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之意》第四章 東坡摯

“阿心,怎麼一個人在天臺吹風?”

宗極拿了兩瓶開過的啤酒走上了五樓的天臺。

把其中的一瓶,拿給了夢心之。

“大概是等爸爸來找我喝酒吧。”

夢心之笑著接過啤酒,和宗極了一下瓶脖子,一口就喝掉了小半瓶。

那波瀾不驚的表,就和宗極給遞過去的,是一瓶玻璃瓶裝的礦泉水似的。

“你這是一晚上沒喝水?這樣。”宗極不甘示弱地跟著喝了一大口。

“確實是沒喝。”夢心之自己又喝了一口,才放下酒瓶,略顯無奈地和宗極說起了緣由,“一晚上,關顧著和妹妹講《蒙娜麗莎》了。”

“蒙娜麗莎?”宗極幫夢心之整理了一下被風吹的發尾,“你該不會是拉著阿意一起看《達·芬奇碼》了吧?”

“是妹妹拉著我看的。這鍋我可不背!”

夢心之把手上的啤酒喝完,對著宗極搖了搖空瓶,眼神里面,帶了點示威的意味。

“怎麼都上升到背鍋的程度了?”

宗極仰頭,一口把自己手上的啤酒給喝完了。

他一點都不

面對兒有意無意的示威,還是沒辦法就那麼一笑而過。

別的事可以讓兒青出于藍,喝酒的話,就大可不必。

歲月有時候真的有點神奇。

宗極不免想起夢心之小的時候,吃碗加了料酒的沙面湯,都能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整整六個小時。

現在倒好,給拿瓶啤酒上來聊天,整得和要表演吹瓶似的。

如果他剛剛帶上來的是一瓶紅酒,是不是這會兒差不過也要見底了?

宗極倒是不覺得把兒的酒量給練出來有什麼問題。

孩子嘛,不會喝酒還是比較容易吃虧的。

事實上,夢心之只有在家是海量,到了外面就是標準的滴酒不沾。

就很神奇的,連勸喝酒的人都沒有。

夢心之長得比較不一樣,屬于那種看起來就和酒絕緣的氣質。

更應該生活在顧愷之的畫里,而不是一千六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紀。

“妹妹看了一半,就問我說達·芬奇的畫作里面,是不是真的有碼。害得我解釋半天。差點就以為會解釋不清楚,要被媽媽千里追殺了。”

夢心之心口,像是被東施效顰的那個西施。

“那不是也好的的嗎?你媽媽要是有千里追殺的心,我就帶著去看你。負責追殺,我負責保護。咱們父倆找個避開你媽媽視線的地方喝酒聊天。”

宗極一下就規劃好了行程。

夢心之抿著,似笑非笑地對著宗極點頭。

鼻子里發出近似于贊同的聲音。

“你這什麼表?”宗極沒來由地開始心虛。

“思考過后,對可行表示不信的表。”夢心之回答。

“不信?”宗極佯裝生氣,一臉嚴肅道,“咱父之間,現在連這麼點信任都沒有?”

“那必須沒有啊。我媽要是想追殺我,你肯定是的頭號殺手啊。”夢心之對宗極的家庭地位了然于心。

“我這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好嗎?我得讓你媽媽以為,我和是一國的,才能為阿心謀求更多福利,對吧?”宗極給自己找了個理由。

“比如呢?”夢心之沒有送上臺階。

“比如……”宗極迅速搜索了一下記憶庫,“你畢業之后想去留學,你媽堅決不同意,最后還不是我幫你搞定的?”

“聽起來還真像那麼回事。”夢心之一點都沒有誠意地回應道。

“什麼真像?事實也是如此!”

“明明是我自己拿了獎學金,所有的一切都準備就緒了,我媽知道反對也沒用。”

“反對有沒有用,和反不反對是兩回事。”宗極再次強調,“你怎麼能磨滅爸爸在這里面的作用呢?”

“我都不想揭穿你啊,我的爸爸。”

夢心之擺出了一副息事寧人的態度。

這態度讓為老爸的宗極渾都不得勁。

“我還就等你著你揭穿了!”宗極如是說。

“行吧,既然老宗同志這麼想求錘,那就讓你得個錘子。”夢心之猜都能猜到,“你是不是和我媽說,我如果繼續留下來,會把妹妹給帶偏。最好的辦法就是別讓我們兩個整天湊在一起。”

“呃……這個……”一秒語塞過后,宗極開始強詞奪理,“英雄不問出,理由只管用……你甭管我說了什麼,你就說你媽是不是沒有再反對了?”

