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其軒從房間走出來的時候，唐家機靈的小侍立刻上前告訴他：“易回來了。”

邵醫生下醫生服，點點頭，朝樓下走去。

站在轉角樓梯口往下走，他就看見一輛黑轎車正穩穩地駛進莊園停下。管家上前，拉開車門，一雙皮鞋率先著了地，接著，一個男人下了車。旁的人一致向他低首致意，男人一路走進莊園，旁響起一聲聲“易”的恭敬聲。

管家跟了他很多年，了解他習慣，一個眼神示意一旁的侍上前。剛進門口，就有小侍端著一盆清水上前，他作利落地洗了手、干凈，又掉了西服外套。旁邊的小侍心領神會，從他手里接過了手帕、外套，退了出去。邵其軒居高臨下看見這一幕，知道唐易今晚是沾過了。

“哦呀，唐家的大人回來了。”

敢在這種時候還開一句玩笑的，也只有邵醫生了。

唐易迎面走了過來，解開了襯衫的兩顆紐扣，領口大敞，鎖骨一道深吻痕一覽無余。邵其軒掃了一眼，當即轉過了視線。當事人本人毫無反應，為旁觀者的邵醫生卻是個良民，見了此等靡，嚨都有點干。

唐易徑自上了樓，邵其軒跟在他后走了上去。尹謙人從庭院里追了上來，追上唐易低聲音告訴他：“劉油已經理了，唐家還有幾個為他辦事的人，監控住了，暫時沒有。”

唐易腳步不停，徑直走到了一間臥室門前。醫用藥的味道傳了出來，尹謙人知道，里面正躺著一個重傷的唐勁。

尹謙人頓了頓，見唐易沒反應，又大著膽子追問了句：“下面都在等您的吩咐。”

“吩咐？”

唐易盯了他一眼，聲音狠：“把唐勁搞這樣，怎麼不去死？”

“……”

尹謙人頭皮一炸，明白今晚這多事之時萬萬不得這人，答了聲“是”，迅速地撤了。

跟著他走上來的邵其軒看了他一眼，明白今晚唐易是真正被惹火了。這麼多年來，唐易被惹火的次數絕不多，第一次是在六歲，親眼見證母親遇害亡的那一日。那日他做了些什麼，已不必再提起，邵其軒只明白，那一日給了唐易提前三十年的和暗。

“唐勁沒事，你放心。”

許是要給他些寬，邵醫生上前，對他道：“兩槍，真是好險。一槍打在了他的防彈上，一槍打在了手臂上。前面那一槍還好一點，反而是后面那一槍比較麻煩。他在離開唐家時手臂中過槍，這次再來一次，顯然那幫人是對他很了解的，挑最薄弱的地方下手，要至他于死地。”

唐易聽著，聽完了，開口了他一聲：“邵其軒。”

聽到他連名帶姓一起，邵其軒就發憷，“嗯？”了一聲。

“如果唐勁留下點后癥，你也跑不了。”

“……”

被明目張膽地威脅，邵其軒心復雜，“能不能好好說話，能不能？”

他沒好氣地告訴他：“剛才我已經將他的傷口全部理過了，接下去一個月都不要讓他有劇烈活。他不像你，壞人打不死。”

被人講了句風涼話，唐易也沒反應，看樣子是本沒聽進去。邵其軒知道他今晚是真正擔心了，否則不會這麼容易被人占了便宜去。

“爸爸去世前求過我，要我照顧他。”

“……”

“若他肯留在唐家，我反而比較好照顧，可是他不肯。他有他的善良和理念，做不了惡，在唐家這個地方頑固又執著地做著一個好人。”

邵其軒轉頭，張了張，發不出聲音。

簡單幾個字，從唐易里講出來，聽得邵其軒心里一陣起落。

唐家早就是他的，這不是他的父親決定的，而是唐家所有人決定的。多人向著他，多人將他當信仰，他比誰都清楚，并且在這些年完行使了這些特權，將個人威帶至頂點。他擅長將人同化，唐勁把這個稱作“”，無論是誰進了唐家，在唐易手下“”一年，都會出一個被馴服的模樣來。這樣一個人，連他父親去世前也不得不求一求他。他肯，唐勁今生可得無恙；他不肯，唐勁連踏出唐家半步的可能都沒有。

