自那個地方。

唐勁負手。

他有些意外,竟然記得“唐家”。他確信是不明白這兩個字真正的意思的,但記得,本已經令他震撼。這就是蘇小貓,過目不忘。在救他的那一次聽過了這一個名字,就記住了,現在,憑著本能,將這個名字拿出來一用。

唐勁沉聲問:“你知道唐易是誰嗎?”

蘇小貓冷著臉,沒有回答。

唐勁幾乎升起了些面對稚子的無耐心,“你連唐易是誰、是什麼樣的一個人、背后有怎樣的利害關系,都不清楚,你就拿傅絳的事和唐家去比,你怎麼比?蘇小貓,我原本以為,你是一個有判斷力、有是非底線、有勇氣承認錯誤就去改的人,我喜歡的就是這樣子的你,但今晚再看一看,你還是我認為的那一個蘇小貓嗎?”

蘇小貓忽然憤怒,猛地推了他一把。

“你雙重標準,不可理喻!”

唐勁冷不防一記,腳步沒站穩后退了幾步。他當下不痛快,心里有微怒升起來。一抬眼,看見宋彥庭正拉回蘇小貓,拉住了的手不讓,唐勁頓時收不住心里的怒意,火蔓延了開來。

他冷眼旁觀眼前的這兩人,一聲譏誚,“宋董是好興致,總是不肯放過已婚人士,好也算是特別了。”

宋彥庭被“唐家”兩個字震得還有些暈,這會兒尚未緩過來,對唐勁的譏誚也沒太大反應,只辯駁了一句:“我十歲就認識小貓,我們之間是什麼關系,相信你一定查過。”

唐勁幾乎是笑了,“三更半夜,拖著來酒店,不肯放人,拿出一個億拱手相贈。宋彥庭,你來試試看,站在我的立場,你會怎麼想?”

蘇小貓升起了怒意。

可以累,可以錯,但就是不可以臟。

尤其是在他眼里,更是臟不得。

蘇小貓憤怒的時候通常都不太講理,像這樣世的人,太講理是活不到今天的。蘇小貓幾乎是下一秒就沖了過去,重重地推了他一把,推得他一時不防,倒退了好幾步,的聲音因為憤怒而變得異常尖厲,“你走!誰稀罕你喜歡!”

唐勁看著,怒意四生。一許久不見的殺,沉沉被喚醒。

他們認識了幾百天,吃過了無數頓飯,在一個屋檐下做了那麼久的親人,在一張床上做過了數不清的,到了這一瞬間,卻彼此陌生了。

這陌生令唐勁收不住火

“好啊,隨你。”

他腳步一旋,轉離開,毫無拖泥帶水的留,“今后你的事,我不會再管。”

蘇小貓自那天起,興致就不太高。

當然,很好地提了一勁,把自己的興致給提了起來。每天進辦公室就吼一嗓“這天氣真不錯!”,中午吃飯時就算捧著個沒幾兩的外賣,也嘖嘖夸一句“這飯真香!”,蘇小貓是個干什麼事都帶著高度熱的一個人,這會兒就算是提勁也提得擲地有聲,把辦公室氛圍帶得火熱熱的。

這一晚,丁延開了一個會,開得有些晚,晚上十二點多從辦公室下班時路過新聞部,發現蘇小貓這貨這麼晚竟然還沒有回家,像個釘子戶似地正蹲在辦公室熬夜寫稿。蘇小貓的實力丁延是懂的,有幾斤幾兩,丁延掂量得很清楚。這貨擺明了是在拖拉,平時從不見裝努力,一到下班點立刻就往外面飛。

丁延走了進去,敲了敲桌子,“你怎麼還沒走?”

“寫完再走,”蘇小貓這會兒賴著不肯,裝模作樣的理由找了一大堆:“有句話怎麼說來著?中國人不怕辛苦,苦一苦接著搞社會主義。”

“瞎扯淡。”

丁延抬手就給腦門來了一記,把往家里趕,“走走走,別在公司浪費空調浪費電。”

蘇小貓悶著不吭聲,那提了一整個白天的勁忽然就松松垮垮地癱了下來。在丁延這種經歷過風浪的人面前,蘇小貓知道裝也裝不像,連裝都不想裝了。

“我不想回去,回家沒意思。”

唐勁自那天后,就沒有回過家。、結婚和吵架這三件事,蘇小貓是一點經驗都沒有,這會兒這三件事卻撞在一起在一夜之間全都發生了,有些招架不住,本能地想躲。

丁延是什麼人,風浪里過來了一生的人,這會兒聽了這麼一句,就什麼都懂了。他覺得有意思極了,不厚道地落井下石,“喲,還學會跟唐勁吵架了啊?能跟唐勁那樣的人都吵起來,你很有本事啊。”