這樣的爸爸,鮮活地像是沒有長大。

甚至可以用可來形容。

夢心之拿空了的酒瓶和宗極,說道:“好,給我們老宗同志記上一功。”

“慶功酒怎麼能是空瓶?”宗極往后躲了躲,手拿過夢心之手里的空瓶,挑了一下眉,“等著,爸爸再去拿兩瓶啤酒上來。”

夢心之沒有異議。

趁著這個間隙,抬頭仰夜空。

今天的月亮很圓。

孤零零地掛在天上。

好在月是暖暖的橙

調和在一起,倒也沒有太多高不勝寒的冷意。

夢心之忽然就想,月亮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掛在天上的?

【明月幾時有】,問的是某一天、某一個時節。

還是在更深層次地探討月球的起源?

過了快十分鐘,宗極才拿了兩瓶原漿上來。

也難怪夢心之會有時間想這麼多。

宗極把其中的一瓶遞給夢心之:“阿心是又夢到和麗莎夫人一起唱歌,才想著再看一遍《達·芬奇碼》的嗎?”

“真不是我要看的!”夢心之接過啤酒,無可奈何道,“妹妹還沒睡?說是我帶看的?”

夢心之心里清楚,如果爸爸剛剛下樓的時候,沒有發生點什麼,就不會拿兩瓶啤酒拿這麼久,也不會一上來又把話題給拉了回去。

“沒有。”宗極幫小兒解釋了一下,“阿意也說是自己要看的,這會兒正興地拉著你媽媽在說。”

“我媽就不相信是不是?”夢心之心下了然。

“嗯。你媽確實是不信。”宗極沒有否認。

夢心之搖了搖頭,一臉無奈:“我媽大概是魔怔了。”

“你倆彼此彼此。”宗極舉著瓶子和夢心之,“你媽媽剛剛也用了同一個詞來形容你。”

“是嗎?我媽也說我魔怔了?”夢心之雖然意外卻沒有反駁,“也對,我們家要真有人魔怔的話,我的魔怔指數肯定要比我媽高一點。”

“你最近真沒夢見蒙娜麗莎?沒有和麗莎夫人在夢里探討探討?”某位同志的立場一點都不堅定,一看就是人指使過來“問責”。

盡管問的比較委婉。

“沒有。”夢心之斬釘截鐵。

“那阿心最近有夢見誰嗎?”

宗極最大的問題,是無條件的相信兩個人——他的夫人和他的大兒。

而這兩個人的意見,又經常都是相反的。

他加在中間,既是甜又是左右為難。

“有。”夢心之并不瞞,“做畢業實習課題的時候夢見了王閏之。”

“王閏之?”宗極一下沒反應過來,“歷史上的人?”

“嗯。你應該還的。”

“哪有啊,爸爸可做不了和歷史人坐在一起唱歌跳舞、談天說地的夢。”宗極連連擺手。

“在夢里,王閏之和我說,是蘇軾一生的摯。”夢心之稍作提醒。

“等會兒,蘇東坡一生的摯?”

宗極立馬想到了蘇軾那首著名的千古悼亡詞《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宗極頓了頓,“這首《江城子》我記得是蘇東坡寫給發妻王弗的。你夢見了王弗了?”

宗極的眼睛亮亮的,顯然是對這個話題真的興趣。

“不是,蘇軾有兩個老婆,王閏之是他的繼室。我夢見的是王閏之。”

“我想起來了,確實有這麼一號人,王閏之是王弗的堂妹,對吧?”

“嗯。”夢心之應和道,“東坡居士的一生一共有三個人,都姓王,發妻王弗、繼室王閏之、侍妾王朝云。”

“這倒是不一定。”宗極賣了個關子。

“哪里不一定?”

“東坡居士的侍名朝云字子霞,名和字都是蘇東坡取的,一開始是買來的侍,這種況,原來是不是姓王,還真不好說,你說是不是這麼個理?”

