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小貓》第十章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

郡主島。

這座太平洋上聲名赫赫的私人島嶼,原本只是一座無人居住的荒島。四年前這里被人買了下來,買它的人一句“這里不錯,我喜歡”,先后投巨額資金,以一己之力是把一座無人島打造了太平洋上的奢華明珠。

這個人唐易。

唐家上下三千人,生死皆從一人言,說的就是他。

郡主島上有一方天然溫泉,終年恒溫。當年唐易心,獨自開一架私人飛機轉了幾圈,凌空往下,一眼就看上了這個溫泉。這是一個喜歡上什麼東西就一定要到手的男人,最后親自上陣,是將不可能變可能,將這一方溫泉以原貌設計進了島嶼城堡中。坐山環海,一眼世界起。唐家的私人醫生邵其軒就曾站在這里發出過以上慨,又在書房里偶然看到設計圖的落款寫著“唐易”兩個字時,驚得沒了魂。

邵其軒私下對唐勁嘆過:唐易那個人,若不是執掌唐家無后路,論才,我竟也覺得他是一個好人。

唐勁頓時就笑了,頗有深意的反問:好人,就他?你可不要嚇我。

邵其軒一愣,當即也笑了,說了一句“只當我沒說”。

這一天,臨近傍晚,郡主島年輕的主人正在溫泉池。

間或有侍進來,著浴,挽發髻,跪下的同時將手里的紅酒放在溫泉池邊,又緩緩起,對主人微微一鞠示意,隨即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行云流水,各安其位,七都沒有,這就是唐家的人該有的樣子。

尹謙人進來的時候,溫泉池里的男人正閉目養神。他背對著人,尹謙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因而有了一瞬間的躊躇,但茲事大,還是要通報一聲。

他盡到了一個下屬的責任,道:“二爺來了。”

溫泉池里的男人沒有回應。

一杯紅酒被他握在左手,發間的溫泉水滴落在杯沿,順著他骨節分明的手下去,最后被一池的水吞沒。尹謙人屏息等待。除了水流聲,整個空間靜得好似連生死都無法驚

半晌,一個聲音終于響起,底華麗。

“他一個人來的?”

“對,”尹謙人恭敬答道:“正在中庭等您,說是要向您致歉。”

“不必了。”

男人抿了一口酒,沒有猶豫,吩咐道:“讓他回去。”

尹謙人躊躇不語。

唐家很復雜,和眼前這個男人有關的人和事,就更復雜。沒有好,沒有壞,一切標準都變得面目不清,在這里活,靠的是最純粹也最野蠻的準則:活下來,就是對的,就是好的。

和唐勁的多年私人分畢竟仍在,尹謙人權衡半晌,偏袒了一句:“二爺親自跪在中庭,沒人敢勸。”

男人沒說話,拎著酒杯的手微微垂了垂,任由溫泉水一下一下打在杯沿上,泛起陣陣漣漪。

唐勁的子他是了解的。

真要做什麼事的時候,唐勁有一種“不去想”的本事,不去想該不該做、要做多久,下一跪就再也不起來了,直到把事了才算數。

男人沒有,沉默地喝酒,明酒杯中倒映出一張俊非常的臉,仰頭咽下時有寂寞的聲音嚨口。結跳,頸項有水滴一路向下,順著溫泉池,令人遐想一池水下的這,會是怎樣的形狀。

“呵,麻煩。”

他終于放下酒杯,抬眼時眼底已全無。

這是一種久掌生死的人才會有的眼神。

溫泉池里的男人做了個手勢,尹謙人心領神會,隨即退了出去。

他從溫泉池中緩步起,全,立刻有侍應聲而來,手捧浴。男人展四肢,任憑去弄。侍在他面前彎腰半跪為他系腰間緞帶時,眼神及這一的男,臉緋紅。他像是不在意,又像是早已習慣了,這不是第一個在他面前會臉紅的人,也絕不會是最后一個。

中庭開闊,四壁通,庭外開滿紅玫瑰。

唐勁一眼認出這是品質一流的布魯斯玫瑰,極盡麗,極致放縱,這一庭的,像極了唐家獨一無二的家徽。

一個腳步聲由遠及近,緩緩而來。

唐勁靜靜聽著這一個聲音,想起邵其軒知道他要一個人來這里時,對他鼓勵的話:好歹他是你兄長,不是你爹,雖說不是同一個母親生的,看在你爹的分上,總不見得能對你怎麼樣。

當時唐勁就扶額,是爹就不怕了。他爹生前看著唬人,心是的,道個歉認個錯,挨一頓打幾頓罵,事就過去了。是唐易才麻煩,他到現在也這人到底有多面。

正想著,他的兄長已經站定在他面前,也沒扶他,就這麼居高臨下看著他,涼颼颼飄下來一句話:“惹事了,知道回來了?”

唐勁想,長兄如父,四舍五這才是他爹啊。

這會兒唐易已經換了襯衫,一,頭發上的水還未干,可見是剛剛換下浴出來的,也沒怎麼在這上下功夫,換了件服就出來了。這讓唐勁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氣,升起些暖意。一個隨的唐易,這已經是這個男人把他當做自己人看的暗示了。

他心有愧意,雙手放在上,跪坐在地低頭致歉:“蘇小貓不是故意的。”

話不多,八個字,還是唐勁一貫不多說的風格,但意思卻已經今時不同往日了,完完全全偏向了外人,他的心里再無唐家。

唐易一笑,傾城姿一現即逝。

“誰啊,不認識。”

“……”

唐勁抿了下

唐易笑起來很人,一個男人一笑就能漂亮這樣的,這世上找不出幾個。但就是這麼漂亮的笑容,究竟包藏了多面的唐易,沒有人說得清。唐勁心里清楚,眼前這一個笑容里,已經有了一個怒了很久的唐易、一個等著他自找苦吃的唐易、一個睚眥必報十倍奉還的唐易,唐勁不知道的是,這里面是否還有一個尚念手足之的唐易,一個面惡心善將真心藏起來的唐易。

他只有道歉:“沒有把蘇小貓的事告訴你,是我的錯。……我有我的顧慮,希你會量。”

唐易沒有理。

許是方才泡溫泉口,男人從冰桶中拿出一瓶純凈水,也沒拿杯子,擰開蓋子直接仰頭喝。

邊喝邊走過去,站定在唐勁面前,手抬起他的臉。

他居高臨下盯著這張和自己有緣的臉,刁難一個人時的聲音仍是的:“連結婚這麼大的事,都藏得這麼好。你是要離開唐家,還是離開我?”

兩人對視片刻,終究還是唐勁率先調轉了視線。

和這麼漂亮的一個男人對視是一件很有力的事,唐易的“漂亮”里不止是漂亮,還有很多別的東西,比如試探,比如攻防,比如令你意迷而他冷眼旁觀。他漂漂亮亮地往你眼前一站,站那個樣子,你就知道這已經是有過生死歷史的男人了。

唐勁開口,將心里話講給他聽。在唐易面前,別的話都沒有用,只有心里話還有一兩分用:“我沒有把唐家的事告訴過蘇小貓,一知半解、似懂非懂,又做慣了記者,唐家一向是傳想追究但不敢追究的地方,蘇小貓想追究一兩分,換取《華夏周刊》的東山再起,這一點,不能怪,是我的錯,我應該早一點把唐家的嚴重告訴。”

“唐勁。”

唐易出聲,截住他的話。

唐勁陡然就沒了聲音。他知道,這些向著外人的話,令唐易不愉快了。但他還是要說的,蘇小貓是唐家的外人,但卻是唐勁的自己人。

唐易忽然半跪下來,作很緩,與他平視。他低聲音,拿出了不常見的,陡然用在了唐勁上:“不過只是一個人。”

唐勁抬眼看住他。

他聽得懂他的言下之意:你看你,為了一個人,又過不好又不好過,何必呢。

唐易存心要作惡起來可以毫無底線,他偏頭看著唐勁,眼神:“你在外面有多人,都不妨礙你在唐家可以有更多。”

言下之意就是:回來吧,回唐家,要比在外面一個人過好多了,嗯?

