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第5章 05

05

“?”

后人態度不疾不徐,語氣從容平靜,考慮得也真實意。

以至于姜稚有一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以最大的惡意過分揣測了他的臉皮,冷靜著又在腦子里將方才的話重新拼湊了一遍。

本郡主看上了你……

我?這個臣恐怕給不了郡主。

……就該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他厚如城墻,大可跑馬的臉皮!

“我……”姜稚抖著指向一旁,“我看上的是你的劍!你的劍!”

后再次響起一陣窸窣響,元策披起外,縛上革帶,慢條斯理扣著護腕走上前來:“郡主剛才不還嫌這劍臭?”

“臭還不讓人說了?”

“可以說,”元策走到桌案前,拎開了姜稚帶來的那把玫瑰椅,“但臣也可以不把劍給郡主。”

上一口一個“臣”的,這是做臣子的態度嗎?

姜稚抿起忍了忍,回頭又看了一眼那把劍。

烏木劍架上,寶劍正封于鞘中,劍鞘寒芒閃爍,青銀兩相輝映流轉,鞘虎紋浮雕琢磨細,劍首嵌上等純戈壁黑玉——瞧著的確是破銅爛鐵里比較像樣的了。

臉也丟了,氣也了,這把劍今天還就非要拿下不可了。

元策在自己那把座椅坐下,端起那碗送給姜稚的茶水,不咸不淡,像在等著灰溜溜甩袖走人。

姜稚冷著臉回看著他,眼睛與他對視著,手背去后,朝驚蟄打了個手勢。

驚蟄一驚過后慌忙鎮定下來,悄悄取出袖子里的件,塞進手心。

然后便見姜稚出了三手指。

驚蟄猛一回頭推開了劍鞘。

姜稚一個背,手起辮落一割。

元策端到邊的茶碗打了個頓。

姜稚瞧著手中斷兩截的發辮長舒一口氣,在背后人看不見的角度將殘辮塞給驚蟄,輕輕甩了甩手,若無其事地回過來:“現在,本郡主連你的劍也看不上了。”

說罷點了下頭示意告辭,撂下帽紗,轉款款走出了大帳。

“……”

元策著茶碗,看了眼那把尚未歸鞘的劍,視線慢慢下移,對著半空中悠悠飄落的兩緩緩眨了眨眼。

*

“郡主方才是沒瞧見,沈將軍都被您給鎮住了!”回到城中,永恩侯府門前,驚蟄扶姜稚下了馬車。

姜稚角一彎,坐上府里的步輿,捧著手爐懶懶往后一倚:“倒是走快了些,該留下來好好欣賞欣賞才是。”

見姜稚難得開了笑,驚蟄一路與說笑著進去。途經惠風院,前路忽然拐出一道蔫頭耷腦的影。

姜稚帶笑的臉立馬冷了下來。

方宗鳴似是剛從鐘氏那兒出來,兩手攏著大氅,愁容滿面晃晃悠悠往外走著,見姜稚的步輿,兩只腳打架似的一絆,本就像糠咽菜一般的臉更灰撲撲了些,全然沒了昨日像看囊中一樣看的得意姿態。

姜稚人在步輿高他一頭,居高臨下冷冷瞟去一眼,便像將他嚇著了。

方宗鳴目閃爍著左右四顧了下,連聲招呼都沒打,落荒而逃般拐進了一旁的小路。

步輿繼續朝前走著,等過了惠風院,驚蟄小聲道:“郡主,看大公子從夫人院里出來這模樣,他們恐怕猜到是您拿的香囊了。”

姜稚扯了扯角:“就那點出息,猜到便猜到吧。”

驚蟄跟著笑起來:“如今偏方已經破解,證據又握在您手中,您寫給侯爺的信也已送出,大公子看見您可不得像耗子見著貓?這下睡不著吃不好的該著他們了,郡主只管想想今日晚膳用什麼就好。”

“那鬼軍營沒把人凍死,晚上就吃羊湯暖鍋吧,備些魚鮮,配上凝漿,”姜稚輕敲著指尖想了想,“對了,去把長興坊新開那家酒樓掌勺的請來,聽說那兒的菜皇伯伯也贊賞有加。”

“可要再請些樂工舞姬添點兒意趣?”