宗極很喜歡和夢心之聊的夢境,尤其是涉及到中國古代歷史人的。

不像達·芬奇、蒙娜·麗莎那一類的話題。

他了解的不夠多,也沒可能聊得太深

”的蘇東坡,那就不一樣了。

尤其是蘇東坡終其一生,最人究竟是誰一類的話題,宗極還是很有話說的:“你這個一生摯的說法還新鮮的。王閏之是東坡居士的三個人里面里面最沒有存在的。”

宗極解釋了一下,他為什麼一開始說對這個名字沒有印象:“你要說蘇東坡的最是王弗或者王朝云,我都能接,你要說是王閏之,估計很難找到有共鳴的人。”

夢心之沉默了。

爸爸的想法,確實代表了主流的看法。

“用詞寫悼亡,蘇軾是首創。”

宗極興致來了,開始一邊念,一邊解釋蘇軾那首流傳千古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發妻王弗去世十年,還能被東坡居士惦記,這不是一生摯是什麼?”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明月夜,短松岡。】

“那麼多的生活細節,那麼多的過往曾經,還有這淚千行,不是一生摯,哪里來的年年斷腸?

“東坡居士的三個人里面選一個做摯的話,我選王弗,再不濟也是王朝云。”

“不是有人說《飲湖上初晴后雨》寫的就是蘇東坡和王朝云的相遇嗎?”

【水瀲滟晴方好,山空蒙雨亦奇。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多的意境?”

“十年生死兩茫茫的王弗,淡妝濃抹總相宜的王朝云,哪個不比王閏之千古留名?”

宗極解釋完了,還不忘加一句拉踩:“王閏之只留下一個千古罵名吧?是把東坡居士留在家里的詩稿燒了個百分之七八十,對吧?這就是完全不懂蘇軾文字的價值啊!你說這樣的人,是東坡居士的一生摯,你爸爸我第一個不服。”

……

天臺。

詩在遠方,詞在耳畔。

夢心之安安靜靜的,沒有打斷爸爸的分析。

爸爸的疑也一樣是夢心之的。

在夢到和王閏之喝閨下午茶之前,對東坡居士生命里的三個的看法,和爸爸是一模一樣的。

夢心之的畢業實習課題,是給博館策劃一場關于蘇軾的展覽。

關于東坡居士的展覽,已經太多太多。

需要找一個全新的切點。

為了設計好這個展覽,首先需要先了解蘇軾的一生。

在尋找資料的整個過程里面,都沒有特別關注過王閏之。

也沒準備讓王閏之在蘇軾的一生里面,占有特別大的比重。

實事求是地說,王閏之能找到的資料里面,確實是沒有太大的存在

在東坡故里,有很多關于蘇軾和他的父親蘇洵、弟弟蘇轍的跡。

最出名的當屬三蘇祠博館。

關于王弗的跡也隨可見,還有很大的一個墓地。

時至今日,關于王閏之的跡,在東坡故里,幾乎可以說是無跡可尋。

不僅沒有留下什麼跡,在蘇東坡傳世佳作里面,也只占有很小的比重。

甚至沒有任何一首,是“耳能詳”的。

完全比不了寫王弗和王朝云的。

可夢心之偏偏就夢到了王閏之。

在夢里,請王閏之喝了一個非常時尚的閨下午茶,在一棟非常現代的建筑里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名字里面都帶一個之,夢醒之后,夢心之發現自己被夢里的“閨”給說服了。

夢境里的王閏之,穿著宋代的服,說著現代的語言。

覺,有點像是和穿著漢服的小姐姐一起逛街。

在夢里,閏之姐姐計較的東西很

不介意后人怎麼評價,唯有蘇軾一生摯名號割舍不下。

夢心之問了王閏之一個問題。

恰好就是剛剛宗極拿來問的那一個。

不算太禮貌,卻足夠直接。

夢心之:“閏之姐姐,十年生死兩茫茫的王弗,淡妝濃抹總相宜的王朝云,哪個不比你千古留名?”