兩人對視良久,這一回,唐勁沒有再避開。

他沒有出離憤怒,沒有說出點“你這是什麼話!”的話,沒有干出點“算我白白認識你!”的一走了之。唐勁是出離平靜了。這是唐易,是尋常人想白白認識都認識不了的人。

“我不是這樣的人。”

他看著唐易,眼神清明,緩緩開口:“……你也不是。”

緣,是唐勁了解這個男人的最大武,“若有一天,你上一個人,你會比我更不要命。”

唐易看著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

他放開他,毫不留地起,在一瞬間對“試探唐勁”這件事毫無興趣了。唐勁的半緣,經得起試探。兩人一,總有不必說也懂的地方。

唐勁松了一口氣,知道自己險險過關。再開口時已沒有了方才的防備:“我知道,蘇小貓擅自調查唐家這件事令你很不愉快。你給了我余地,始終沒有出手,而是把消息走給了鐘文姜,想借鐘文姜之手把這件事下來。你的心意,我懂,都記在心里。你放心,在唐家這件事上,縱然是蘇小貓,我也不會讓令你為難。”

唐易仰頭喝了半瓶水,不置可否,沒給他回應。

他像是煩了,不想再管這種小兒的事,丟下唐勁一個人在中庭,他緩緩走了出去,“話說完了,你可以走了。”

唐勁沒有起

唐易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數年前他送給他的那一幅油畫正端端正正地被放置在中庭墻壁上。唐易的和在意都是無聲的,他手上有那麼多天下的好東西,但仍有一些會從他手里溜走,唐勁就是其中一個。唐易說過,天下的好東西未必都肯留在我手里,但我留得下他們就行了,他們怎麼想無所謂。但真到了留不下的這一天,他也沒有強留,松松手,大大方方放手,姿態漂亮得無法形容。或許有一天,會出現一個人,令他留不下也要留,到了那一天,他會慘烈到何種地步,唐勁不敢想。

唐勁對他遠遠說了一句話:“我和唐家之間的事,謝謝你。”

男人像是沒聽見,又像是聽見了也不值得他有什麼反應,連揮揮手示意都沒有,徑自走了,影一點一點消失在庭。

半晌,唐勁起

他還記得,他來這里之前,邵其軒半真半假對他笑著講過的話:當初你要離開唐家,多人要找你算賬,后來是唐易一句話,擺平了局面上那麼多人。

他問:什麼話?

“唐易把帶在手里把玩的瑞士軍刀對準自己的手臂落了一刀,當場見了,他放了一句話:‘我這里,有一半的,是和唐勁一樣的。還要他麼?’。唐易玩真的,誰敢說不,就這麼擺平了局面。”

一場緣,驚人艷。

清風明月知無價。

唐勁那晚和蘇小貓大吵一架之后,蘇小貓消沉了三天。

三天之后,的本上來了,再想消沉也消沉不起來了。

蘇小貓是個行派,首先打了三個電話過去,一個都沒打通,可見唐勁已經把拉黑了。蘇小貓沒有傷反而有些走運的慶幸,在唐勁那犄角旮旯的心窩里嗅到了一生機和出路。唐勁真正厭惡起一個人來的樣子是知道的,絕不會拉黑,而是漠視,任你再打電話過去他只當沒看見,引不起他一注意。唐勁把拉黑了證明他還是在意的,怕心里一個搖又上了的賊船。

當然,蘇小貓也明白這會兒在唐勁心里的印象分已經是墊底了,唐勁對的印象不亞于“那個混球”這類的。不知怎麼的蘇小貓忽然想起了鐘文姜,無論公私都是一個強勁的對手,這會兒鐘文姜要是對唐勁點什麼心思,就算唐勁抵制住了,蘇小貓也有被人占了便宜的郁悶。

蘇小貓在屋里來來回回兜了幾圈,心想這不行,蘇小貓連個男人都守不住那也太窩囊了。

沉下心,腦子飛快盤算,心里列了一張表,在上面列出了一二三。

蘇小貓首先就去找了丁延。

丁延沒有一天是不忙的,他的“忙”,忙的是心思,滿腦筋打主意,就像一個江湖老漢提著一把屠龍刀,日日尋找這世上可殺的獵。蘇小貓有時會想,他怎麼就不老呢,哪來這麼多力的呢。

對這樣一個老漢,蘇小貓是不打誑語的,打了也打不過嘛。

推門進辦公室,開門見山,一腔誠意:“唐家的這個選題,我申請撤銷。”

丁延看著,紋

蘇小貓知道這老漢已經開始在心里算計了。

丁延從不做虧本生意,要想說服他,得讓他算計,讓他覺得“不虧”。蘇小貓換了個坐姿,讓自己放松,開口道:“這個選題是丁總提出來的,但是,如何做,卻是我的主意。前期調研組調研時發現這一個選題的難在于無法采訪到唐家任何一個當事人,本來已經準備放棄了,是我提出了建議,建議繞開當事人,只采訪和事件有關的旁觀者。從旁觀者的角度去記敘,做紀錄片,就算可以采訪到當事人,也堅決繞開。這一點,不能否認,是吧?”

話沒說全,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那接下去的后半句話就是“我是最大的功臣,你不能否認”。

見丁延沒反對,蘇小貓知道這第一關穩了,繼續說下去:“現在的問題是,當事人已經知道了,并且反應強烈,會不惜一切手段來阻止。在這種局面下,我們堅持做,無疑是兩敗俱傷。搞不好,還會讓其他單位鉆了空子,兩蚌相爭,漁翁得利。這個選題本也不在于揭什麼,只是一個陳述的紀錄片。因為外界對唐家好奇,所以我們去做,在這個事實基礎上,我認為唐家的強烈反對,夠格讓我們停下來。”

丁延笑笑,“停下來,全部都停?”

