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一輩子都不會聽到。

我確信。

我第一次看到俞桑筱的時候，才十歲。

我印象深刻的原因，不是因為，而是因為那件事。當時，參與其中的我，沒有任何覺，只是事後，才發覺它的驚心魄。

因為它，父親去世，母親跳樓，家毀人亡。

其實我並沒有人們想像中的傷心絕。我的父母，是典型的藝家，終日沉浸在他們自己的世界裏不理世事，明明不可以拋開一切卻定要作瀟灑塵狀。我不理解，也並不喜歡他們的生活方式。

五歲那年，我告訴斐閣，零在不同的位置代表不同的涵義，八歲那年，跟祖父上街，我的心算速度遠超過他。從十歲那年起，我就逐漸逐漸開始掌管家裏的財務。從日常開銷，到我跟弟弟的一應費用，我都可以應付自如。我十一歲那年，父親送我的生日禮，便是票和債券，他允許我隨意去買賣，他經常跟媽媽開玩笑，我天生沾有銅臭，是當商人的好材料。

祖父在去世前，最疼的就是我。伯父沒有子，儘管父親在祖父看來不，他還是願意栽培。

後來，伯父贏了。

後來，我們走了。

再後來，只剩下我跟斐閣。

沒關係，沒有他們，我們一樣可以活得很好。

沒有他們，我一樣可以把失去的，一點一點全部都拿回來。

我確信。

從十三歲那年起，我一直在國生活。從第一天起，WilliamLoong一直是學校最歡迎的學生，雖然我從不刻意去接近別人。

除了最親的親人，基本上，對外人，我都心存戒心，父親的事告訴我，沒有什麼人，是可以輕易相信的。

十五歲那年，我在唐人街到秦衫，那時的我正在被流氓持刀搶劫，是生在貧民窟的的一時急智使我倖免於難，為了念的救命之恩，義父從此有了兩個兒子和一個兒。

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對很好，而永遠不會知道，這是為什麼。

跟我們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從一個孤兒變一個亭亭玉立，通多國語言的淑，言辭犀利而不失和，思維敏銳而不鋒芒。義父一直有意撮合我們。我們一直很好。

只是，我不要婚姻。

我的心早已蒼老，瘡痍滿目。

後來，我遇到了俞桑筱。

已經完全忘了十多年前在那個破舊的街道發生的那一幕幕，那些往事。第一次，俞定邦拿著那幅號稱是走私來的畫跟我父親易，我坐在後排，清清楚楚看到俞定邦對的呵斥和輕慢，然而，不曾屈服；第二次，荒謬的是，竟然救了我。

事實上，如若不是那個眼神，我也完全想不起來。有誰會記得十年前偶遇的一個普通小孩呢？

那個小孩面黃瘦，著樸素得近乎破舊，卻有著茂如海藻般的一頭長發，亮得耀眼。

跟十年後一模一樣。

還有那個眼神。倔犟的，傷的，弱的，還有著一的堅強。

十年後，我重遇，在俞家那個或許曾經氣派，但現在已經掩蓋不住腐朽氣息的客廳。當從地上爬起來的瞬間，我看到了眼裏閃過的，是跟當年一樣的倔強，負傷和假裝出的若無其事。

看起來，在俞家過得跟十年前一樣不好。

我聽說過一個故事，小們會潛意識地把出生后第一眼看到的那個認作自己的母親，自己最親的人。

而我呢，我想我本不，最起碼，不夠，只是因為，是我的第一次。

一直以來，就算曾經坎坷，但我從來沒有到過任何委屈，在國，我是祖父生前獨寵的孫子，到最好的教育，到了國外，父逝母亡，但義父，父親的老同學一直盡責地照顧我，教我生存，教我經商，教我算計，教我不擇手段，我的人生，負人多過人負我。那一次，我生平第一次，看到那種赤的倔犟，第一次，看到那種故作堅強的弱。