王閏之:“十年生死兩茫茫……惟有淚千行。堂姐死后十年才得一個夢,夢里才有淚千行,這算得了什麼?我給東坡寫封信,他的淚就不止千行了。”

說到這兒,王閏之給夢心之念了一首蘇東坡寫給的詞——《蝶花·送春》:

【雨后春容清更麗。只有離人,幽恨終難洗。北固山前三面水。碧瓊梳擁青螺髻。】

【一紙鄉書來萬里。問我何年,真個歸計。白首送春拚一醉。東風吹破千行淚。】

這首《蝶花》夢心之在收集蘇軾資料的時候看到過。

原有的概念里面,這首詞,與其說這是寫給王閏之的,不如說是在寫蘇軾自己的思鄉之

因為夢境里面是閨的關系,夢心之沒什麼顧忌,直接打趣:“這首詞都沒有提到閏之姐姐的名字,哪里看得出來是寫給姐姐的?”

“妹妹這麼說就沒意思了。”王閏之反駁道,“那首所謂的千古悼詞也沒有提到堂姐的名字吧?”

“所以,《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寫的不是王弗?”夢心之本不相信。

“我不是這個意思。東坡和堂姐,肯定是有過相敬如賓、相濡以沫的年歲。”王閏之給出了自己的解答:“但他寫下那首《江城子》,與其說是懷念堂姐,不如說是懷念年時意氣風發的自己。”

“與其說……不如說是。”夢心之哈哈大笑,“我懷疑閏之姐姐在盜用我的句式。”

“我在你的夢境里用什麼句式,還不都是你說了算?”王閏之斜睨了夢心之一眼。

夢心之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好像也是哈。”

“堂姐陪東坡走過的,是他人生最肆意的那十一年。他怎麼可能不懷念?”王閏之言歸正傳。

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不站隊自己的閨,學了這麼對年文和博館的夢心之并沒有這麼容易被說服:“是這樣嗎?”

王閏之笑著回應:“知道妹妹還是不信。如果你認為死后幾年還寫悼詞代表一生摯,東坡寫給我的其實更真摯,并且還不是想想而已,而是付諸了行的,你不能因為那首《江城子》在后世流傳最廣,就認為那是一生摯。”

“付諸行?”夢心之問,“什麼行?”

“妹妹知道我的封號是同安郡君吧?”王閏之向夢心之確認。

“嗯。知道的。”夢心之點頭回應。

“那就行了,都不用等十年,我死后第三年,東坡給我寫了一首《蝶花·同安生日放魚,取金明經救魚事》,在我生辰的那一天,買魚放生,為我祈福。”

王閏之借著這首詞的名字,順勢回應夢心之最開始的“挑釁”:“這總有提到我了吧?”

夢心之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看過這首詞。

但就是能在夢里,清楚地背誦里面的每一句:

【泛泛東風初破五。江柳微黃,萬萬千千縷。佳氣郁蔥來繡戶。當年江上生奇。】

【一盞壽觴誰與舉。三個明珠,膝上王文度,放盡窮鱗看圉圉。天公為下曼陀雨。】

確實如王閏之所說,這首詞不僅真意切,還有有付諸的行,【放盡窮鱗】——把買來的魚全都放了。

短短的一首詞從王閏之的出生開始寫,寫完了的一生。

不是單純地記錄一下夢境,就草草了事。

王閏之:“心之妹妹,知道為什麼【當年江上生奇】嗎?”

夢心之:“啊?不知道誒。”

王閏之:“因為我出生在罕見的閏正月,我的名字里的閏字,就是這麼來的。”

又是一個夢心之在生活里面沒有關注過的知識點。

夢心之睡醒之后,還特地去查了一下,閏正月到底有多罕見。

歷史上距離現在最近的閏正月,是1640年,再往后的下一個,是2262年。

不得不說,夢心之有些被夢境里的閏之姐姐給說服了。

十年生死兩茫茫在現在流行更廣,并不代表當時的思念更強。

可是,既然蘇東坡對正室和繼室的都是經年懷念的。

那到底誰才是摯這個問題,還是不太好就這麼下定論。

有思及此,夢心之換了一個角度:“我還有一個疑問。不知道問了會不會讓閏之姐姐不高興。”

夢里的王閏之,和歷史里面留下的只言片語實的那個王閏之的差別,實在是有些大。

大到夢心之覺得自己可以“沒大沒小”暢所言。

“你可以問問,回頭我再告訴你,我會不會不高興。”王閏之的回應竟然有些俏皮。

夢心之:“那我就問了啊。”

王閏之:“嗯,我等著。”

夢心之:“在烏臺詩案的那個時候,換做王弗和王朝云,都不可能燒掉東坡居士的文字。那是他的生命啊。所以,我們后世人都說,東坡居士的三個人里面,就屬你最沒有才華,也最不懂他。閏之姐姐你認同這個說法嗎?”