“對,我們手頭上的,全部都停。”

看著他,接了下去:“我手里還有一部分,我不會停,我會繼續做下去。至于這一部分做什麼,我現在還沒有把事實整理清楚,無法向你正確說明。我能說的就是,這一部分仍然是和唐家有關,但絕不是紀錄片,一旦做出來,唐家也干涉不了,因為這是表明是非和態度的新聞了。”

丁延的手擱在桌面上,手指無意識地上下敲。

蘇小貓知道,這是他在權衡的表現了。

丁延也不會問“你有沒有把握”這種廢話了,蘇小貓要做的事,沒幾件是有把握的,最擅長干的就是把沒把握的事干了。

“好,我同意。”他對代:“注意安全,有問題隨時聯系我。”

“好嘞。”

得了令,頓時覺得手里的又多了幾,能當令箭了。

想了想,又對頂頭上司道:“我手里繼續調查的事,不能對任何一個人講,包括唐勁。”

丁延沒吭聲,眼神里多了一些東西,那是一個老新聞人對一個年輕新聞人一力扛起重任和誤解的不舍和擔憂。

住起走出去的蘇小貓,“唐勁那邊誤會還沒消的話,你跟我說,我去向他解釋。”

蘇小貓撓了撓頭,“不用不用。”

然后迅速地溜了。

丁延向后一靠,雙手環,盯著飛逃的背影,知道這小兔崽子是害了。

蘇小貓那腦子里已經展開的行圖上,第二點,就是需要一筆錢。

一筆數額很大的錢。

唐勁那條路是走不通了,被一頓吵架堵得死死的,就算不吵,這筆錢也不能問他要。蘇小貓腹誹著自己,自從遇到了唐勁,干的十件事里有九件是唐勁反對的,他一邊對干的事反對到底一邊,蘇小貓也覺得他不容易的。

在需要錢的時候,有個有錢朋友的好就凸顯出來了。

蘇小貓打了個電話給宋彥庭,獅子大開口:“我要一筆錢,大概三百萬左右,江湖救急。”

大洋彼岸的宋彥庭有時差,正是凌晨兩三點的時間,接到電話含糊不清地說了句“你等著”,也不知是真聽進去了還是睡了沒醒,說完就掛了電話。

第二天,蘇小貓下班時就看見了宋彥庭長玉立,越了大半個地球正站在公司門口等,手里拎著一個箱子。那箱子的形狀、大小,無一不符合香港賭場電影中用來裝巨額現金的那種箱子。

他將箱子遞給,沉甸甸的,把百來萬的事了一樁幾塊錢的小買賣:“錢在這里,你拿去用。”也沒想著要還。

蘇小貓拎著一箱錢,重重地看了他一眼。

自從那次為了救蘇小貓他大鬧了一場、驚了他老子之后,宋彥庭就被宋董事長親自綁去了國。老宋對這個兒子是心里有數的,小宋與這世上的大多數人過招都能不落下風,一上蘇小貓的事就頭腦發熱。老宋是個格局頗大的企業老總,自然不會像一般家長那樣指著兒子大罵“你這個沒出息的”,早在很多年前,蘇小貓把小宋打了一頓,打到自閉癥的小宋肯開口講話了,醫生就對老宋說過,怕是將來他對的依賴會很深,畢竟是無意中將他從自閉的世界中帶出來的。

老宋能做的也就是將小宋帶走,走之前對他講的話也實在算不得迫而是大實話:你喜歡小貓我不反對,但你喜歡一個已經嫁了人的小貓,我就不能不反對了吧?

小宋大概也是知道這段的無意義的,蘇小貓那貨一點希都沒給他留,他想了想,也就隨他爹去了國。在國的這段日子,從基層做起、不斷學習、堅持健,再回來時已經是一個標準的海歸英。

蘇小貓瞇著眼看著眼前的這一個人。

白皙的皮曬得黑了,一現出一個好魄來了,這是一個稱得上“男人”的宋彥庭了。

“謝了,兄弟!”

蘇小貓拍拍箱子。一句道謝,一句兄弟,就將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就此定位了,堵死了他所有越界的可能

“等事辦完了,這錢我會還你的。”

宋彥庭開口:“你拿這錢干什麼去?”

“這個你就不用管了。”

“我怎麼能不管,我怎麼能保證你拿著錢干的不是危險的行當。”

“錢都到我手了,你現在才想起來問啊?”

“箱子有碼,我沒把碼給你。”

“……”

蘇小貓難得地張大了,發不出聲。

狗日的,帝國主義把純的小宋都變了無比險的宋總了。

宋總不依不饒起來,壞得驚人:“蘇小貓,今天不把事代清楚,這錢你提不了現。”

蘇小貓把箱子往地上一扔,揮著爪子扇風,企圖把肚子里一包火扇滅一些。

一直對自己看人這方面有著一迷之自信,就好比十幾年前在那集合了救助、慈善、作秀、廣告等等魚龍混雜的孤兒院里,只需要往人群旁一站,看著臉各異的人們不經意間做出的細節,就能看穿一個人。年人肚子里有的是心懷天下,還是花花腸子,都瞞不過蘇小貓那雙被人世間疾苦打磨型的大眼睛。可眼下卻沒轍了,連一個宋彥庭都看不了,再下去該是連自己都看不了。

對付男人,也不是不會,撒給糖耍無賴,這套功夫在唐勁上已經用得爐火純青,蘇小貓說服起男人來可以是一個比人更人的人。但那是唐勁,這套功夫也只限于對唐勁用,其他人,蘇小貓提不起那興致。

“我要做一件事,是為了唐勁,”好整以暇看著他,有點不懷好意地笑:“你信嗎,要聽嗎?”

宋彥庭兩道好看的眉當即擰了一個球。

他幾年如一日,聽見唐勁的名字就胃疼、頭疼、心臟疼。蘇小貓就用這名字,在他胃里、腦子里、心臟里,砍了一刀一刀又一刀:“我跟唐勁之間的關系,值得我為他冒任何險。何況,這次是我失禮在先,還他是分。”

拿出了一個商人的態度,對他在商言商:“事辦完后,我以10%的利息還給你,高利貸啊朋友,你這筆易不虧。”

宋彥庭一顆心被砍得稀爛。現在不僅不以朋友的份跟他談了,還用上了商人、銀行、債務人的份來跟他談,快把他跟之間十幾年的分談了。

“你走走走。”

他朝揮手,煩得簡直不想看見

碼是你跟他的結婚紀念日。”

蘇小貓一笑。

宋彥庭好樣的。心里被和唐勁兩個人砍了多刀,面上的分卻是一點都不。甚至不稀罕來句“碼是你的生日”這樣的套路讓心里為他酸一酸,坦得非常男人。

拎起箱子走了幾步,又聽見他追了上來,“蘇小貓,請我吃晚飯。”

竟然沒有要爽快答應的意思,小宋眉一豎,搬出了爺脾氣,“咋滴?我飛了十六個小時過來做了你的債權人,你請我一頓飯都不行啊?”

蘇小貓懶得跟他煩,只能讓后這條尾跟著。

“行行,吃飯,請你吃飯行了吧。”

蘇小貓在本城有名的五星級酒店請了小宋一頓貴的。

一向是個實惠人,這頓既然是掏錢那首先得把自己喂飽了,于是一頓飯,蘇小貓全程都吃得沉浸其中,深怕了侍者端菜上來時介紹的一二三點,讓那15%的小費付得吃虧。

坐在對面的小宋就不是了。他往對面一坐,什麼都不吃只攪著面前的一杯橙,蘇小貓就知道,他不是來吃飯的,他是來探聽虛實來了。

“你到底要干什麼去?”

“有危險嗎?”

“跟唐家有關,還是只跟唐勁有關?”

“還是為了《華夏周刊》?”

“不然這樣,我跟你一起去?”

“……”

宋彥庭喝一口橙,問一個問題,一杯果喝完,他的問題已經堆積如山。他是坐在了五星級酒店的餐廳里,對進行了一場拘留所老警察的審問了。

蘇小貓吃飽了,圓滾滾的肚皮,指點江山似地對他抬了抬手,“同志,不要慌,我只是去工作,賺錢養家糊口而已。”

“誰信啊!”

