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陌上桑》第十七章

我是梅若棠。

我是一個很矛盾的人。我沒有父親,或者說,我不能有父親。這一點,我到二十歲那年才真正明白。

從我記事時開始,就跟母親一起住在唐人街上。我們生活得不好也不懷。從質條件來看,我們雖非富裕,但至不愁吃穿,母親並不出去工作,但每月必有一份匯款單準時匯到,每到那一天,母親會帶著我,出去吃上一頓,或是逛街買些平時不讓我買的東西。

母親不大方,也不小氣,不溫,亦非怨婦,很會自得其樂。從小到大,待我並不親,我更像的朋友,而不是一個兒。對著我談論哲學文學藝的時間,永遠比談心的時間要多。喜歡繪畫,消磨在大都會藝館的時間,遠比做家務的時間要多。平時生活節儉,但是,當聽老師說我有著驚人繪畫天賦的時候,還是慷慨解囊延聘名師教我繪畫。做這一切的時候,淡然,彷彿一項義務或者責任,而非天倫。

從不浪費自己認為不應該浪費的時間,力,還有

包括我。

從十三四歲開始,我就知道,,即便已經有了我這麼大的兒,,依然驚人。其實並不刻意保養,但完全當得起那句話:絕代風華。

雖然從不在意四周傾慕的,艷羨的,或是嫉妒的目和無不在的竊竊私語。

充其量只能算清秀的我,不及萬一。無論是外貌,還是那種對什麼都無謂的態度。我小時候個子十分矮小,長相跟格也不討人喜歡,好在我們並無什麼親眷,我亦無須為此大傷腦筋。我曾經奇怪,母親雖然材勻停,但個子並不高,而我,從十四歲那年起,就一天比一天躥得更高,我所有的服,一季之後必定嫌短,所以,母親歷來不會為我過多置辦,我期待像別人的母親那樣欣喜,哪怕是帶著濃濃抱怨的欣喜也好,但是,僅僅淡淡說過幾次:「你不能再長了。」事不關己地,「孩子長得太高,不是好兆頭。」

我一開始,曾經為的冷漠傷心過,後來時間長了,逐漸麻木。而所有母親給予我的所有憂傷,抵不上十歲那年發生的一件事。

我有一個很要好的朋友小雨,是香港來的移民,父母開著一家洗店。相貌平平,績中庸,但是,心甘願幫我做很多事,我習慣了的相伴,習慣了的溫順,習慣了跟講任何事,包括傾訴母關係的疏淡。我跟,比我跟母親還要親得多。

突然有一天,開始躲著我。我發覺,直截了當問囁嚅半晌,終於開口:「我爸媽不讓我跟你再在一起玩。」

我錯愕:「為什麼?」父母是那種無無基,對誰都無比謙卑的典型移民。

猶豫了半天,終於開口:「他們說你……」漲紅了臉,難以啟齒的樣子,最終還是吶吶地,「是私生。」

後來我才知道,其實他們說的那兩個字是:野種。

那天,素來好強的我,一路哭著回家。一直以來,母親只是簡單告訴我,父親一早去世。我疑過,但的冷漠教我不敢探詢下去。

回到家中,堂屋裡站著一個劍拔弩張的婦人,濃妝艷抹,表誇張,正在破口大罵著什麼,母親端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穿著暗花旗袍,垂著頭,靜靜喝著的花茶。甚至連頭都未曾稍抬。

我被那種詭異的氣氛嚇住,我悄悄站在一旁,聽罵著諸如「狐貍」「不要臉」「勾引男人」之類的話,我的臉漲得通紅,尷尬難堪無比,突然,看到我,衝到我面前,一個字一個字,惡毒無比地:「你這個野種!!」

幾乎是立刻,原本表冷漠,角略帶輕蔑地坐在一旁的母親突然暴起,幾乎是迅雷不及掩耳地一下躥到面前,狠狠揚手,重重一掌摑過去:「回去管好你的丈夫再出來撒野!!」卸下平日的優雅,揚高聲音,「順便告訴他,儘快辦好離婚手續,我可以考慮一下他苦苦哀求了兩個月的那件事!」

打蛇打七寸。那個婦人先是驚愕,隨即萎蘼,最終掩面而出。

半晌,我回過神來,看著母親,期期艾艾地:「…………我到底……是不是……」

看我,那種駭人的眼神,我從來沒看到過,定定神,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揮手重重給了我一個掌:「從現在起,再敢提一個字,你給我試試!」