又是一個大多數人,包括爸爸宗極會有的疑

王閏之沒有生氣,卻斬釘截鐵地提出了反對:“你們后世人都錯了,只有我最懂他。”

夢心之:“何以見得?”

王閏之:“命要是沒了,哪里還有后來的傳世之作?如果我那時候不燒了他的文字書信,烏臺詩案他就代在42歲了。在那樣的況下含恨而終,別說后面的傳世之作了,連他以前的詩文,都不見得能傳下來多首?”

夢心之:“這個……”

王閏之:“你們只說我燒了多,怎麼不想想,東坡流傳下來詩詞書信為什麼還是這麼多?”

夢心之:“姐姐這麼說,好像也有道理……”

王閏之:“是吧?你們總說,在東坡的文字里面,找不到太多關于我的,還說我一點都沒有才。那些統統都不是事實。”

夢心之:“那事實是什麼呢?閏之姐姐。”

夢心之求知若的時候,最甜。

哪怕在夢里,也是同樣的子。

在這一點上,宗意是隨了姐姐。

王閏之:“事實是,我把能展現我才的詩詞書信都燒了啊。再有,比起讓他做什麼天下文章宗師,我更希他只是一個簡單而快樂的吃貨,比起保護他的文字,我更愿意燒菜給他吃。”

夢心之:“可是,哪怕不說你的堂姐王弗,王朝云也是你不過去的坎兒啊。淡妝濃抹總相宜誒,那是多麼好的相遇。”

王閏之:“淡妝濃抹總相宜,寫的就是風景。過多的解讀,都是你們后世的以訛傳訛。”

夢心之:“行,那我不說這些揣測質的。東坡居士曾親筆為王朝云寫下過【不合時宜,惟有朝云能識我;獨彈古調,每逢暮雨倍思卿。】哪怕別的事是后世以訛傳訛,親筆寫的,總做不得假吧?”

王閏之:“是做不得假。朝云十二歲便被買府做侍,從十二歲到十八歲,皆由我親自調教。在十八歲的時候,也是我讓東坡納為妾室。你說東坡為什麼說惟有朝云能識我?連東坡都是我教做的!”

在夢里,夢心之和閏之姐姐聊了很多。

一開始,夢心之是非常堅持自己的立場的。

直到王閏之和說:“你既然能查到東坡親筆給王朝云提的字,肯定也能找到他寫給我的《祭亡妻同安郡君文》里面最重要的信息。”

夢心之問:“什麼信息?”

王閏之答:“東坡對自己后事的安排。他要求死后和我葬在一起,【唯有同,尚蹈此言】。們流傳下來的故事再多又如何?和東坡生同衾死同的人,只有我一個。不是堂姐王弗也不是侍妾王朝云。”

夢心之在這個時候醒了,醒來之后,就發現自己在夢里被被說服了。

如果生則同衾死則同,生生世世都想在一起的那一個人都不是一生摯,那還有誰能是?

……

夢心之愣了好一會兒,才開始回應詩興大發的爸爸:“我是學文的,【有人說】這樣的字眼,在我這里是不能被接為證據的。在夢里,王閏之和我說,《飲湖上初晴后雨》和王朝云沒有關系。”

既然【有人說】不被接,宗極就開始擺事實:“那把蘇東坡的文字書信燒了個【十亡其七八矣】總是歷史上有記載的吧?”

“首先,蘇東坡因為心疼自己的詩稿,在重新整理的時候,很可能用了夸張的修飾,其次,王閏之這麼做救了蘇東坡的命,讓他在烏臺詩案活了下來。”

夢心之用了從夢里得到的理由:“該流傳下來的,早早就有人記錄了。沒有那一燒,哪來烏臺詩案之后的那麼多傳世之作?別說后面的沒有了,那之前寫的,也可能大部分都失傳了。”

“那倒也是,如果東坡居士那麼早就撒手人寰了……”宗極有點不敢想下去:“這也是王閏之在夢里和你說的?”