“……”

蘇小貓抹了一把臉,把頭撇向了一邊。遇到這麼一個不給面子的,得順順氣才能把頭轉過來。

“宋彥庭,你要記住,我是一個記者,不是別的虎狼豺豹。我干的所有事都是符合新聞人的行為守的,我也很惜命,不會去做那種丟掉小命的事,你明白麼?至于其他的,新聞人有新聞人的保守則,我不想告訴外人,也不能告訴外人。”

對面的男人瞪著,一句“狗日的你把我當外人啊?”都已經蹦到嚨口了,又生生了下去。

蘇小貓的世界里,他不是外人誰是呢?

很多年前,他在家里別墅那間豪華的書房里,看到一本書里寫,談判就是雙方妥協的藝。他到現在終于有些懂了,、友、人生、生活,無一不是在談判。與心魔談判,與時間談判,與談判,談著談著,他終于學會了妥協,不再輸了。

他拿起筷子,一張不再用來質問,而用來大口大口地吃飯。

“有事記得打我電話,啊?”

“嗯。”

兩個人認識了這麼多年,打打鬧鬧,一直到這一刻快要三十歲的年齡,才真正為了一對好朋友。他和兩個人都會記得這一刻,仿佛看一本歷史書,看著只有幾個字,但翻一頁就是五百年。

蘇小貓角一翹,衷心地笑了。

給他夾了一個螃蟹,有些青梅竹馬間老三老四的戲謔,他快吃。后者打掉了的手,把蟹留下了,拒絕的調戲。既然只是朋友了,那他也是有傲骨的,堅決不給任何人調戲他的機會。

兩個人就這樣打鬧著,蘇小貓眼風一掃,記者天的直覺沒來由地一閃而過,令直直地往二樓看去。

一個影正站在二樓臺的轉角,昏暗的燈影之下,只照出了那人的半截。長玉立,目冷淡,這個影疏離起來可以一夜陌生,與剛認識時他對的一眼萬年形文野之分。

蘇小貓豁然起

一瞬間,一上一下,他站著,也站著,蘇小貓就在這形影相吊的對視中看清了他們之間走投無路的夫妻關系。

對視數秒,樓上的影率先轉了,他不想說話,他要走了。蘇小貓扔下宋彥庭就沖了出去追那個影。沒有喊住他,甚至沒有一聲他的名字。知道,他是被了,在他主意,去向新聞界邀功,把他變了一個叛徒、傻瓜、過不了關的失敗者。

拿出了跑新聞堵人的架勢,終于將他堵在了他拉開車門準備走的一瞬間。

“唐勁!”

從背后一把拉住他的襯衫,力氣不夠大,沒能將他拉轉。他沒有也絕不松手,一時間令一旁扶著車門的酒店泊車侍者非常尷尬,不知從禮節角度該說一句怎樣的話才能不得罪雙方又把場面圓了。

蘇小貓大概也是知道這一時半會兒他是消不了氣了,也沒想著說兩句好話就把干的那一通罪孽含糊過去,心里的小心思只在于能時不時在唐勁眼前晃兩下就行,找點存在,為日后在唐勁心里的東山再起打下曠日持久的積累。

蘇小貓心里一句“沒事,我就喊喊你~”都蹦到嚨口了,手卻被他忽然一把拉住了。他反手拽住,一個用力,就將從背后拖到他面前來了。蘇小貓還沒搞清楚狀況,一頓惡狠狠的深吻已經傾天泄地落下來了。

他就在倏然睜大的眼睛里放縱了緒。

一年夫妻,做了敵人、自己人,這是怎樣一種矛盾。

他想,原來千百年來,一個人的使命就是要讓自己痛苦嗎。他對大和大恨視而不見,眼中只有個人恩怨,這是一種怎樣的倒退。

他聲音含恨:“他是為了你,從國回來的?”

蘇小貓一愣。

對他犯下了千仇萬恨,到頭來,他卻挑了節最輕的過節來問,把的其他罪孽都一筆勾銷了。

蘇小貓心里泛酸:的唐勁啊。

“嗯,對,”笑得很壞,用的狼心狗肺下心頭狠狠的酸:“我他回來的。”

唐勁死死地盯著

蘇小貓知道這幾句話一出來,又夠他在心里痛苦好一陣了。有了主意后就是這個樣子,誰的痛苦都可以犧牲,包括唐勁的,腦兒地往他上撒痛苦,把他對的那點兒一下子全揮霍進去了。

“介意啊,吃醋呀?”

唐勁猛地推開

他用了力氣,心里被狠狠刺到了,手里沒留分寸,蘇小貓被這一道力氣推得撞在了車上,車頂橫欄將的背撞得咔咔生疼,大概是清楚這一下撞上去,背部不了淤青。

他轉過臉,沒再去看,聲音冷淡地知會一件事:“明天我會和貴公司進行最后會晤,你們的反饋不讓我滿意的話,唐家的最后通牒就算是到此為止了。”

即便是背部淤青了,蘇小貓還是把自己站直了。唐勁這會兒已經拿出了公對公的態度,他是來正式知會的,不能讓自己太丟分了。

“這樣,行吧。”

點點頭,沒心沒肺地對他一笑,“丁總會親自出席,我就不去了。該談的你們談,我們這邊雖然不及唐家勢大,但真要欺負起來,也沒一個好欺負的。”

唐勁沉默了會兒,再轉過臉看的時候,他的表已經帶上了點不可思議。

他看見就那麼吊兒郎當地杵在他面前,臉上帶著那種“打死不投降”的地頑固。唐勁想,這家伙有良心嗎,啊?剛被他拆穿在調查唐家的時候,還有那麼多的不好意思、歉意,想要向他討一份通、理解,這才僅僅幾天的功夫,那點不好意思、歉意,已經被自我消化完了。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和原諒,包括他的。

“蘇小貓,”他忽然開口,講的是人間的話,卻是談公事的聲音:“你有過我嗎?”

“……”

蘇小貓沒有說話,把一旁的泊車侍者聽得尷尬不已。他掃了兩眼面前這兩人,很奇怪為什麼在場的兩個當事人談這個問題時沒有臉紅,他一個外人卻臉紅不已。

收起站著歪歪斜斜的,站直了回答:“有。”

唐勁深吸一口氣,繼續問:“和我相比,你更工作,是不是?”

蘇小貓不愧是豪杰,一點也沒給他“這哪兒能啊”的含糊,點了點頭告訴他:“是。”

唐勁沒有再說話了。

蘇小貓明白,他正在把兩人間可以讓鉆空子的那種漸漸收回。這種被他收回了,會是很痛的,這意味著不可以再在他的膛打鬧了,他不會再對的無理取鬧一并包容了。以后,或許會像很久以前那樣,一個人解決自己的爛攤子,一個人喂飽一個胃、溫暖一個心。尋常人家或許會對工作和人間的三心二意馬虎過去,一團漿糊地過一生,但唐勁不是尋常人家出來的,他給出的是一心一意,要回的也是一心一意,容不得半點折扣。

“好。”

他點點頭,似乎是接了這一段關系的惡化。他不再執著,拿出了風度,給雙方都多一點的時間:“我們暫時,分開一段時間好了。”

第二天,出現在《華夏周刊》第一會議室的唐勁面沉穩,握手、談判、帷幄,每一步無一不顯示出一個唐家談判者訓練有素的冷靜和薄

他盡了全力,維護了唐家。這一種維護里面,將很多人變了敵人,包括蘇小貓,包括《華夏周刊》。

會議接近尾聲的時候,一切都塵埃落定。丁延保證了對唐家的項目終止,至于其他的,他作為新聞人,就不能對外人保證太多了。唐勁點點頭,對此表示理解,同時奉送上一句話,若是還有人對唐家的部事想要手,不肯罷手,那麼雙方不如這會兒爽快地開誠布公,下一次,唐家不會再像這一次一樣坐下來好好談。

丁延臉不太好地扯了下角,笑得很勉強也很難看,他想起還未善罷甘休的蘇小貓,心里升起些不忍。

世道艱難,人有時無法說出自己想怎樣,但可以說出自己不想怎樣。

蘇小貓是這樣,唐勁也是這樣。

丁延冷眼旁觀這一個為了護家族榮毫不手的唐勁,在他離開時,送上了一句老者的問話:“唐勁,你不想唐家到打擾,為了這個,你可以犧牲任何人。那麼,你想過你想要什麼嗎?”

