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襄28.

瞧著終于把翎殿下的凡人夫君送走了, 仙翁也松了口氣。

他是真怕神尊看不慣這凡人，早早的送此人去轉世，沒想神尊竟然忍住了, 等著沈括的生命走到最后一刻，并未真的輕世肆志，不將命數放在眼里。

仙翁想, 這下神尊的眉頭該舒展了吧？

轉頭去，怎麼擰得更深了？

大抵是心疼翎殿下吧，畢竟神尊養殿下在膝下數千年, 打從孵化起, 就不哭的青鸞，還是第一次哭這樣，翎經歷過離別, 卻沒經歷過死別。

“說, 從前有個人教導，不可以哭。哪怕翎失去記憶，仍將本尊教的東西銘記于心。”

元策目凝在翎上，他低聲說的話，翎卻半點聽不見。

“正因為本尊這樣教, 要求，才遁天倍，喜歡忍這些緒……哪怕是難過, 也從不在人前掉一滴眼淚。”

元策記起當年將送回丹山，說不想走, 眼眶里包著一團潤, 無論如何也沒有滴落下來, 亦是沒有懇求他。

現在卻因為凡人一句話, 哭得撕心裂肺。

仙翁卻說：“尊上已經將殿下教導得極好了。再者，尊上您修的太上忘經，您的子，比殿下要遁天倍的多，殿下還知道表達喜歡呢，您知道嗎？您的教導，自然學了您幾分。而神者歷劫，最苦的兩劫，一是理解死亡，他人的，自己的，二便是劫。沈括死了，殿下要學會理解，釋然，因為邊的人，還會一個個離開的。若不是尊上將殿下教養得好，這劫，還過不去呢。”說著仙翁抬起頭來，眼睛亮道，“……老朽想啊，若是尊上，這時化作徐玄周再出現，就說沈括上的毒，是你命人下的，殿下一恨你，肝腸寸斷，這是不是就能討回來了？”

“……仙翁。”元策瞥過去一眼。

“老朽在。”

“不若你去三重天天府宮，攥寫命簿吧。”

仙翁是完全沒聽出來他的語氣不對勁，喜道：“尊上也覺得老朽適合天府老兒的仙職麼？不過老朽很滿意上清的職位，就不去三重天跟天府老兒搶工作了。”

元策從鼻間發出很輕的一出氣聲，聽著像是“哼”聲。

這不悅如此顯然，仙翁一時以為是聽錯了，詫異地看向他。

尊上什麼時候學會的“哼”？

“尊上？”

元策沒有理他，別過頭去看翎。

翎正穿著白孝服，抱著膝蓋坐在角落里，看一封信。眼睛紅腫，手腕間戴著一串沉香木的佛珠，指尖微微發。

凌泉將一枚扳指，和半塊墨玉給：“公主，這是大人托屬下轉給您的，扳指是當年蕭相贈與，大人的意思，若是您遇上解決不了的事，便去找蕭相。這半塊墨玉，是大人的生母留給他的，這些年四尋覓，都未能尋到人。”

“他在信上寫了，什麼都寫了。”翎接過去，扳指大了些，不像佛珠能戴上。

沈括的信足足有四五頁，看了很久，又怕把眼淚滴上去，洇了墨跡。

把信折了起來，翎還要繼續料理后事。沈括的雖然還有親人，可與他都不親，朝中大臣、還有皇上來紛紛吊唁后，過了三日，便將棺材運回了老家。

翎為他守孝的第二年，香嵐喜歡上了凌泉在神武軍軍營里的一個同僚，是個濃眉大眼的年輕人，翎讓長史將賣契找出來撕了，為賜了婚，又給送了十八抬嫁妝，風風地將香嵐嫁了出去。

然后翎進了宮，見了太妃。

太妃同促膝長談：“當年，我與你母后斗了一輩子，結果窮其一生，都走不出這紅墻深宮，靈杉，你雖是皇家人，卻不像我們，你的上沒有仇恨，不用人擺布，你還可以離開這里。”

過不久，聽聞太妃去慈安寺剃度出家了，翎就離開京城了。

依舊是坐船離開，只帶了很的人，慢慢到了端州，翎拿著房契，去找沈括當年買的宅院，卻不小心走錯路，到了隔壁院子里。

院中滿園芳菲盛開，翎一推開門，就走不了。

“哇……殿…夫人，”邊的小丫鬟年紀還很小，著這庭院深深，含棱縷絳蘇，眼眸亮晶晶的，“這都六月了，怎麼還有這麼多的花！一路行來，奴婢還是頭一次看見六月桃花。”