那時的我，並不知道，原來即便是獵人，也會有跟獵一同跌下陷阱的時候。

那時的我，只知道不擇手段地，偏執地，想盡一切辦法要得到。

漠視我的代價。

那時的我，面臨一個無比爛俗的境地：不我，而我，不，不能。

伯父去世前，和盤托出了所有。其實他無比清楚，已經晚了。

十多年前，從俞家追回的份和錢轉了一個彎落伯父的口袋，他順理章掌握整個龍氏。我冷眼看著。

十多年後，整個龍氏完全被我掌控。

他只圖死得安心一點。

伯母是個奇子，我們最開始在國的那段日子，若不是，絕不能安然渡過。歸國后，幫我良多。把自己手中持有的份悉數轉給我。無兒無，但伯父在外有一私生兒，無論伯父生前抑或死後，堅決不允許那個孩前來相認：「這麼多年，瘡疤蓋著我可以或許假裝它不存在，但若淋淋揭開，等於往我臉上扇一記響亮耳，令我此後人生崩潰。」

不計前嫌，到為我中意的子，想方設法騙我到相親。

知我若，怕我鰥寡終生。

後來，我跟說，看上了俞家的孩。吃驚。無法不吃驚，伯父臨終前，終日陪伴他，俞家，是他們倆悉而避忌的話題。

想必已經悉，或者，以為可以猜到我的心思和用意。對我說：「斐陌，若你真心，我也無話可說，若你假意，」嘆了一口氣，「冤冤相報何時了。」半生下來，早已看一切，歡喜悲傷或空，南柯一夢。

一直以為我要娶的那個人是俞桑瞳。不置可否。

而我呢，我從沒打算跟俞桑瞳走到一起。儘管很，很聰明，聰明得假裝幸福，假裝上我。

我連假裝都不屑。

我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我永遠忘不掉斐閣瘦弱的被吊在窗臺上的可怕景。

那個時候，我蓄意要辱的，是整個俞家。那個時候，我不覺得自己會因此而改變什麼。

一場我永遠可以旁觀的婚姻而已。

並且，既然我不打算付出什麼，或許這是一個好的選擇。

但最終，我辱到的，竟然是我自己。

徹徹底底。

看到那雙眼睛，那雙從頭到尾完全漠視我的眼睛，那雙漫不經心略帶嘲諷的眼睛，我居然會說出那麼多愚蠢的話，做出那麼多愚蠢的事。我不能相信。

我不止一次告訴自己，生在一個活該到深刻詛咒的，畸形的家族裏。俞定邦狡詐，俞澄邦猾，就連俞桑瞳，都有著遠超二十多歲年紀的世故和，而失卻教人眼前一亮的本真。

而俞桑筱呢，不夠麗，不夠才華，頑固得驚人，甚至因為偏執而屈從。信任的安姨，但後者將永埋心底；忠實於心目中的友誼，卻遠遠敵不過現實；甚至不知道，原來自己的存在，從頭到尾都是個錯誤。

但是，就像錯生在玫瑰園裏的一株低矮桑椹，即便飽譏嘲，仍不甘心，不肯攀附，不肯彎腰，不肯低頭。

我默默地看，對斐閣盡責盡心，對安姨有有義，對工作全力以赴，永遠可以跌一跤，再爬起來，傷痛褪盡，輕鬆微笑。

直到現在，我都不相信，我居然會被吸引，或是憐憫。

我對說――

「沒有下次。」

下一次，我不會放過你。

我跟秦衫去國，為的是理義父留下來的龐大產，已經拖到不能再拖的地步，在我意料之中的，新婚第二天我突然離開，俞桑筱不置一詞，從頭至尾，完全不在乎我。

同樣的，連假裝都不屑。

從頭到尾，在乎那個跟青梅竹馬的的何言青，在乎那個突如其來進生活的，儒雅而神的方安航，在乎那個安姨。甚至可以偉大到犧牲自己來保全他們。

可是，偏偏不在乎我，的眼裏沒有我。

我恨的犧牲，我恨的不在乎，我不能容忍。

我更恨我自己。

明明想要臣服在我腳下，卻寧可蹲下來與平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