一個年男子,將一個沾帶腥的地方看得這樣重,總是有些不詳。

唐勁聽著,停了下腳步,但沒有停太久。最后,他仍是沒有回答,舉步緩緩走出了會議室。他的特助尹皓書向后的丁延微微頷首,說了聲“告辭”,算是別過。

當晚,邵其軒接到酒吧總經理電話,匆匆趕到本城某棟高層酒吧的時候,唐勁已經酒過三巡,正扶著額對侍者吩咐道:“再來一杯。”

總經理姓沈,材微胖、笑臉迎人,對場子里的客人表示友好的方式就是給你不斷地遞煙。這是一個老江湖,人稱笑面虎,誰也不得罪,誰也不敢得罪他,歌舞升平是他發財的保證,散播快樂是他在招說明書中宣稱的好夙愿。

這樣一個老江湖,對每一位客人的來頭都是了如指掌。這是他求生的本能,也是他做生意的保證。這會兒,當邵其軒的影出現在門口的時候,沈總經理已經迎了上去,熱如火:“邵醫生你可來了。”又握住了人家的手,“辛苦、辛苦”地客套了兩下。

邵其軒心急如焚,“他人呢?”

“就在吧臺。”老沈心復雜,一邊為唐勁在這里的巨額消費欣喜不已,一邊為“萬一出了什麼事”這樣的擔心有些揪心。思此及,他的語氣也就多了發自心的幾分沉重:“他過來喝了一整晚,喝了不,傷啊。”

邵其軒跺腳,“那你還賣酒給他?!”

“……”

沈總經理被問得一懵,心想這醫生的思維就是別致,酒吧不賣酒他賣什麼?賣慈善啊?

當然他上是不會這麼說的,此刻也端出了一副被人罵醒的沉痛不已:“是、是,你說得對,這確實是我考慮不周,所以我這不就是趕把你來了嗎。要有人勸,也得是邵醫生你去勸呀,我們外人不行的。”

邵其軒沒心思再理他,揮揮手讓他走了。邵其軒已經看見了要找的人,直直走過去,正好按下了唐勁手里的空酒杯。

“沒有‘再來一杯’了,”邵其軒將空酒杯從他手里出來,放在一旁,對他道:“回家了啊。”

唐勁酒品甚好,喝醉了也從不鬧事。他看了邵其軒一眼,扶著額頭輕笑:“你從法國看完謝闌珊回來了?被未婚妻甩了這麼久,只能去看的滋味怎麼樣?”

“……”

邵其軒確定他是喝醉了。

唐勁只有在喝醉的時候,才會讓人不痛快。唐勁存心要人不痛快,可以拿出很多手段。平時這些手段都被他藏著,被他用理智、道德、良心著,這會兒酒毀滅了它們,一個從唐家出來的唐勁就出現了,會作惡、也擅長作惡。

“你過分了啊。”

邵其軒多年修煉的好脾氣在這一刻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不跟他計較,還有好耐心在他旁坐了下來,陪他聊一會兒:“我被甩了一年了,看樣子,還得被甩好幾年。”

說完,又招呼侍者:“來兩杯冰水。”

兩人都是這里的常客,侍者見了是邵其軒,立刻倒了兩杯冰水過來,還不忘在里面放了解酒的檸檬,“邵醫生,還是你興致好,在我們這寸土寸金的天堂喝冰水。”

“天堂?”邵其軒笑笑,把冰水推到唐勁面前,意味深長:“喜歡的人不在自己邊,去哪里都是地獄。”

唐勁看著眼前的冰水,手指了一下浮起的冰塊,手法甚好,浮冰繞著杯沿轉了一圈,叮當作響,引來周圍數道慕的目

他沒有說話,心里有一場難過要化解。他想他和之間的這一場,是否一開始就是他錯了?喜歡了立刻要表達,表達了立刻要天長地久,這樣一意孤行的草率,壽命很短。

蘇小貓常常令他到不安,失去的不安,陌路的不安。從前他不曾去細想這樣的害怕究竟從何而來,只在忙忙碌碌的影中察覺他這種害怕會倍增加。現在他終于明白了,中國古人的智慧多麼不可小覷,在字里就已經告訴了他答案,所謂“忙”,就是“心亡”,停不下來,總是很忙,的心里從一開始就沒有太多多余的位置留給他。

“其軒。”

“嗯?”

“我好。”

“……”

聽見這一聲冷不防的真心話,邵其軒表復雜,手里作沒拿穩,差點把杯子掉了。他腦子里閃過無數句安人的話,哪句都安不了。

上一個人就一到底的唐勁,如何安

最后,邵其軒手扶在他左肩,給他:“唐勁啊。”

唐勁懂的。

他閉上眼,仰頭將冰水一飲而盡,“我明白,所謂喜歡一個人,就是可以無限接近,但永遠無法徹底到達。”

蘇小貓的野太遼闊了。

殺遍東南沿海,還可馳騁陸,砍盡千古華夏,還可遠征彼岸。

一個男人的真心,在那里,實在太微不足道了。

古人念,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

你告訴我,如何不終?

都有兩面

蘇小貓覺得這話很妙。

波瀾壯闊的海平面,此刻在凌晨黑的天幕之下,展現出一派生死勿論的黑冰冷。公海永遠有它最雄偉的魅力,人類、船只、日升、波濤,不過是千古一瞬,回道中的一抹影子,但就是這些一抹抹的影子,永遠學不會承認自己的微,要在這天地間闖一闖,闊一闊。

生死有命,不過如此。

蘇小貓幾年前考駕照時上了速度帶來的刺激,心順便跑去沿海學了個游艇駕駛,這幾年雖然沒機會開過游艇,但記憶力真是個驚人的東西,是對得起那點學習費,一到游艇控制桿,覺全上來了,仿佛幾年的空白不過是瀟灑走一回,如今全回來了。

這一路開過來,也算是刺激到位了,有半路攔截的、持槍放暗槍的、搶不了人搶船的,一個記者,是把游艇開了一個公海警衛隊的水平。有這麼個辦事得力的手下,看把丁延劃算的。

不遠停著一艘貨,噸位可觀。

船頭站著幾個人,為首的那人姓劉,全名劉油,人稱“石油劉”,里叼著一煙,瞇著眼睛往遠鏡里去看。這是他的習慣,每次做生意之前,他都會像欣賞大片一樣欣賞一段生死追逐戲。

看了一刻鐘,石油大佬劉總放下遠鏡,高度贊揚:“好手,還是個姑娘。”

說完,仿佛要邀請人做見證,順手將手里的遠鏡遞給一旁。站在旁邊的下屬立刻接了過去,拿起遠鏡眺。鏡頭里,一個年輕的子越來越近,先是臉,再是表,最后連眼神都看得清了,是那一種辨不清隸屬三教九流、還是良家婦的神

鏡頭越來越近,這影最后一個作是熄了游艇的火,從甲板上縱一躍,下屬放下遠鏡的時候,已經氣定神閑地站在眾人面前了。

蘇小貓指指海平面一路躲避的干擾,“劉總,你這生意不好做啊,我人還沒到,你倒已經手了。”

劉總大笑,一邊用力煙一邊走過去,笑道:“規矩。不試一試,我怎麼能放心讓你登船呢。”

“哦?”蘇小貓撣了撣上濺到的水花,閑話家常般地開口:“試出什麼來了?”