唐勁這個人,丁延是知道的。

不僅知道,某種程度上講,他對唐勁并不陌生。他是一個新聞人,還是一個有著大半生新聞經驗的人,幾乎是跟著新中國的新聞事業長起來的,在這片土地上,各類消息都會通過他們這一個渠道,有的可以說,有的不可以說,有的只能聽,有的最好連聽都不要多聽。而“唐家”這兩個字,就屬于最后這一種。

唐勁來公司接過一次蘇小貓下班。

他很低調,這種低調里面又含著力度。開一輛款型過時的好車,穿一件不張揚的定制襯,連停車的位置也在公司門口靠邊的地方,不占人視線,不引人注意,只有極數有眼力的人側目,才會發現,一個進退有度、于世的人正存在著。

丁延就是這極數人的之一。

他和唐勁之間有過很短的寒暄——

“蘇小貓經常提起你,你‘唐勁’,我還以為是重名,沒想到真是你。”

“丁總抬舉了,我不過是一介普通人而已。”

“呵,抬舉,怎麼會。唐家風控系的締造者,你很有名。”

“丁總連對江湖之事都如此了解,是我不敢小覷才對。”

“哦?這麼說,你也承認唐家之事,帶著江湖的不干不凈了?”

那天,唐勁一笑,沒有回答。

兩個人在那一席話后握了握手。丁延在這一握的瞬間,有些意外他對蘇小貓的真心竟然有這麼多。多到連對待的上級,也謙恭以待。畢竟,當他還是唐家的二公子時,待人曾有過怎樣的冷淡,他也是有所耳聞的。

思此及,丁延難得地有勸解的心。當然他勸解的方式比較暴,抬起腳就往蘇小貓屁上踢了一腳。

“蘇小貓,夠聰明的話,就不要在無意義的事上和自己人生氣,回家去。”

蘇小貓悶著不吭聲。

不是不想回家,是不敢。

習慣了家里有人守護的日子,已經習慣不了一室的冰冷。

唐勁是那一種,認定了一個人之后、從不對之冷落的人。他是從唐家出來的,經歷過一些事,沉淀過一些歷史,這些事和歷史如同生生不滅的水,江湖匯海,最終形了他獨有的價值觀。在這一種價值觀里,他思慮周全,細致微,并且,有剛剛好的意。在唐家,唐勁就是那一種,能托三尺之孤、寄千里之命的人。如今離開了江湖,這樣一個人,對待起子來,尤其是他認定的子,做起義兩全來,更是本能所為。

蘇小貓被這樣的義兩全對待了整整半年,陡然失溫,連自己也騙不了自己,已回不到從前。夜晚在臥室躺下,側一個,都會從夢中驚醒,恍然間會想為何后沒有了唐勁溫的擁抱。他是連睡都會將拉進懷抱守一整夜的人。

某一個瞬間,有些恨他。

花未全開月未圓。

人生這樣才好。

懂得這個道理,遇見他之后,還是被他一力毀了。

“主任,”蘇小貓開口,說的話卻是另起一行的不相干事:“上面已經有要求了,需要我們配合監管層,對遙鄉基金會的事做相應的輿論導向,是不是?”

丁延看著,眼很深,沒說話。

蘇小貓靠在椅背上,有些乏力,心卻沒有,明白得很,“這麼大的事件,牽涉進這麼巨量的資金,一旦見了公眾,輿論會很復雜。如果沒有相應正確的輿論導向,很容易引發輿論沖突,或許,還會被有心之人利用,顛倒是非。”

丁延負手,“你怎麼知道,我接到了上面的指示?”

“呵,猜的。”一笑,不瞞他:“靠經驗,還有判斷力。”

丁延角一翹。

這就是蘇小貓,這是一個天生要戰斗在一線的記者,的直覺和邏輯,都賦予了今生無法推卸的使命。

“那麼,你想怎麼樣?”

給我,我來做。”

站了起來,黑暗中一雙眼睛,帶著沉默的力量,直視著他,“沒有人比我更了解遙鄉,也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傅絳。他是好,還是壞,是一力犯罪,還是心魔頓生,只有我明白。旁人寫不了這個,也懂不了。我知道您將這件事瞞著我,是避諱了我,擔心我有私心。之前,我確實有,現在,我也有,但我有私心和我想工作是兩回事,我不會讓自己的私心影響工作。如果我連這一點都做不到,那麼,記者這個活,我也可以不用干了。”

丁延沉默了一會兒,在黑暗中打量著

蘇小貓明白,這種打量并非是善意的,而是好戰的。好比戰前用人,能不能用這個人,能用到什麼程度,這才是考驗一個將領的地方,也是真正決定一場戰爭的關鍵。,只以眼神表決心。已經令唐勁失不能再令其他人失

天不負,等來了丁延的一句答案:“好,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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