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聲控燈亮起,許歲嚇—跳。

何晉含著煙，兩手兜靠在防盜門旁邊，周圍煙霧繚繞，他腳邊有幾個被踩扁的煙頭。

“你怎麼在這里?”許歲意外。

何晉站直,取下煙：“給你打電話一直沒接。”

許歲拿出手機，上面的確有幾通他的未接來電：“放在包里,忘記拿來看。”問：“找我有事？”

三友可能聽出的聲音，在里面不停撓門，細聲細氣地幾下。

它膽子太小了，家里沒人時,就當自己是只玩狗,趴在床底乖乖。

何晉仔細去聽:“什麼聲音?”

許歲沒答，拿腳尖掃開地上煙頭，開了鎖。

一個黑絨絨的線團忽然竄出來，何晉被煙燙了手,下意識往后退一步。

三友激壞了，直立站著，兩只爪子替撓許歲的，小尾馬達一樣使勁甩。被抱起來以后，又左扭右扭,熱地脖子和下。

許歲第一次會到這種迎接儀式帶來的幸福。

何晉問:“什麼時候養的狗?”

“最近。”許歲角笑意尚未收回∶

“進來坐?”

何晉跟進玄關:“寵店買的?”

“領養的。”

何晉關門作一頓，想起今天中午看到的景：“在陳準那里？”

許歲放下三友,點了下頭。

弓著，好容易從鞋柜里找到雙一次拖鞋：“之前你那雙仍掉了，就穿這個吧。”

這話從口中輕松說出來,好像對那段過往完全放下了，可他們分開也不過月余而已。表面上是他主放手,可看來才是灑的那一個。

何晉沒去接拖鞋，忽然向前一步，將許歲在自己和墻壁之間。

玄關頂端是盞明亮白熾燈，幾分朦朧，能夠將看得更仔細。

他過來想親。

許歲：“想清楚。”

何晉驀地頓住，睜開眼看，目并未逃避，神態和氣息都平靜，不含半分.。

他泄了氣，半天才說：“我沒和沈寧薇在一起。”

“這我無能為力，恐怕幫不上忙。”

“你知道我想說什麼。”

三友以為許歲挨欺負，繞著兩人腳邊汪汪，又退又進，可能心也懼怕，卻試圖去咬何晉腳，想將他拉離主人邊。

許歲兩臂曲在前，手上還拿著拖鞋：“你先放開。”

何晉不，仍垂眸看著的眼睛：“中午看到你和陳準在一起，你們之前不認識似乎不太可能，我只想知道，你們……”

許歲重復：“放開說話。”

何晉繃了下，松開手。

許歲從旁邊退出來，把一次拖鞋放回鞋柜：“你想知道什麼？”

“你和陳準的關系。”

“上過床。”

何晉猛然怔住，仿佛有個小石子卡住了嚨。

“很早以前的事了，那時候還不認識你。后來我和他斷了聯系，也是前幾個月才上的。”許歲看著他： “我們分手與他無關，劈的人不是我。”

何晉用了半分鐘消化前面那些話，又頹然地扯松領帶：“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許歲笑了笑：“道歉我接。”

“這段日子我睡眠不太好，總想起以前，原以為你也和我一樣，”何晉稍頓，舌尖嘗到苦的滋味：“可能是我自作多了。”

許歲嘆一口氣，無奈道：“分手是你提的，你又委屈什麼呢？”

何晉手掌撐著墻面，抬眼看：“我還有機會嗎？”

許歲搖頭。

時間仿佛靜止一般，都沉默不語了。

三友也沒再，乖乖趴在許歲旁邊，一只腳搭在剛剛換下的鞋子上。

鞋柜擺著一盆綠植，近日忘記澆水，葉子打蔫。

許歲隨手摘掉幾片黃葉，耐心等了一會兒，朝客廳指了指：“還進來坐坐麼？”

何晉深吸一口氣，抬腕看看時間：“休息吧，改天再聊。”

他走后，許歲洗了個熱水澡，本來滿疲憊，躺到床上反而無法眠。

時間不早，窗外馬路恢復寂靜。

扭頭盯著映在墻上的樹影，又一次想起那只邊牧，不知它現在痛不痛，能否熬過今晚。害怕明早醒來接到它離開的消息的。

許歲抬手撳亮床頭燈，三友睡在柜旁，聽見靜抬起頭看著，黑黑一小團，通過線反才能找到它的大眼睛。

許歲：“三友？”

它歪了下頭。

許歲又一聲。

它的小腦袋立即朝相反方向歪，好像終于知道這是它的新名字。

許歲笑笑，多幾次。

三友似乎明白主人在逗它，不再回應，把下搭在墊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著，像一種無聲陪伴。