“同道中人。”

“怎麼講?”

“蘇小姐這麼俊的手,不是這行混的,還能是哪行呢。做生意,一定要是行才可以,否則,就有被外人探聽了去的危險。”

蘇小貓倒是一點都不客氣,對這番贊照單全收:“你遇上我,是你走運了。”

“那麼,請吧,”劉總手往船艙一指,有引路的意思:“進去坐一坐,喝杯茶,也好談事。”

“不了,”似乎毫無興趣,往船沿邊一靠,抬了抬下:“就在這里談吧。”

“風這麼大,還下雨,海平面這麼晃。在這兒談一樁過千萬的生意,話說不開。”

“話能不能說開是其次,重要的是安全。”

蘇小貓一笑,這笑容完全是老江湖的那一種笑法了。拍了拍手里的箱子,聲音厚重,讓后者聽出來這箱子里貨真價實的一疊錢,而不是空的。

瞇著眼,敞開天窗說亮話:“說幾百萬的訂金在我手里,這會兒跟你進去,萬一你反悔要干掉我獨吞,我跑都跑不掉。在這兒就不一樣了,我人跑不掉,箱子往海里一扔就行,你也撈不到好。”

劉油大笑,笑容洪亮,腔起起伏伏,頗為震

“蘇小姐,這麼年輕,卻是個妙人。”

他似乎來了興致,一錘定音:“好,我們就在這里談。”

蘇小貓放下箱子,快人快語:“我只問三個問題。你回答一個,我一疊錢,問完三個,錢全是你的。”

“好,你問。”

“我拿貨,最重要的是安全。所以,這貨的來源是不是唐家?我只信得過唐家的擔保,而不是你劉油的。”

劉總笑得一派貴氣,是那一種出自大戶人家的貴氣:“我劉油在唐家做事二十多載,論資排輩也算是唐家的要人,這貨是我拿的,從我手里出的,當然一切責任都有唐家保底,跟你做生意的不是我,而是唐家。”

“好。唐家是大戶人家,我信的是唐家,怕的也是唐家。這單生意既然我做了,也就證明我知道了你們在公海走私品油的事,裝、繞過設關地、逃避海關監管、偽報貿易。短短一個月,靠港口營生做四單生意,涉稅就可以過億。我了你們的下家,不能不擔心萬一我出了事,被抓了,唐家是否會派人來滅我的口,保全自?”

“……”

劉總瞇著眼,看著眼前的這一個小子。

如此明,哪里有半分子的模樣。他在這魚龍混雜的地界干了這麼多年,看得人,眼前這人他看得出來,膽量過人,敢拼敢死。有一瞬間他有些懊惱,怎麼這一遭生意就接了這麼個下家。人的錢不好賺,年輕人的錢尤其不好賺,道上混過的年輕人的錢賺起來尤其難上加難。

場面一時陷死寂。

海平面起了風,驚濤拍岸,一艘貨在風浪里搖來晃去。

劉總笑笑開口,聲音跟著風,飄忽不定:“不被抓到,不就好了嘛。”

年輕人面前,他沒有要把藏起來的打算。年紀大了,能時不時一把輕狂,嚇一嚇年輕人,是人生一大快事,他其中,何樂不為。

“若是你沒有本事,被抓了,我也有保全自的需求,為了自需求而做點不得已的事,有什麼說不過去的?”

這回答很坦誠了。

蘇小貓打開箱子。

箱子里一看就不止三百萬,起碼再多了一百萬。蘇小貓在心里腹誹,宋彥庭真夠意思,瞞著不僅給了要的,還多給了一筆私房錢,讓在這會兒生死關口手里的籌碼還能更闊一把,把的膽都壯足了。

蘇小貓拿出兩疊錢,推了過去,笑笑,“也就是你手上已經沾過了。坊間傳言上一單接貨人被海關蹲點撲下,后來不明原因死在看守所里,原來是你下的手。”

劉油橫了一個眼神,手下兩個人立刻會意,上前拿走兩疊錢。他也不否認,反問道:“這算是第三個問題麼?”

“當然不是。機會只有三次,我可要省著點用。”

蘇小貓單手扶著箱子,半蹲在地。

海平面刮起劇烈的風,將的馬尾吹得有些松散了,仿佛連眼神都被吹散了,出點慵懶的驚艷來。劉油一瞬不瞬地盯著,既覺得,又覺得居心叵測,最后好似被吸引似地,在面前踱了幾步。幾個下屬看出了他的心神不定,石油劉只有在心神不定的時候,才會三步一停地踱步。

“我這第三個問題嘛,也算是為了自己的財路。”

蹲得久了,麻,索坐了下來,很有種天生地養的生活作風。盯著劉油,垂涎地笑笑,“品油走多了,也不好多走。換換品類,我能多自保一分。不知劉總手里還有什麼貨,可以讓我換一種下家做做?”

劉油行走江湖二十多年,頭一次佩服起一個小姑娘來了。

這一單生意還沒做完,已經想著下一單了。

人求財,這是常見的,但求財求到不擇手段這個份上,以的年齡來說,還是相當可以令人震驚一下的。

劉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已經順著的思路開始認真考慮起這個問題來了。下一單,還能不能找做?聰明,所以很適合,聰明人總是有本事將一塊錢變十塊錢,有錢大家一起賺;但太聰明,就不適合了,太聰明的人不容易控制,老實人有老實人的好,給一塊錢就收一塊錢,不會想著下次要收兩塊錢,收不到就給你搞事

但人嘛,哪里有完的呢,又要聰明又要不那麼太聰明,做上帝才這麼挑剔,做生意不能。

劉油左右權衡了一會兒,似乎被說服了,又似乎是被他自己說服的,對抬了抬下開口道:“唐家手里有的,比你想的,永遠要多。你有多大胃口,就吃多單生意。品油只是其中之一,完這一單,讓我們見見你的手夠不夠漂亮,再有機會談下一單。”

話說到這份上,意思就是到此為止了,套不出其他更多了。

蘇小貓一笑,將手里的箱子用力一推。

沉重的皮箱整個打著,海面下過雨,甲板上還著,箱子就在這水聲中轉了一個圈,直直停在了劉油的腳邊。

緩緩起,拍了拍手上的水漬,朝對面的人抬了抬下,“多了一百萬,算是一點誠意。劉總既然說,這是唐家的生意,那這點誠意是要的。”

“哈哈。”

劉油愉快地笑了。

拿到錢總是愉快的,拿到比預期中更多的錢,那這種愉快就更勝一分。

“蘇小姐,出手這麼闊,也是個爽快人。”

“哪里,還指劉總下一單繼續想著我,花這點錢在劉總心里占一個位置,我不虧。”

孩子講話就是甜,蘇小姐也是甜得很。”