翎站在原地，目穿了冗長時：“當年，我在萬佛寺也曾見過這樣的場景，明明該是花敗的季節，卻恰逢滿園春。”

雖然曾經見過，但依舊很吃驚，慧明大師說過，是命中有神靈庇佑。

這花，許是那神仙知曉搬來了，特意為開的。

翎心甚好，對后道：“雪魄，讓下人把東西都搬進來吧。”

“都搬進來！”雪魄便是那小丫鬟，招呼著下人往里搬東西，翎進里屋，去看里頭的房間。

這房屋里家樣樣齊全，樣樣不凡，瞧著便做工極好，隨手拿起一件，都沉甸甸的。院落不大，一步一景，格外雅致。

瞧著是有人打掃，卻干凈得不像住過人的模樣。

“殿下，您累了吧，我去給您燒壺水泡茶。”雪魄引去坐下，翎坐船有些頭暈，不拘束地了鞋，趴在了桌上，雪魄剛拿起桌上干凈的茶壺，便“咦”了一聲：“這里頭還有茶水呢，多久的了？”

翎頭也不抬：“丟了吧，換新的。”

“竟然還是熱的！”雪魄一跺腳，直接把茶壺丟出去了，“難道有人趁著咱們沒來，提前住進來了？！”

這時，門外傳來小廝的聲音：“夫人，咱們，走，走錯了……啊呀，這不是咱們的院子！”

翎倏然睜開眼。

“你說什麼？”

小廝慌張地跑進來，指著隔壁：“咱們……的宅子，在旁邊兒……”

翎連忙踩上鞋站起，就去旁邊看。旁邊的院子要更大一些，綠樹蔭，青林翠竹，四時俱備。

什麼都不差，可就是沒有隔壁院好看。

翎拿起房契確認再三，來回在兩間院子里看了四五遍。

雪魄：“殿下，咱們真的找錯了啊？”

“嗯……找錯了，”翎了眉角，“讓下人把東西都搬回來吧。”

雪魄踮著腳去看一墻之隔關不住的春：“就隔一道墻，怎地他家有花開，我們院子怎麼沒有啊……門也不好好關，搞得我們走錯路了，真是！”

翎：“隔壁住的，許是什麼得道高僧吧。”

這會兒累了，正需要休息，便讓下人把東西都搬回來了，外頭吵鬧，翎換了衫，倚著打理過的榻靠在窗邊小憩了三個時辰。

待醒了，窗外天已經徹底暗了，夏夜里灑落一地清輝。

雪魄親手做了晚膳給，說明日去找個廚娘回來。

翎瞥見茶壺，忽然想起：“雪魄，我是不是讓你把茶壺丟了？”

“茶壺？”

翎：“隔壁高僧家里的。”

“是……奴婢丟了，碎了。”

翎筷子：“那得去賠禮道歉，今日我們去把人家家里弄了，還得賠人家新的茶壺。我從京城過來，也沒有帶太多東西……你待會兒替我在箱子里找找，有沒有上好的茶，明日我親自上門，拜見那位主人。要是他愿意把房子賣給我就好了……”

雪魄點點頭，應聲：“殿下，奴婢這去瞧瞧隔壁主人回來沒有，今日一整日，里頭都沒個靜。”

搬來凳子放在墻邊，翎抓住的，雪魄便踩上去瞧，踮著腳瞧了半晌，搖頭：“殿下……奴婢太矮了，奴婢看不見，好像……有燭，應當是回來了。”

“你下來，我比你高，我來看看。”翎提起素白的子，踩上凳子，雙手搭在墻上趴著瞧，花香吹到鼻間，果真看見了檐廊下風燈照耀里，坐著兩個人。

一個和想象的差不多，是個白須白眉的得道高人，而坐在高人對面的，是個材高大，穿著黑衫，看不清面容但姿態頗為雍容的男子。

落花輕拂在他的袍上。

這一老一正在對弈，風燈搖曳，翎的視線，也不由跟著模糊了起來。

男子好似察覺視線，側頭了過來，翎心頭一跳，當即蹲下來，凳子一晃，差點沒摔下來。

“殿下小心！”雪魄及時地抱住了，翎頭暈目眩地跌在了草地里。

一個名字回在嚨里，呼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