“是的。”夢心之向來不對爸爸瞞自己的夢,從小到大,一直如此。

“我們阿心的夢,可比【有人說】靠譜多了。”宗極嘆。

“爸爸確定不是在取笑我?”夢心之盯著宗極看。

“當然!”宗極再次拿酒瓶和夢心之了一下,一大口原漿下肚,接著又來了一句,“聽你這麼說,我還想起來一個細節。”

“什麼細節?”

“蘇軾的弟弟蘇轍,寫過兩篇祭文《祭亡嫂王氏文》,寫的都是王閏之。這是絕無僅有的事。也是蘇軾的正室王弗不曾有過的待遇。”

宗極自己做了一個小小的總結:“這也能從側面說明,王閏之對于蘇軾一家人來說,是不一樣的存在,是不是?”

夢心之看過這兩篇祭文。

做完和王閏之喝閨下午茶的夢,專門去梳理了一下關于王閏之的資料。

是有意為之,知道有兩篇《祭亡嫂王氏文》屬于正常。

宗極也知道這樣的細節,就讓夢心之很是有些意外。

“爸爸,你以前可沒有這麼了解歷史人。”

“阿心也說是以前了,以前和現在能一樣嗎?”宗極一臉的得意。

“有什麼不一樣?”

“以前呢,爸爸對歷史人的喜歡,只要做到走馬觀花就夠了,現在就得配合阿心隨時可能會做的夢。不了解深一下,怎麼能像現在這樣,和阿心這麼有話聊呢?”

有爹如此,復何求?

“表揚一下,老宗同志為了和我有共同話題,也真的是有夠拼的。”夢心之回敬了一下宗極。

“那不然呢?誰讓我是你爸?”宗極很是有些驕傲。

夢心之卻忽然嚴肅了起來:“爸爸不會覺得我是神經錯嗎?”

“必須不覺得!”

“還是爸爸最好了。”夢心之放下酒瓶,挽起了宗極的胳膊,不無嘆地說:“我媽都已經放棄對我的治療了。”

“不會的。”宗極又幫夢心之整理了一下頭發。

“怎麼不會?”夢心之撇了撇,“你看看我媽那副整天擔心我把妹妹帶偏的臉。”

“你每次做完夢,都會第一時間去查典籍。你還為了你的那些夢,選了文和博館專業,這麼孜孜以求的韌,也沒有夢到什麼都信。我可想不出來,這樣的阿心有哪里錯,又或者會把人帶偏的。”

“媽媽要是能和你一樣想就好了。”夢心之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這有什麼的?隨便你媽媽怎麼想唄,反正爸爸永遠站在你這邊。”宗極舉起酒瓶。

夢心之也拿起自己的,輕輕了一下,一口把剩底的全部喝下。

搖晃著空酒瓶,看破且說破:“你和我媽是不是也說了同樣的話?”

宗極并不否認,后退一步,故作驚訝道:“阿心是怎麼知道的?該不會爸爸和媽媽說的私房話,阿心都能夢到吧?”

“難說哦~誰讓我跟我媽姓夢呢?姓夢的人,做什麼夢都不奇怪。”

說是什麼說。

夢心之的夢其實并不離經叛道。

能出現在夢里的,全都是在生活里面認真研究過的作品或者歷史人

唯一奇怪的地方在于,總能和剛剛看到過的藝作品,或者正在研究的歷史人為“沒大沒小”的閨或者忘年

用非常現代的語言,聊著古今中外的話題。

并且總能在夢里豁然開朗。

解決掉在研究時候的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細節。

夢心之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做這樣的夢的。

的記憶開始于六歲。

那一年,爸爸帶去電影院看了《達·芬奇碼》。

那是第一次看電影,也是第一次夢見藝作品里面的人。

或許以前也夢到過,只是太小不記得。

又或許,在六歲之前,本就沒有機會接到藝作品。

也沒有人會因為想看一幅畫,就不遠萬里地帶去盧浮宮。

同樣是做夢這件事

媽媽覺得神經錯,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爸爸認為充滿想象,開始惡補歷史知識。

天大地大,爸爸最大。

千好萬好,爸爸最好。

夢心之最最最喜歡給自己選的爸爸。

六歲的那一年。

見宗極的第一面——

問宗極的第一個問題——

“你能不能做我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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