這是第一次打我。雖然待我冷淡,但從來不曾打過我。

我被鐵青的臉唬住了。我退回自己房中,一個晚上都沒有出來吃飯,也不理睬我。半夜時分,我得實在吃不消,悄悄出來找東西吃,聽到房裡傳來抑的泣聲,整整一夜。

第二天中午,若無其事地來敲我的門:「若棠,牛津街今天50%起減價,陪我去看看。」

我不聲不響陪出門。

自此,我們心照不宣,再也不談那個話題。因為我發現,原來,也有弱的一面。那一夜,我突然長大。

十七歲那年,我考上倫敦藝大學,母親很高興,破天荒為我在家裡開派對慶祝。沒過多久,問我:「想不想回中國去玩玩?」

我正沉醉於大學生活帶來的新鮮中,自由無拘束的環境和氛圍,無數新奇的派對和課餘活,越來越多的新朋友。進大學沒多久,室友就告訴我:「他們都覺得你很。」

我啞然失笑。老外的審觀點,總是很奇特。就像後來在歐走紅的一個中國模特一樣,在東西方,得到的是兩種迥然不同的評價。不過,不可否認的是,這句話,大大滿足了我的虛榮心,所以,當母親那麼問的時候,我猶豫:「……中國?」

那塊陌生的土地,離我太遙遠了。

看看我,一貫的不由分說:「機票我已經定好了,你收拾一下東西吧。」

我還是不甘心地:「我住哪兒?」

了片刻:「我有一個老朋友,我跟他聯繫一下,你就住他家吧。」

我想,若干年後,母親極其後悔當初的那個決定。

一定。

我怏怏地上了飛機。我回到了中國。我住進了何舯坤家。

他們全家待我都很熱,何伯伯和何伯母很和藹,何伯伯尤其喜歡我,專門給我預留了一間很舒適的客房,何伯母還請了假,陪我到去玩,對我的喜溢於言表,對所有人,都笑逐開地:「我乾兒,漂亮吧?英國回來的高材生呢!」

我汗無比。

何家是名門族,結識的人多,何伯母又喜歡帶我出去應酬炫耀,自認普通的我,或許只是因為新鮮,竟然到許多追求者,其中,以俞家二公子俞澄邦的追求最為直接。他整束整束地天天給我送玫瑰,幾乎天天來找我。只是,我看他不上,甚至,我鄙薄他。

一個婚約在卻想出牆的無聊男人而已,並且,對於婚姻,我基本悲觀。

永恆也不過只是一瞬間。

所以,對那些突如其來熱的邀約,我幾乎全盤拒絕。

當然有例外。雖然我中文不太通,但是,我知道彬彬有禮跟敬而遠之的區別。何伯伯的獨子,醫學院高材生何臨甫,儒雅到了極點,也對我冷淡到了極點。除了必要的寒暄,他從不跟我多說一句話。每日都守在家裡的書房,幾乎不多踏出一步。

何伯母對這個兒子極為寵溺,明知他態度不算好,仍為他開道:「臨甫就是這樣啦,書獃子,對孩子一點也不熱,」有幾分自得地,「都是孩子主來找他。」

是嗎?我哼了一聲,我偏偏不信這個邪。

他出了書房門,看見我,有點意外地暼了我一眼,繞過我便打算走開。我攔住他。我等了他足足兩個時辰,豈肯放過這個機會。我幾乎是有點挑釁地:「我找你有事。」

他很是一愣,很長時間之後:「什麼事?」

我直視他:「請問,我是你家的客人不是?」

他眉頭微蹙,角微撇,語氣平淡而微微不耐地:「怎麼了?」

我朝天翻翻白眼,跟他拗勁:「你不知道什麼做一盡地主之誼嗎?」

他仔細地看了看我,片刻之後,淡淡地:「我以為我媽媽跟你的追求者已經夠讓你收穫頗的了。」他垂眸,「再說,我很忙。」

我漲紅了臉,為他事不關己的態度和話語中似有若無的諷刺。我一時憤,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他也不再看我,就這樣邊帶著笑,輕鬆自在地從臉緋紅的我邊走開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恨恨地跺了跺腳。那個時候,被眾人捧得已經有點忘乎所以的我,從未到過如此冷遇。

我發誓,要再理他,我就是頭豬!

