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歲額頭第一次傷，讀高二。

回家路上需要橫穿鐵道，但兩邊都有防護網，想通過必須繞行幾百米，去走人行天橋。

某天放學許歲在天橋上見陳準，他正坐小攤前吃活珠子，屁底下是籃球，背著空癟的黑書包，校服搭在肩帶上。

他邊兩個男同學先看見許歲，陳準肩膀：“你姐過來了。”

昨天兩人因為一本課外書打了一架。

陳準還生氣，轉頭斜掃一眼：“不認識。”

“你姐長得怪好看。”

陳準揮開男同學的手：“不是我姐，瞎說。”

男同學沖許歲招手，連笑帶鬧地聲姐姐，說了幾句話，各自散去。

許歲從小攤上拿汽水，坐到陳準旁邊：“你怎麼又吃這東西，惡不惡心。”

陳準沒理，剝開活珠子的殼，先吸掉味的，里面約看見頭和管痕跡，似乎還有。

“咦~”許歲掌心撐著下，看得直咧：“你的胃是垃圾桶吧。”

陳準仍不理。

有風輕輕吹過，幾發黏到許歲邊。一把長馬尾，一天混過去，已經有些松散了。

許歲沒有拆下皮筋重新綁，而是兩手分開馬尾，朝兩邊一扯，再將那些碎發用小指勾挽到耳后。

夕照在鐵軌上，反著金燦燦的芒。

的臉也被暖籠罩，細膩亮。

陳準不經意捕捉到的作，一轉頭，皮筋的頭發躁躁，有一撮逆著生長方向支棱起來，像草。陳準覺得，這形象不配同學那句夸獎，還算過得去的長相放上純屬浪費。

他稍稍扭，十分嫌棄。

“還生氣呢？”許歲撞了下他肩膀。

陳準手里的活珠子掉在桌面上，他皺眉：“你煩不煩？”

“吃點，小心分泌失調，營養不良。”陳準背：“擔心你自己吧。”

這兩年陳準條特別快，重沒變，個頭猛然間竄了起來，看著有些單薄，卻比許歲高出很多。他長相也有變化，嬰兒逐漸褪去，五漸深，單眼皮，薄，是那種酷酷的類型。

陳準手：“把書還我。”

“沒看完呢。”

“不行，同學管我要了。”

許歲咬著吸管，腦袋扭到旁邊看熱鬧，沒聽見他說什麼。

陳準從小攤側面籃子里紙巾，不不慢地手指：“別裝傻，今晚再不還，我就告狀了。大娘要是知道你每晚都看課外書，一準了你的皮。”

“除了告狀你還會干什麼？”

“不會了。”陳準把紙扔進垃圾簍，得意洋洋：“總有人治得了你。”

許歲摘下書包，從里面出一本厚書，仍到桌子上，竟是本泛黃的《水滸傳》。

陳準收書，“孩子家家的，看點不好麼。”

“你也看。”許歲說：“不看水滸，老不讀三國。你還小，小心三觀扭曲。”

陳準“呵”一聲，準備走人。

“等會兒。”許歲手掌“啪”地按住書，示意他看天橋下面：“來一局？”

遠駛來火車，盤旋而上的霧氣散在林間。

陳準坐回去：“怎麼說？”

“誰贏誰看。”

陳準搖頭：“沒意思。”

“那你加個碼？”

他又讓老板烤三個活珠子：“你輸了吃干凈。”

許歲臉上寫滿抗拒，片刻，還是答應下來：“如果你輸了呢？乖乖聲姐。”

陳準瞥一眼：“不玩了。”

許歲總想從他上得到點做姐姐的存在，可惜陳準不買賬。

那本書許歲剛看到“林沖雪夜上梁山”，正是意猶未盡時。妥協：“那你說一個。”

陳準想了想，指著臺階：“我輸了，從這兒把你背下去。”

許歲同意了。

陳準現在不好騙，但輸贏屬于概率問題，猜車廂時，他給出的數字沒有許歲接近。

陳準也不廢話，書包沒摘，只把籃球仍給，背過去，低，示意許歲跳上來。

許歲就是這樣被摔的。

當時一定腦了，才會無條件信任他。

階梯很緩卻很長，共分三層。

起先陳準作還算麻利，但畢竟力有限，快接近地面時，他兩一，毫無預兆帶著許歲跌下去。

天旋地轉間，許歲額頭磕到旁邊的水泥柱，甚至來不及尖，疼痛取代所有。思路還算清晰，先抬手了額頭，沒有跡，又左右晃兩下，也沒出現太大眩暈，可下一秒，眼淚不可抑制地流出來。

額頭真的太疼了。

陳準墊在許歲下面，也摔得不輕。可他沒顧上疼，第一反應是太丟人，好在停下看熱鬧的路人并不多，下班時間，都急匆匆往家趕。

許歲眼淚斷線珠子似的往下掉，沒什麼形象地坐在臺階上，手捂額頭，哭相有點難看。

陳準蹲在許歲不遠，默默看著，心里撲通跳，一句安的話都不會說。

他從小就缺乏暖男品質，本想哄，一開口：“別哭了，太丑了。”

“.…..”許歲淚眼朦朧：“滾。”

陳準一慌，真就拍拍屁滾了。

許歲：“.…..”