幸好，他肯。

并且，唐易從不反悔。

人間多艱，你我皆被囚。好人難做，落難的通常都是君子。最后，只有一個唐易，從惡之城走來，無視了清規戒律，以殺出了一條路，讓所有的君子之道還有安立命之。

邵其軒安靜半晌，深吸一口氣，對他安道：“不要多想了，進去看看他。”

唐易踏臥室，就看見了兩個重傷的人。

病床上的唐勁陷了沉睡，一手包著繃帶，一手掛著點滴，似乎心有放不下，昏迷中眉峰仍然是皺的。蘇小貓正坐在地上，趴在床尾，一的服都沒換，這會兒半干半地全在上，頭發也散了，一狼狽。時不時抬起臉一唐勁，看不了多久，一眼就有眼淚滾下來，收回目，將臉埋進臂彎中，旁人只看得見微的雙肩。

邵其軒悄聲對唐易道：“這就是蘇小貓。本拉不走，服也不肯換，要在這里守著他。”

有一種生似乎有一種天的勇敢，多大的痛苦都不垮。

蘇小貓無疑就是這一種。

除了這一次。

唐勁不行，這折磨太大了，不了。

唐易看了一會兒，來一旁的侍，吩咐道：“給蘇小姐拿一條毯過來，你在這里照顧著，看等一下有什麼需要。”

代完，男人腳步一旋，沒再停留，舉步走了出去。

邵其軒一愣，反應過來時追上了他，問：“你不帶離開嗎？讓去休息、睡一覺什麼的。”

“我為什麼要帶離開？”

男人下樓，聲音清冷，“從此以后，唐勁也有了疼他的人，是好事。”

正說著，樓下一陣。

幾個人被反綁住了雙手，正跪在門口。見了他，紛紛伏地求饒。尹謙人抬頭，向二樓的男人點頭示意，意思是人帶來了，聽候置。

唐易居高臨下掃了一眼樓下的場面，對后的邵其軒代，“唐勁給你。”

說完，男人一步一步走下樓梯，聲音森，“至于其他的，我來。”

唐勁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隔日清晨。

藥力分逐漸散去，他到手臂作痛。他有些了悟，應該是傷得不輕，保住一命已是大幸，皮之苦在所難免。他扶著額頭撐著床坐起來，一抬眼，就看見了蘇小貓。

正趴在他腳邊，坐在地上扶著床沿睡著了，上蓋著一條毯。唐勁用了點力氣傾，手拂開了額前的頭發。長發全散了，臉上淚痕未干，幾散發粘在了側臉。唐勁看了一會兒，手一點一點將它拂去了。一張陪他痛了一夜的臉出現在他面前，從此這就是一個學會痛苦的蘇小貓了。

他喜歡一切干凈明的東西，比如珠、花瓣、荷葉糕，比如琉璃、水晶、金剛石，比如合作的條款、合理的買賣、合心的姑娘。

這一刻，就在他手拂去臉上的散發時，未干的眼淚從眼眶流下來，落到他指尖，干凈得不像話，明得好似一道。他作停了停，恍然明白過往喜歡過的都不喜歡，從此以后只有為他在睡夢中落下眼淚的這一個人是他真正喜歡的了。

蘇小貓在一陣惺忪中轉醒。

了眼睛，見到眼前正坐著看的人，猛地就清醒了。

兩人一上一下，一高一低，誰也沒說話，仿佛先要好好看一會兒，讓眼睛看夠彼此才可以。

最后還是唐勁先開口了，微微笑了下，“為什麼睡在這里，離我這麼遠？”

蘇小貓聲音沙啞，“沒有啊，就是想……”