“甚好,”姜稚興致頗高地一揮袖,“都張羅上。”

*

姜稚這邊過上太平日子的時候,惠風院那頭卻好似遭了霉運。

接連幾日,府中下人經過院外皆是輕手輕腳不敢停留,生怕著夫人的霉頭。

聽聞大公子染風寒病倒了,醫士請了一撥又一撥,連宮中太醫也來瞧過,湯藥流水般送進去,大公子卻始終高燒不退,不見起

夫人日日垂淚,嘆兒打娘胎出來便帶了弱癥,注定是短壽的命,也不知自己前世造了什麼孽,老天要這樣懲戒,懲戒他們方家。

整座永恩侯府都沉浸在悲戚之中,仿佛明日便要支喪幡、掛白綢,唯獨西面瑤閣與世隔絕般夜夜笙歌,從樂工舞姬到戲曲班子,走了一撥又來一撥,熱鬧得別開生面。

“奴婢聽外院那些下人嚼舌子,說夫人這些天氣得夠嗆,念著大公子都這般了,您不去探便罷,竟還讓人拼命吹拉彈唱,生怕大公子走得不夠快似的……”

——這日午后,驚蟄與姜稚說起府上的事。

姜稚閑閑臥在暖閣人榻上,輕著懷里的貍奴:“舅母都這麼生氣了,怎還不來尋我說理?”

“他們哪兒敢呀?”驚蟄一笑過后又斂起神,“奴婢瞧大公子哪里是染了風寒,分明是發現事了,做賊心虛嚇丟了魂,喝湯藥管什麼用,夫人既然如此迷信巫蠱邪,不如請個大巫來魂的好!便真是捱不過去,也是他們自食惡果!”

不知哪個字鉆進了耳朵,姜稚沒了關心別人的閑心,坐直了子問:“與你說著都了,讓谷雨去買點畢羅果子,怎麼這麼久還沒回來?”

*

長興坊街頭,谷雨兩只手各提了個食盒,轉要往左走,面前那瞎了一只眼的老道士便跟著往左一,等改往右走,那老道士又往右一擋,愣是攔著不讓上馬車。

“老先生,我與你說了,我不算命,也不卜卦,您再不讓道我可要喊人了!”谷雨生氣地罵。

“小姑娘,”老道士一手擎著卦幡,一手捋著長須,“貧道不收你的銀錢,不過見你印堂發黑,恐你不日將有災殃,好心提醒提醒你罷了!”

“你這會兒再攔著我,我才真要有災殃了!”谷雨了眼天,更著急了,快步繞開了人就往馬車走。

“小姑娘,貧道是看你家中有人得三清道祖庇佑,渡過一劫,卻未曾親自去道祖神像前敬香還愿,怕要遭天譴反噬啊!”那老道在后頭扯著嗓子喊。

“哪里來的江湖騙子,我家中只剩我一口人,可不怕你來譴!”谷雨回頭瞪他一眼,剛要掀簾上馬車,忽然一頓。

“當真只你一口人?姑娘要不再好好想想……”

“糟了……”谷雨想起什麼,急急跳上馬車,吩咐馬夫,“快,快回府去!”

*

翌日清晨,京郊。

天剛蒙蒙亮,寒霧還未完全散去,轆轆行駛的馬車,姜稚正在小榻上補眠。

昨日谷雨從街上回來,傳回一江湖老道的話,姜稚才記起偏方破解之后,自己確實沒去太清觀添過香油錢,說來是有些不把三清道祖放在眼里。

不過這就要天譴是不是也太嚴苛了些?

想著便也沒了縱歌舞的心思,昨晚上閑著,姜稚又拿出那本《依依傳》,忍著話本里那個“沈元策”的荼毒,仔細看了看主人公在道觀問過卦后都做了些什麼。

看完決定效仿一下,起早去趟太清觀,將這道禮給全了。

只是近來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乍一早起還有些不習慣,一上馬車便睡了過去。

見小榻上的人眉心皺,額頭汗,不知做了什麼夢,驚蟄攪了張帕子靠近過去。

還沒著額頭,姜稚突然猛地睜開眼來:“……阿策哥哥!”

驚蟄嚇了一跳,想問姜稚是不是魘著了,還沒開口先一愣——

“???”

什、什麼哥哥?

姜稚急促息了幾聲,著馬車頂愣愣眨了眨眼,驀地坐了起來。

“郡主?”

“我這是在哪兒……”姜稚滿眼怔忪地看了看四周。

“去太清觀的路上,郡主,您是夢見……沈將軍了嗎?”

姜稚的臉從迷茫慢慢轉為震驚,不可思議,難以接:“……我剛喊什麼了?”

“您喊了阿策……”

姜稚一個激靈豎掌打住,深吸一口氣,僵著手指了指茶盞。

驚蟄連忙遞上茶水。

姜稚接過來就開始漱口。

呸,呸呸!