可是,第二天,我便化為一頭如假包換的笨豬。

我跟何伯母報備過後,走出大門,準備出去閑逛,拐過一個角落,一個人靜靜立在那裡看不遠的風景。

我視而不見地走了過去,剛走了幾步,便聽到後那個聲音:「地主等了你很久。」

我有心裝作聽不見,卻怎麼也綳不住,只得笑了起來。我跑回到他邊,恨恨地他:「怎麼,不忙了嗎?」

他微笑:「我是孝順兒子,怕你去跟我媽告狀。」

我白眼向天。什麼爛理由。

不過,有他走在我旁,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竟也輕輕漾了起來。

何臨甫是個很悶的人。

何臨甫是個很矜持的人。

何臨甫是個不知道浪漫為何的人。

何臨甫,是我見過的最最奇怪的人。

他不懂時尚,不尚學,不玩,永遠鑽在那堆厚厚的故紙堆中。生活了這麼多年,他對這個城市的了解還不如初來乍到的我。我們出去玩,我比他更快融那種環境跟氛圍。

他對我的自來不置可否。只是,他似乎並不排斥跟我一起出去玩。我們心照不宣地背著何伯伯何伯母,玩遍了當地的各大名勝。

遲鈍若他,從來沒有對我表示過什麼。我有點期待,有點失,也有點如釋重負。

畢竟,我的世界在倫敦,我不可以期待沒有未來的未來。

一個月後,我離開了這裡,離開了中國。直至我走的那天,何臨甫依然如故。我有些怨恨。回倫敦后,他從來沒有跟我聯繫過,一次也沒有。

後來,我在跟何伯母通電話的時候,沒有問過他。我在寫信給何伯伯的時候,也沒有談起過他。的自尊心總是微妙而又奇怪。我立志不要再理他。

而且,那個時候,母親不好,總是半夜咳個不停。我無暇分心。

半年後,我被同學了出來:「有人找。」

我不經意放眼看過去,頓時驚呆。那個微微含笑站在一棵橡樹下看我的人,竟然是何臨甫。

他走了過來,一貫的平靜,好像昨天才跟我見過面:「你好。」

我暼了他一眼,突然間,反悶頭就走。我討厭他,不想看到他。

他幾乎是立刻就攔到我面前:「我找你有事。」

我一愣,這句話怎麼這麼彆扭,我不耐煩地:「怎麼了?」

他斜暼我一眼,不客氣地:「你不知道什麼做一盡地主之誼嗎?」

我愣了很長時間之後,突然間,笑不可抑。

我捧著肚子笑了很長時間之後,出手去,恨恨地他:「大老遠跑到這兒來,就只惦記著這個,何臨甫啊何臨甫,你是也不?」還男子漢呢,心眼小得出奇。

他先是看著我笑,爾後面一端:「為什麼一直不跟我聯繫?」

這可奇了。我翻翻白眼:「為什麼要跟你聯繫?」

笨豬!

他面不改心不跳地:「你招惹了我那麼久,總得給我一個代。」

我先是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睛,爾後才慢慢消化了他的意思,我又是害怕,又是困窘,又是憤,我跺跺腳,口不擇言地:「誰那麼倒霉招惹你?!」

我臉漲豬肝一路跑遠。

跑回宿舍后,伏在被子里很長時間,我才想起來,他在倫敦人生地不,而我,就這樣把他丟下了。

我急急返去找他,可是,那株橡樹下已經空無一人。

我怏怏地回來,一路還在琢磨,他到底,來幹嘛呢?為什麼要對我說那樣的話?只是玩笑麼?何臨甫,千里迢迢來開玩笑?