不敢相信，抹掉淚，眨眨眼，他已經跑沒影。

自打那以后，許歲半個月沒跟陳準說過一句話。

《水滸傳》被賭氣還回去，直到高中畢業的暑假才把剩下容讀完。

……

許歲平時很掉眼淚。

那是陳準第一次見哭，今天又見一次。

陳準直躺在床上，聽著門外抑的哭聲，不知為何，手心全是汗。即使此刻沒親眼見到的樣子，聽聲音，他也手足無措，呼吸困難。

窗開著，搖曳的樹影投在墻壁上。

不知這樣躺多久，外面終于寂靜無聲，單人床直對房門口，隙里的微也消失了。

陳準渾僵，試圖側躺，單人床“吱嘎”一聲響，聲音在黑夜里尤其突兀。

他放棄轉，又小心翼翼躺回去。

睡意全無，陳準想起那次兩人和好后，許歲記仇好多年。

每當和走過天橋，都會指著下行階梯，“好心”提醒他，他曾經在這里把摔了下去。

陳準口上嫌煩，但歉疚終究使他記住與相關的這個片段。

直至今日，留下后癥。

像是一種心理暗示，無論在何，遇見樓梯總會想起許歲。

陳準偶爾想不通自己為何迷，沒有太轟的事件，可點點滴滴拼湊起來，眼里便只剩。

時間久了，變一種執念，一種覺。

他明白，如果沒有順城這個家的集，想見都為一種奢求。

越想越睡不著，陳準轉移注意力，回憶基地里有多只小可以開放領養。

領養日定了下來，在下月28號。

細節還要一，他和幾位義工約好，明晚在大學城附近見面……

陳準迷迷糊糊睡了會兒，五點鐘離開的。

清晨，許歲在自己房間醒來，上穿著郝菀青的碎花睡和白背心。

做了一個詭異的夢，夢里回到火鍋店后巷，見到了那只小齙牙。許歲抱起它，沒有想象中那麼臭，它上氣味反而很清爽。

許歲就問：“你洗過澡啦？”

小齙牙當然不會說人話，搖著尾，歪著頭，忽然出舌頭。

許歲覺得，著脖子笑。

可更荒誕的是，非但沒有把狗推開，竟湊過去與它互。

悄悄睜眼，它突然變一個人，更恐怖的，那人竟是……

許歲下意識了，腦袋嗡嗡直響，慶幸是夢。

房間空調關著，熱出一汗，了床單，許歲確定沒有睡夢中自己回房間的能力，爸媽可能也沒有抱的力氣。

閉了閉眼，穿鞋出去。

郝菀青已經在廚房準備早飯，許康還睡著。

許歲四下掃一圈，沒見到其他人。

郝菀青端出包子和豆漿：“快洗漱，過來吃飯。”

“陳準呢？”許歲問。

“我睡醒也沒見著，可能先回南嶺了。”郝菀青自言自語：“這破孩子，知道你在家，不等你一塊走。”

許歲站廳里愣了十幾秒，聽見主臥有靜，走過去。

敲了敲門，聲：“爸爸？”

許康見到兒趴在門口笑瞇瞇看他，甚是驚喜，臉上皺紋都推上去：“閨啊，你怎麼回來了？”

走過去輔助許康起，抓個枕頭墊在他后腰。

床邊有把椅子，許歲拖過來坐到他旁，這才回答：“想您了唄。”

許康抿笑。

“爸爸，我失了。”許歲沒瞞。

許康愣了愣：“因為什麼呀？”

昨天郝菀青在臺打的電話，許康不知，他睡前吃了助眠藥，難得沒被驚擾，一覺到天亮。

許歲握住父親的手：“我們……不太合適。”

許康一直都比郝菀青理解，沒有那些令人窒息的追問，只拍著手背：“爸爸支持你的決定，終大事馬虎不得，別著急，緣分還沒到。”

“您抱孫子的愿暫時泡湯了。”

許康說：“要什麼孫子，有個乖兒就夠了。”

順吹的紗簾隙鉆進來，滿室明亮。

即使病著，許康眼里也從來看不到憂愁，他溫暖寬厚的手掌仍能賦予力量。無論從前還是現在，他都是的山。

許歲看著父親，彎笑起來。

“謝謝您。”湊近一些，額頭枕著他手臂：“您一定再活三十年，送我出嫁。”

許康心很好，笑瞇瞇的：“那不老王八了？”

“答應我。”許歲悶聲。

“好。”

“您努力。”

許康跟學：“我努力。”

吃完早飯，許歲開車回南嶺。

后來的幾天，不經意間總會想起那只小齙牙。

歉疚就像水一樣隨之漲落，心中一揪一揪的難。

許歲改變路線，下班后先繞到三友街找一找，后來又和魏文岐約過幾次飯，地點同樣選在這周圍。

可惜的是，緣分太淺，許歲再也沒有見到小齙牙。

世界太大了，它如此渺小，它的命運從不在自己手中，生死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