都怪那《依依傳》的主人公世遭遇跟這麼像,男主人公又是拿沈元策當的模子,翻來覆去看了太多遍,竟像被洗腦一般了戲,方才居然夢見自己了話本里那個滿腦子只有郎、張口閉口“阿策哥哥”、麻話連篇的依依。

夢里的苦等三年,終于等到郎從邊關回來,卻發現他與相見不相識,仿佛全然忘了……

姜稚抬起手,驚愕地潤的眼角。

夢里被拋棄的傷心絕未免太真實了些,就連場景都與那日在茶樓看沈元策凱旋一模一樣。

這麼一回想,恍惚間竟有些分不清,究竟哪些是現實,哪些是夢境……

姜稚晃了晃暈沉沉的腦袋,打住了回想,問驚蟄:“昨日我看完后,你將那話本放去了何?”

“奴婢想這話本容易生事,輕易還是不拿出來的好,給您鎖進了書匣。”

“回去立馬把它燒了,燒灰,燒得一干二凈最好!”

“奴婢記著了。”

姜稚酸脹的太覺這夢做得頭重腳輕的,靠著腰枕緩了會兒神,問:“到哪兒了?”

“離太清觀還有一段路呢……”

話音未落,驚起一聲凄厲馬嘶,馬車一個急停,姜稚著向前栽去。

驚蟄險險攙穩了人,急聲朝外問:“發生了何事!”

“是絆馬索,有山賊,保護馬車!”

車外護衛紛紛拔劍出鞘,丁零當啷的刀劍相接聲頓時響作一團。

“……天子腳下,京郊地界,怎會有山賊出沒?”驚蟄掀開車簾一角往外,見群的匪徒舉著大刀蜂擁而至,轉瞬便團團包圍了馬車。

擺設七零八落,摔碎一地,姜稚著氣驚魂未定。

不等回神,“鏗——”一聲悶響,一把大刀飛砍而來,車下陷,馬車轟然歪倒。

姜稚人被甩向車壁,腦袋“咚”一下撞了個結結實實。

“郡主!這馬車不能待了,咱們得下車去!”

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痛,姜稚懵了一瞬,痛苦地皺起眉,眼看驚蟄一張一合,卻聽不清一個字,就這麼迷迷瞪瞪地被拉下了馬車。

腳下是坑洼不平的山道,四面是滿山蕭瑟的枯黃。

姜稚被簇擁在護衛當中,像朵隨波逐流的浮萍,覺天和地都顛了個個兒,周圍每個人的影都晃著重影。

腦袋沉甸甸的,腳像踩在棉花上,耳朵里仿佛堵了團布,四面廝喊聲明明很近,聽起來卻隔著一個山頭。

劍影劈頭蓋臉,姜稚被驚蟄拉著一路左閃右避,約聽見驚蟄在耳邊喊,什麼坡后,什麼跑過去。

姜稚瞇起眼睛,順著驚蟄所指去,看見了一座高坡。

的日漫過山頭,染亮層林,簌簌消解了覆蓋在枯草上的霜粒。

長草掩映間,似乎有個影正高踞馬上,靜靜俯瞰著底下的廝殺。

形氣度,并不像是賊人。

可那人投落下來的目,又分明像在看一群螻蟻一般冷漠毫無所

邊護衛一個個倒下,包圍圈收得越來越小,姜稚暈暈乎乎著那人,突然被驚蟄猛推了一把。

“郡主,坡后是……快去求救……!”

姜稚頂著昏沉的腦袋,遲鈍了一刻才接收到這訊息,踉踉蹌蹌往坡上跑去。

眼前山道和樹木不停地顛簸晃,頭頂朝暉將遠馬上玄年的廓鍍上一層朦朧的暈,讓他如同置夢境一般虛幻。

墜在后的靴踏聲步步,姜稚捂了捂快躍上嗓子眼的心臟,氣吁吁朝上喊:“救……救……”

馬上年回過頭來。

的眉目與方才夢里那張臉不偏不倚地重合上。

姜稚終于反應過來,驚蟄說的是——坡后是玄策軍的駐地。

“沈、沈元策……”冷風灌嚨,嗆進肺里,咳得人眼冒金星,姜稚力往上跑著,腦袋越來越沉,腳下步子越來越來虛浮,臨到馬上人跟前,膝蓋一猛地摔倒在地。

姜稚忍痛仰起頭,張想說什麼卻怎麼也發不出聲,著近在咫尺的玄袍,艱難地抬起手,像抓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了一片角。

馬上人皺眉垂下眼睫,輕飄飄的目頭頂心一落,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住了那片角,慢慢往回一

雪白的手重新被甩落進泥地里。

與此同時,后追來的賊人也到了。

姜稚心下絕得像回到了方才的夢里,趴在地上倉皇回頭,看著那把淋淋的大刀,終于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失去神志之前,腦海里只剩一個念頭——

今日若死在此,便是做鬼也不會放過沈元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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