我不敢往下想,但是,心裡竟然有點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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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幾天,都沒有何臨甫的任何消息。他彷彿只是如同氣泡一樣,稍縱即逝。後來想起來,我才發覺,原來,世間的任何事,冥冥中都有預兆。

周末,母親開著那輛小March來接我。我一上車,就告訴我:「何伯伯來倫敦了,請我們去吃飯。」

我懵了一下:「哪個何伯伯?」

暼了我一眼:「『哪個何伯伯?』虧你還去人家家裡住過一個月呢,怎麼,這麼快就忘了麼?」

我不吭聲。我有心病。只是現在,我才突然發現,今天的媽媽,特別漂亮。穿著平素極穿的暗紫純手工珠綉真旗袍。在我印象中,是極數個子並不十分高挑,卻能把旗袍穿得風萬種的人。

我一時衝口而出:「媽,你今天真漂亮。」

若有所思,彷彿沒有聽見我說什麼。到了一個岔路口,練地打方向盤向右拐,幾乎是同時,開口:「你上次回去,他們……待你怎麼樣?」

我一愣。以前,每次我無意中提到的時候,總是很不耐煩地岔開,再加上我一直在生何臨甫的氣,我們彷彿一直沒有聊過這樣的話題。我點點頭:「很好。」

沒作聲。片刻之後,還是那麼漫不經心地:「何伯母,什麼樣子?」

我想了想:「很賢惠。」論外貌,不算很出,跟風度翩翩個子修長的何伯父比,有點不太般配。

我深為自己淺的這種想法慚愧,畢竟待我極好。

母親仍然不作聲,也不再追問下去。車很快到了。我向外一看,何伯伯早已等在門口。他一看見我,含笑地:「若棠,你這個壞丫頭,已經足足兩個月沒有跟我聯繫啦。」

他十分親熱地攬著我向里走去,母親走在一旁。

我回答著何伯伯一句接一句的問話,心裡卻忐忑不安。果然,一踏進那個小包間,我就看到一道同樣修長的影,淺笑著站了起來。母親顯然有點意外,看向何伯伯,他笑著介紹:「我兒子。」他轉向何臨甫,「梅阿姨。」

母親很是銳利地打量了何臨甫一會兒:「你兒子很像你年輕時。」

何伯伯有幾分驕傲地:「他是個書獃子,知道念書,又太矜持,不曉得什麼時候能給我帶個媳婦回來才好。」

母親淡淡一笑。何臨甫安靜地坐著沒有說話。我瞪了他一眼,轉頭看著窗外。整頓飯吃下來,我的頭就沒正對著他過。

我就是個小氣鬼,怎樣?!

他後來對我說:「你不曉得我有多擔心你得偏頭痛。」

被我猛毆一頓。

事實上,當天,在何伯伯說出那句話:「臨甫大學畢業想繼續深造,選來選去,這裡的師資啊各方面都不錯,所以我送他過來,順便看看」的時候,我已經有這樣的衝

搞了半天,我就是一順便。還虧我亦喜亦憂了那麼多天。

我不看他,眼角餘也不掃他。

當天晚上,我聽到母親的咳嗽聲從客廳方向傳來,我留心了一下,坐在壁爐前,彷彿一夜沒睡。

我下車,對著車上那個人禮貌地:「謝謝你送我回來。」

我的同班同學,金髮碧眼,臉上略有雀斑的亨利,滿臉堆笑地:「克里斯娜,周末在我家有個party,來參加好不好?」

我也報之一笑,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抱歉,周末是家父忌日。」

對這個洋鬼子,怎樣都不過分。誰他是八國聯軍的後代。

他的祖輩千方百計掠奪中國文,他心積慮搜集中國友。

一樣的寡廉鮮恥。

他有點不甘心,然而還是維持著難得的風度:「下次一定要來。」他朝我揮手,加重語氣,「一定!」

我點頭,一本正經地:「一定……」才怪!

清冽的空氣中,我腳下略顯漂浮地朝前走去。今天是與設計老師,嚴苛出奇的菲利浦老太太大發善心的一天,居然在學年考試中給了全班同學B+的平均分。還破例給了我A+的最高分。大家提議去狂歡,我沒有異議。只是,以往,我嚴守著母親不得喝酒的令,而今天,我喝了滿滿兩瓶香檳,算是微醺。

我又往前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了什麼,轉而往另一個方向走去。走到那棵橡樹下,我打量了一眼,嗯,樹還是那麼拔,葉冠還是那麼風姿秀涼爽宜人,可是,今天不知道為什麼,怎麼看怎麼不順眼。我下鞋子猛地往後一甩,腳就朝樹狠狠踹去。

我沒有踹中。想想不解恨,我滿地找鞋。

NND,我就不相信,今天我打不到它!

一直以來,在我里,住著兩個人。一個是在母親面前沉默寡言循規蹈矩的我,另一個,則肆意驕橫,任妄為。

我找了一圈,又慢騰騰轉了兩圈,都沒有發現鞋的影子。我搖搖頭,確信自己沒有練過佛山無影腳。奇怪,我的鞋咧?

