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中午以前，孟頔不是第一個說陳弦“停不下來”的人。父母說過，“弦弦你怎麼還在寫題不睡覺？”室友說過，“救命，你又去圖書館，休息一天吧。”

去畫展的路上，陳弦跟孟頔聊到了以前的事，比如無疾而終的繪畫經歷，企圖證明沒有那麼“卷”，也有閑逸致倒騰一些課余好。

“我在讀研期間報過一期網絡水彩班，好像學到了點東西，但后來基本沒派上用場，可能它的存在意義只是解。”

孟頔好像很興趣：“是什麼樣的水彩班？”

陳弦打開當時的上課APP，并找到課程：“一些簡單的鋼筆淡彩。”

將自己的后臺作業展示給他：“這是我畫的。”

“很不錯，”孟頔的贊賞聽起來真心實意：“你學了多久。”

陳弦說：“前后兩個月，每周兩節課。”

孟頔說：“而且你每次作業都了。”

陳弦彎：“這也值得夸？”

孟頔說：“能按時完任務對我來說很了不起。”

陳弦按滅手機：“你開過班嗎？”

孟頔搖頭：“沒有，我不適合當老師，也不是會規劃的那類人。”

陳弦說：“可你照樣能辦出個展。”

孟頔說：“因為有專門的策展人，我供畫就行。”

陳弦揚眉：“不需要去參加什麼開展儀式麼，類似劇組開機工地剪彩那種。”

孟頔說：“我拒絕了。”

陳弦卡了一下，然后說：“我好奇的，無規劃的生活是什麼樣子，不會沒有安全嗎？”

孟頔說：“不會。”

陳弦直白地猜測：“你本家境就不錯吧。”

孟頔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陳弦轉頭看向窗外：“其實我家也還好，父母都有收，幾乎不給我力，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們越對我沒要求，我就對自己要求越高。”

看不到終點的跑道，只能一直跑，一直跑。停下會為錯誤，會被他人趕超。生活在這里的人大抵如此，被浪裹挾，有人到達彼方，有人被拍打到礁石上，也有人在海水里溺亡。

孟頔是數一種。他有自己的綠寶石島嶼。

陳弦臨了他的小島，一座長年對外租借的私人館，全白的設計好像一只極簡圣潔的神龕，他的作品則是供在神龕里會被朝拜的瑰寶。

門口的指示牌上寫著“浪。花。”，背景依舊是昨晚見過的那幅花叢。

拿到門票和附贈的明信片后，陳弦看了看上面的名字：“浪是指你麼？”

Waves，他的筆名，也是他的微信名。

Waves，海浪，波濤，涌現的人或事。

孟頔說：“嗯。”

陳弦將明信片翻轉到另一面：“怎麼沒有用本名，你本名字也很好。”

孟頔說：“我一直沒有用本名，我的ins也是這個名字。”

他又說：“我在國沒有姓名。”

陳弦歪頭，震驚于他的自謙，或者說是自貶：“什麼在國沒有姓名。”

孟頔口吻淡然：“我只玩ins，買我的畫的大部分是外國人，繪本也都是出品海外的全英文版，我的畫風不適合這里。”

陳弦愣在那里：“可你在這里辦了展。”

孟頔放眼了，示意四周：“你看到了，幾乎沒什麼人。”

確實沒什麼人。

潔白的走廊長而空闊，他們幾乎包場。

陳弦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孟頔無疑厲害，但不是普羅大眾的那種“厲害”，他的才華與績并不會為資本——至不是“談資”的那種資本，因為行外人不懂，也不想懂，藝神層面的追求，是高層次追求。倘若去安他，又會顯得多余，因為他不需要，即使是一方孤島，他也是當之無愧的孤島領主。

他們路過了一塊“會”的墻，大面積的投影墻，還是孟頔那張標志的繁花圖，花朵輕輕搖曳，像被小風吹拂著。

孟頔的筆大膽潦草，但用舒服清，不同塊搭配在一起也不突兀，賞心悅目。他完了一幅水彩版的“莫奈荷塘”。

“看，你的畫在。”陳弦停在它們前面，近距離觀察那些仿佛活過來的花兒。

孟頔也站住：“嗯，我把它們做了畫。”