蘇小貓拍拍袖管上的灰塵,笑了笑,沒再接下話。本就是雙方共謀做殺頭的事來了,做這檔子事的人,面狠心辣,殺人的事都干過還怕講點葷段子?葷段子只要開了頭,再下去就是服滾床上去了,這個坑,不跳。

蘇小貓做了個手勢,示意將的游艇拉過來。

劉油也算是看出來了,這是個只賺錢不賣的主,為點錢財可以壞事干盡,但為點卻是罷手不干的,不僅不干甚至還可能翻臉。劉油心想行吧,小姑娘有原則是好事,人哪里沒有呢,犯不著跟做生死生意的人打皮主意。

兩人又公事公辦地談了幾句,敲定品油拿貨易的時間、地點、驗貨的人數、方式。生死場,多留一分鐘都是后患無窮,蘇小貓拍了拍手,“行吧,劉老板,第一次合作,我可是沖著‘唐家’二字來的啊,合作愉快。”

“當然,有唐家作保,你怕什麼。”

蘇小貓轉,正跳上游艇離開,忽然聽見一個腳步聲從船艙里走出來,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洪亮地傳來:“老劉,談什麼事談這麼久,下面我這賭局都開好了,你不請客人一道下來玩一把?就當免費贈送的活了。”

一瞬間,蘇小貓的背影僵住。

的記憶力太好了。

這個聲音、這個人,認得,也知道,今晚最后一步,兇多吉了。

甲板上,燈大亮,賀四爺一眼掃過去,盯在了一個悉的背影上不了。這背影幾乎沒有轉過,他也本無需轉過,單單一個背影就足以讓他記上一輩子。賀四爺的聲音陡然凄厲,遙手一指蘇小貓:“不好,是記者!我就吃過一次大虧!”

四聲上膛聲。

蘇小貓連眼神都沒來得及收一下,腦袋已經被四把槍對準了。

一層薄薄的細汗自額頭迅速泛起,沒有去管。拿大主意時,需要冷心靜。就是憑著這底氣,闖過了多生死關。

“這麼巧,竟然在這里見你。”

緩緩轉,清俊傲氣的眼神掃過去,就這樣讓名聞天下的真面目立在了眾人面前,“賀四爺,別來無恙。”

賀四爺站在船頭拼命跺腳,活像一個盡了苦的地主,要把昔日那臨險境、虎口險、東山再起的歷史都搬出來:“老劉!你知道是誰嗎?你竟敢讓上船?是查你來了啊!我當初就是這樣子著了的道,被監管層逮著了,差點進去了!”

劉油倒吸一口氣,一聲暴喝:“你是誰?你不是下家派來的蘇清風?!”

“劉總,今晚算你走運,正式自我介紹一下好了,”一笑,很是睥睨:“我姓蘇,蘇小貓。我還有一個名字,《華夏周刊》,蘇洲。”

“……”

劉油死死地盯著

什麼都不用說了,聞名業界的名記蘇洲,有誰不認得。

“蘇清風呢?”

“被我買通了,已經是我們的人了,”不介意告訴他:“這會兒應該在海關部門配合調查。”

劉油大怒,丟下恐嚇:“蘇小貓,你敢跟唐家過不去,今晚你走不了。”

“我今晚走不走得了,是我和你說了算,不是唐家說了算,”像是膩了,譏誚骨:“劉總,你也老大不小了,五十多歲的人還要打著唐家的名號到騙,你也真好意思?”

這一句話,仿佛平地一聲雷,引了全部真相。

劉油難得地被驚到,當場倒退了兩步,暴喝一聲:“你說什麼?!”

蘇小貓笑笑,負手著他。

這一刻想起唐勁,想起那一晚他試探,試到最后心灰意冷的樣子。記得他每一個作,每一個表,記得他說,蘇小貓,你查了唐家這麼久,難道都不知道,唐家有所為有所不為,從不沾港口這門營生?

一句無心的話,也是一句真話,嗅到了一不對勁,這就巧。

不是沒想過要放棄。

做,還是不做;查,還是不查,當中衡量的就是一個新聞人到一個普通人的良心距離。

某一晚,皓月當空,天幕深沉,在庭院中抱臂月,想起很多年前看到的那一句話。

無事袖手談,有難一死報君王。

就為這幾個字,耿耿于懷,多年不得好。千百年來,靠一桿筆走天下的中國書生是否只能落得這樣一個命運?蹉跎半生,書劍兩誤,最后唯有一死搏得一聲大鼓齊鳴的尊重。太痛苦了,也太無用了,還有的理想主義,還有新聞人想要敘述公義的昂貴的生存姿態。

天下的新聞都是咬牙查出來的。

做吧?

就這樣做了。

背水一戰,沒有后悔,海平面卷起大風,將的聲音也一并高高卷起:“就是這麼巧,我恰好知道,唐家從不沾港口這門營生。劉總,你卻背叛唐家,打著唐家的名號打通港口關節,在公海走私品油。不僅做非法生意,還殺人滅口,用的也是唐家的名號。這事要追究你的人可多了,頭一個,就是唐家,接下來,就是監管機構。如你所見,我是記者,記者最擅長的是什麼?把握新聞的速度和事實。所以不妨告訴你,方才你說的話,每一句每一個字都已經傳到了三方面手里:唐家、《華夏周刊》、監管層。如何,這樣的局面,是對你更不利,還是對我?”

劉油握了拳,握得關節咔咔作響。

這人,是留不得了。

他橫了一眼,以眼神示意。幾個下屬明白無誤,手起刀落,對準了眼前這條命。

有水從蘇小貓的眉骨無聲落,冰冷、粘膩,是迅疾而起的冷汗。在一瞬間,腦中轉過了無數種可能不發一言,眼神卻依舊熱,里面全是不認命、不服輸。不信,這點小場面就能把斷送了,也絕不會肯,讓一個還有那麼多事未完的自己斷送在這里。

還有談判的可能嗎?沒有了。

那麼,怎麼辦?

跑!

會游泳、會潛水、會跑、會跳水,從小在“遙鄉”過的不懲罰在這會兒真正現出了救命的威力了。跑步的速度和耐力都是國家級長跑運員等級的,跳海和游泳逃生的技能都是經過不下數十次實戰經驗中練出來的。做人的哲學很簡單:打得過,打;打不過,跑!的良心也從不折磨,又不是警察,只是一個記者,縱然心里裝著天下和真相,但那又怎麼了?保命最重要!

蘇小貓在一秒的時間計算了能跑掉的可能

或許,有槍傷的可能

做好了這一種準備,畢竟有四把槍口對準了。一個人要活,第一要義就是不高估也不低估自己,要客觀、要坦誠。最要把握的是,不能讓這槍傷落到要害之,手臂、部,都不要,即便最后不幸傷了殘了,也總比一命歸西的好,在這點上的心大得很,從不恐懼任何一種人生,只要人生還是有的就好了。

蘇小貓悄然閉上眼。

再睜眼時,冷不防,縱一躍。

后一道影,鬼魅般地,突然出現,追隨著的速度一同縱跳了海。

槍聲起。

在半空中被人抱在了懷里。

生死之間,生命中的一個人,用一場荒唐的深全了世無恙。

“小貓,活下去。”

就在這一把嗓音里這一個懷抱里這一場被里真正著了慌。

“唐勁?!”