突然,一隻手猝不及防在我眼前放大:「找這個嗎?」我嚇得連忙跳開,卻接到一雙含笑的眸子,手上拎著的,正是我那隻失蹤的鞋。

他搖搖頭,蹲下來:「不會喝酒何必撐。」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自自然然地替我把那隻鞋穿好,幾乎被突如其來的這一幕弄得迷起來。

他重又站起,淺淺一笑:「壞脾氣的小孩。」他另一隻手到我面前,一個小盒子順勢輕輕展開:「還想扔的話,不妨試試這個?」

一張薄得晶瑩剔緻瓷盤,形狀宛如一顆心,而它的上面,竟然鐫著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海棠花,我是學畫的,一眼看出,那是純手工雕制,手法不算純

可是……

我心中的歡喜如同氣泡般一串串輕輕漾起,我慢慢屏息,生怕氣泡破碎般,正待出手去,卻偏偏昂起了頭:「不要。」我瞄瞄它,口是心非而簡單地,「丑。」

邊的笑緩緩盪開:「若棠,你在生我的氣。」

我咬。是,我在生他的氣。我更生氣的是,我竟然會讓他知道,我在生他的氣。

我扭過頭,拔腳就要走。剛走兩步,我聽到輕輕的一聲:「若棠。」我猶豫了一下,還是不由自主回頭。他的臉在如煙般月中,他緩緩走上來:「我學了很久。」

他垂眸,不再言語。

我一愣。他的意思,他的意思……

我心中的氣泡無可抑制地越來越大,越來越飽滿。我盯著他,他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可是,他的手,竟然地攥著。

我嘆了一口氣。何伯伯若是想要兒子在異國他鄉覓得良媳,以他這般保守悶的姿態,怕是不容易吧。

唉,算了……

我知道自己的模樣一定很不矜持,可是,那一瞬間,我幾乎是下意識地:「不如……」他倏地抬頭,眼睛亮晶晶地看我。我握雙手,臉上有點發燒地囁嚅著,「不如我勉強下……」

邊的笑紋該死地又慢慢漾開來:「你要勉強些什麼?」

我又又窘,語無倫次地:「……我……我是看你手藝那麼差……想……想教你畫畫……」

他傾下:「唔,還有呢?」

我還是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張臉在我眼前慢慢放大。不知過了多久,我心底輕嘆一聲,緩緩地,同樣傾向前。有一個小小的聲音自始至終,淡淡縈繞――

梅若棠啊梅若棠,早知道你逃不掉。

從那一天,從那個庭院深深的夕下,從看到他修長雋的剪影,從看到他似有若無的微笑:「你好,我是何臨甫」,從……

開始。

很久很久,他抬頭:「為什麼不答應他?」

我撇:「我有潔癖。」歷史污點,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搖頭,笑:「若棠,你總是讓我意外。」

我翻了翻白眼:「彼此彼此。」我皮笑不笑地,「又是順便來看我?」我哼了一下,還順便來占我的便宜。

他笑得有些無奈地:「你希我在不知道有沒有希況下把心底的企圖渲染得人盡皆知麼?」他微喟,「千山萬水,我畢竟來了。」

說得好像多麼的不願。我再翻翻白眼,涼涼地:「現在回去還來得及,」我酸得倒牙地,「反正那裡還有一籮筐的孩子願意等你。」

他一本正經地點頭。我氣急。

他還是極其正經地:「我媽媽託人幫我介紹了好幾個,才貌都是很好很好的。」

我氣得臉越漲越紅。哪有這麼蹬鼻子上臉的人!

突然,他一把擁住我:「可是,偏偏有一個經常被假乞丐騙得滴溜溜轉,生起來臉紅得像爛蘋果,沒事就喜歡在我面前東晃西晃,聰明臉孔笨肚腸的野丫頭,大咧咧跑到我心裡,賴著不肯走。」他附到我耳畔,低低地:「你說,怎麼辦?」

他非要把話說得那麼彆扭嗎?可惡,連帶著我也跟著別彆扭扭起來:「我……我……」

他仍然擁著我,什麼話也不說,只是輕輕地,「若棠,若棠,若棠……」

從來沒有一個人,這麼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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