“就是想”了半天，也沒講得出想的容。

聞名天下的蘇洲，一筆驚天下，也有張口失音、詞不達意的一天。

“小貓。”

他了一聲。抬頭，見他手給，對無聲地邀請。明白了他的意思，將手放在他掌心。他當即用未傷的那雙手用力將拉向他，往前傾，就落了他的懷抱。

他將穩穩地抱在懷里，告訴：“講不出話的時候，這樣就可以了。”

“……”

一瞬間，兩人仿佛回到了相遇的那一晚。

那一晚，就是這樣，他傷了，手喂他一口面包一口水，指尖到他的。相親，天下從此生是生非。而他起不悔，的就是這在他心里生起是非的人。

“對不起。”

深埋在他口，眼淚“唰”的一下就下來了，“是我，想用‘唐家’的分量去換新聞的價值，讓《華夏周刊》重回傳巔峰時代；是我，在察覺劉油打著唐家的名號從事著公海品油走私活時，沒有告訴任何人，想單憑一己之力將這新聞拿下；是我，沒有好好向你解釋。其實這件新聞做到最后，是不是為了《華夏周刊》都無所謂了，我是為了你，為了唐家，為了……你會繼續喜歡我。”

記者守則第一條，堅持真相，不可有私心。

怎麼會忘了這個。

私心越來越重，顧忌越來越多，最后當看見他以中槍的結果全了的無恙時，終于覺悟，終于后悔。的私心沒有害死，害死了唐勁。

怎麼可以忘記了。

那些和打殺，不可以移到書桌的稿紙上。

抱他，眼淚打了他的服，“你不可以有事。唐勁，你不可以。這人間太寂寞了，從前我不怕，現在，不行。親人、人，對我而言，都只有你。那天你對我失推開了我，對我講，你要和我暫時分開一陣子，我就想，你怎麼舍得，是不是不喜歡一個人就會舍得了……”

說不下去了。

心里傷著，一直好不了，到了他懷里才得一兩分解。揪他的服，哭得沒有聲音，只有抖的雙肩泄了的淚流河。

唐勁一點一點用力，抱。

他按著的后腦，手指穿梭在的長發里，一下又一下。

“不喜歡你？我也想知道，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不喜歡你。”

“……”

蘇小貓一愣，眼淚陡然落得更兇了。

唐勁拍著的背，壞心地看著大哭了一會兒，忽然低下頭，吻上了的薄。

“你那麼壞，那天竟然對我說，比起我，更工作。你想過我的嗎，你存心的是嗎。吃定我喜歡你，所以你舍得在我心里砍那麼兇的一刀。”

蘇小貓摟他的頸項，又往他懷里鉆了幾分。現在的姿態非常賴皮，從一開始的還顧忌著唐勁的傷，到現在已經完全不在意這事了，兩條都爬到了床上，公然深陷進了一個病人的懷抱。

“我是孩子啊，”開始不講道理了，“你怎麼可以和孩子記仇。”

“單槍匹馬對陣劉油的時候，你有想過你是孩子嗎？”

“……”

確實……

那時只把自己當個英雄，覺好得不得了。

理虧了，沒有道理可講了，埋首在他頸肩，低聲訴了一句真心：“那天講的話，不是真心。”

手，隔著一層薄，在他心臟了，“我的真心，在這里。”

的聲音非常低，卻是一聲溫，化開了眾生有。

既英俊，又好，這樣一個人付起真心來，多余的話都沒有，單單那樣看住你，目干凈就好似銀碗里盛雪。怎麼舍得傷的心？是歷史上為大義錯殺自己的英雄，錯付人的人，有多錯天也原諒，天也縱容。

唐勁低頭，微微側臉，吻上了的角。

深淺錯，溫而纏綿。

一個人太不講理，為犯的錯也可以殺。

“小貓，”他出聲相邀，用盡了平生意：“住到我心里來，不要走。”

“嗯。”

天下遼闊，何求心？

天地不仁我不負你，是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