他來不及說話,一突如其來的沖擊力撞上他的背部,他下意識更抱幾分,就在這一撞擊力之下沉了海。

海水漫過了的眼睛,這撞擊力仍然沒有消減半分,似一生死之力,一力抗衡了水的浮力。

蘇小貓陡然睜大眼,瞬間明白了,這撞擊力是什麼。

是子彈的推力。

他中槍了。

一己之力,他護了周全。

他在英國多年,年時讀書,翻到一頁,書里講“atone’swits’end”,他的目在書旁空白停留長久,心緒平靜。他想什麼是“到了一個人智慧的盡頭”,人的智慧怎麼可能是有盡頭的。對于他這樣講究“適度”原則的人來說,這就像是一個永遠不可能犯的miss。偶爾他也會為此到些許憾和悵然,太講究適度的人生是如此無趣,連犯錯的機會都沒有。

直到,他遇見

中槍的那一瞬間,他其實是沒有覺的,能將抱在懷里,膛的溫暖足以抗衡一切痛楚。他一笑,非常滿足。所有的痛苦都是“縱浪大化中”,所有的痛苦都比不過你說你不夠我。

海平面掀起風浪,撲殺一切恨。

“唐勁!”

下意識大一聲,口腔瞬間進了水,奪走呼吸,在一瞬間嘗到了死亡的恐懼。然而都這樣了,快要不行了,他近在咫尺,也全無反應。海水吞沒了他整個人,他隨波下沉,形同廢墟。蘇小貓的眼淚一瞬間就下來了,海水混合著淚水,幾乎將滅頂。

在痛哭中咬牙關。

絕對不會,在這樣的境地、這樣的時間,和他告別。

不知哪里來的力道,涌起前所未有的求生,在冰冷的海水中一肩扛起了他整個人的重量。風浪、暗涌,都沒有打散拽著他的手,就這樣死死拽住他的力向海平面掙扎游去。辨不清是否在哭,海水很咸,淚水從眼中涌出來,恰好清洗了一部分的苦咸,連淚水都在幫更不可以認輸了。

從來都是一個薄的人,,總是供小于求,不懂得什麼是萬斛閑愁,不在乎什麼是我你。太稀缺,天著渾然天的“無所謂”,就這樣活了一個浪子或子。然而他一語鑒:神,賢人行徑。若壞到了底,也就不會悲傷了;可是還不夠壞,他義無反顧拖下紅塵,賭的就是的不夠壞。

蘇小貓咬牙,急速掙扎浮上水面,重新大口呼吸的時候,在心底迸發出一聲嘶吼。這聲嘶吼給了力量,以一個子的力量一力將一個年男子的軀從水中拽了上來。蘇小貓無比良的水在這一刻發揮了救命的力量,死死撈住他的肩膀,令他呼吸。海平面的風浪打得兩個人東搖西晃,但任憑一次次巨浪的滅頂,始終有本事將他牢牢拽在手里。兩人一,天地不分。

“唐勁!”

拍打著他的臉,又吸了口氣吻上他的,朝他里吹進呼吸。

一個中了槍的人,一個力量有限的人,旁是萬頃巨浪,后是無窮追殺。旁人見了或許都會只剩一聲嘆息,放棄吧,除了放棄還能怎樣呢。但不肯,住著兩個人,蘇小貓不肯,蘇洲也不肯,兩個人都深著他,是以兩個人的力量在抗衡這場殺機。

“你這個笨蛋,你來干什麼。”拍著他的臉,滾落熱淚:“你好好地去做你的唐家二爺啊,好好地按你當日所說的去做啊,好好地跟我分開一陣子啊。你跟著我來這里干什麼,你為了我這樣的人連命都不要干什麼……”

吃定了他這麼久。

吃定他當日重傷時一恩,吃定他從此以后長不起,吃定他連分手都阻擋不了“蘇小貓”這個人他要。

吃定他到命的地步,罪孽深重。

一個浪打過來,將他打向就在他左肩好好落了一場淚。良久,聞到一陣腥味,一滴兩滴的落到臉上。,知是

一瞬間的骨冷席卷,比海浪更冷,比死亡更暗。抬頭,看見一場廝殺。劉油、賀四爺,皆逃不過這一場大逃殺。這是一決定的力量,在對獵進行撲殺。人,此時不人,只是衡量命的一種說法而已。這是走式的戰爭,輸贏以存亡計,非常腥,非常

蘇小貓沒見過此等場面,頭一次見,天的反胃瞬間出現,捂住,吐得天翻地覆。

一雙手摟住了的腰。

在生死之間一怔,眼眶一紅,“唐勁?!”

“不要看。”

他似乎也沒有太多力氣,但意識還算是清醒的,出了左手覆上了的眼睛,還的世界一個救贖。

“這是……”

“這是,唐家在清理門戶。”

“……”

他是懂的。

因此他更不忍心,讓看見。看見了,從此就快樂不起來了。世尊四十八愿度眾生,依然度不盡恒河沙數的劫。他只有一個人,要守一個孩子的快樂,如何容易?他小心翼翼,心里仍舊晃晃的。一個人原來是這樣的,怎樣都守不住,怎樣都要守。

“小貓,這就是唐家。”他聲音很輕,于天地間對坦誠:“丁延終究沒有瞞我,把你想查的事告訴了我,我告訴了唐家。今次是唐易派了人過來理,他沒有親自手。呵,沒有親自手,已經這樣了,若有一天他親自手,會怎樣,我不知道。”

蘇小貓愣了很久。

反應過來時,眼圈迅速地紅了,“你這個笨蛋,既然知道了,還愿和我一同犯險……”

他摟,非常滿足,“因為,我知道,你心里對唐家有愧,也有為新聞人的堅持,所以,我全你。我說過的,你去做就是了,其他的,我來退。”

萬事萬都有道理,除了一個人。

再不講理,他里再不同意,心里也是老早就同意了的。

就像那一晚在酒吧,他喝醉了,忘記了自己是誰也沒有忘記仍然。閉上眼,看見的是的臉;飲盡酒,想起的是深夜在他手掌中落。

你告訴我,唐勁如何忘掉蘇小貓?

“……”

看著他,無聲落淚。

這一刻覺得,以“蘇小貓”的份都不夠分量來面對他了,要拿出“蘇洲”的分量來用一用才夠。

他一陣咳嗽,皺眉,止不住的疼痛。

蘇小貓就在這一陣痛苦中迅速回了神,“別說話,我帶你走。”

的力量又涌起來了,連拉帶拽,將他一起拽上了最近的救生船。上了船,回手,海水退看清了手心的跡。

蘇小貓這一晚流了太多的眼淚,一聲凄厲:“唐勁!”

“沒事的。”

全無,但意識還在,盡全力寬:“記不記得剛認識你的那時候,我對你講過的?為的傷,死不了。”

捂住他的,“不要說話了,唐勁,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說完,朝游艇大喊:“易哥!救唐勁啊!易哥!”

“……”

唐勁愣了下,隨即就笑了。

“你認識他嗎,就這麼隨便裝……”

中了槍,失了,但保住了,他無憾。

他似乎累極了,陷昏迷前不忘:“你這麼聰明,做得對。找唐易,他有力量保護你……”

舊時候的人常說“終天之恨”。

不懂。

這一瞬間,他的手從掌中緩緩落,忽然就懂了。

如果這世上,再沒有了唐勁,如何原諒自己?

蘇小貓猛地跪下去,伏在他冰冷軀上,失神半晌,終于仰天嘶吼,一聲劫數:“唐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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