陳弦：“你做的？”

孟頔：“策展方給的建議，他說要一個吸睛適合觀展人打卡拍照的開場。”

陳弦躊躇了一下。

孟頔看出來了，問：“你想拍照嗎？我可以幫忙。”

陳弦不再藏掖：“本土狗第一次看畫展。”回頭看了看：“尤其你的畫很漂亮。”

孟頔當即拿上的手機站去不遠。

“這個位置可以嗎？”他問。

“可以再遠一點，”陳弦目視鏡頭，指指后：“我想能拍下整張畫整面墻，如果可行的話。”

孟頔又走開一些，重新調整角度。

他頷首表示可以。

拿到照片后，陳弦道了聲謝。孟頔說不客氣。

陳弦自嘲：“我們真是好客氣好有禮貌啊。”

孟頔同意。

陳弦說：“我決定收回謝，這是朋友間應該做的。”

孟頔莞爾。

走過畫墻，再穿越高聳的白圓拱門，藝館的部環境變得愈發開闊，孟頔真正的畫作就被安置在這里。

“有人了。”陳弦說。

孟頔笑了一聲。

是的，有人了，盡管不多，一對，還有兩個年輕的孩兒。

他們或拍照或私語，整間展廳靜謐而空靈，只有孟頔的畫作是鮮活的，在盛放。

展覽的主題是“花”，他也的確畫了很多花。陳弦之前看過一些大家的花，比如梵高舉世聞名的鳶尾和向日葵，彩濃烈，筆堅定，但孟頔的花偏輕薄冷淡，有紗霧，一絕，觀近似星云極，清風月亮。

疏離，輕盈，細致，當然，還有舒適。孟頔說的沒錯，他就是他，他的畫只是他的分，而非環或附加。

整個看展過程耗時不長，不到兩個鐘頭就能逛完一圈。陳弦拍下了不照片，后悔沒有帶單反來，手機鏡頭嚴重阻礙了孟頔的彩表達。

中途還發生了一個小曲。

那就是來展廳轉悠的策展人認出了孟頔，他過來確認，隨即聲討：“你小子過來了啊。”

孟頔微微笑了笑。

那位男士又講了些玩笑話：“我你來你說懶得來，帶妹妹倒是力滿滿。”

陳弦也只能陪笑一下。

他的朋友是個大社牛，繼續調侃，問要不要買一幅。

孟頔好脾氣地制止了他。

陳弦卻說：“可以啊。”

朋友很欠地聳肩：“可惜開展第一天就被買手搶了。”

陳弦要笑不笑：“你其實是來炫耀的吧。”

朋友驚異于的直接，并且人外有人直上加直：“我是來幫孟頔的忙。”

兩人同時沉默，因為他的話里有話。

孟頔婉拒了朋友的約飯邀請，并將他“驅逐出境”，嗯，他跟陳弦的二人之境。

返程沒有打車，他們乘坐地鐵回了家，這趟車人不多，兩人都有座位，并排坐在一起。

陳弦還記著剛剛那個男人的話，好奇問：“你的畫一般在哪里販售？”

孟頔問：“以前還是這次？”

陳弦：“還分以前和這次嗎？”

孟頔說：“以前的展在國外，都是現場購買。這次合作方有專門的小程序，你搜那間藝館名字。”

陳弦很快找到。

藝館的界面格調很高，開屏便是孟頔的個展通告。他的畫像商品一樣陳列在里面，加購車的選項均已發灰，顯示售罄。

再看一眼價格，八千到兩萬不等。

陳弦關上了。

算了，有照片版。陳弦翻閱起手機里的相片，欣賞凡人的戰利品。

的拇指暫停在孟頔給拍的那張相片上面。

會畫畫的人似乎有著天生的高審，除了恰到好的構圖，第一次發現原相機里的自己能有這麼漂亮。

但關注重點轉移到整后，的看法改變了，了一個累贅，一片影，蛋里的骨頭，因為的遮擋，畫面變得不再完滿。

把手機遞到孟頔眼下，指出自己上的花影：“我好像破壞了你的花園。”

孟頔低頭，很認真地看了一會：“沒有，花朵開在了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