手機忽然振了下。許歲取來看，是陳準發給的一條短視頻，畫面中邊牧趴在醫院的格子間里，狀態仍然欠佳，卻在大口進食。

許歲不自覺彎起角，翻趴在床上，又重新看一遍。

陳準接著發來文字：“它多疼都在努力吃飯，求生比我們想象中強很多。”

看著這行字，許歲竟有些激。

抬眸掃一眼屏幕上方時間，差十分鐘零點，手指，“還沒回去”幾個字出現在編輯欄。

可尋思片刻，許歲還是刪去了。

陳準盯著左上角的“對方正在輸”，卻很久都沒等來的回復。

但這種覺奇妙，沒睡，兩人都在看彼此的對話框，無論猶豫什麼，這一刻腦海里必定是在想著他的。

他角浮現一笑意，后腦枕著椅背，又打字：“有消息通知你。睡吧。”

這次，許歲關掉手機和床頭燈，閉眼睡覺。

原本打定主意不再踏寵醫院半步，可第二天醒來許歲又反悔了。

惦記著那只邊牧，沒和陳準打招呼，下班自己開車過去的。

陳準沒在，置室里只有林曉曉一個人，面前架著手機在直播。

昨天的視頻發到網上后反響不小，很多人都在評論區里留言，給小邊牧打氣加油，希它能堅強活下來。

大家都想看一看它的狀態，于是林曉曉下班過來開直播。

手機對著置臺，它后剛剛換完藥，在用鐳烤電，幫助傷口愈合。

林曉曉悄悄和許歲打招呼，上仍回答大家問題。

許歲過去，了邊牧的頭。

小家伙仍然抖得像電，沒有麻藥緩解，每一次換藥和烤電對它來說都是煉獄之苦。它無聲無息地瞧了瞧許歲，費力抬頭，鼻子往上緩慢蹭著。

它竟認得。

林曉曉稍微調整手機角度，盡量將許歲挪出鏡頭。

有人給邊牧起名來福。

曉曉說：“‘來福’的太多了，有沒有其他選擇？”

直播間立即出現一大堆名字。

“‘旺財’是在開玩笑吧，它可是個孩子。”林曉曉逐條消息看過來：“等等，‘瑞瑞’很好聽。”

雙瑞象征吉祥。許歲沖林曉曉小聲：“這個好。”

林曉曉一拍手：“那行，回頭告訴陳準，就瑞瑞吧。”

接下來的幾天，許歲空就會過來看瑞瑞。它神依舊欠佳，好在食不錯。

許歲心已經接義工這份工作，陳準給挖了一個大坑，跳進去了，想上也上不來。

休息日，許歲回順城住了一晚，不得已帶上三友。郝菀青把三友好頓嫌棄，說它又黑又丑，養來沒用，燉掉都吃不到幾兩。

三友還賤兮兮沖郝菀青搖尾，一有機會就湊過去翻肚皮讓，賣力討好。

這次回來許歲還遇見一個人，是曾經無數次安利港臺言給的高中同桌。

讀書那會兒兩人關系很要好，大學以后聯系才變的，后來都忙于工作，只在過年時才互相問候一下。

們找地方坐下來聊了會兒，同桌告訴許歲要結婚了。

許歲問：“沒聽你提過，我認識麼？”

“就我家鄰居。”

許歲攪著咖啡：“那時你好像說，就算永遠單也不和他在一起。”

“逃不開躲不掉，就湊合過吧。”口中嫌棄，神間的歡喜卻藏不住：“到時候一定來，還想著打電話告訴你呢。”

許歲笑笑：“一定。”

這天傍晚，許歲返回南嶺。下高速后直接去了寵醫院，陳準也在，三友見到他撒起歡，跳進他懷里不出來。

林曉曉邊直播邊在鏡頭后面啃面包，調皮地跟許歲眉弄眼。

瑞瑞趴在格子間，竟朝許歲搖起尾，這是被救以后，它第一次向外界示好。經歷絕以后，它也在嘗試重新接納人類。

許歲蹲下來，湊過去親了親它，完全忘記當初救它時的環境。

它神一般，但上皮病眼可見的有所好轉，惡臭味變淡了，滲也減，那些黑痂殼落大半，只剩一些紅紅的新。

陳準走到邊：“吃了沒？”

“沒。”許歲抬頭：“你呢？”

“面包。”和林曉曉一樣。

許歲問：“它白細胞降了嗎？”

“降到32，離正常值還有些距離。”他拉來一個小矮凳，往邊了。

“謝謝。”許歲挪過來坐著：“那后用不用截肢？”

陳準蹲在旁邊：“可能不用，敷藥還是比較見效的。”

許歲點點頭，“那就好。”

忽然沒了話題。

兩人視線都落在狗的上，聽著林曉曉直播講話。

陳準扭頭看：“回順城了？”

“嗯。”

“許伯怎麼樣？”

“還好。”許歲想起來：“我媽給你腌了蘿卜，還有帶給陳叔的蘑菇干和老班章，放在車里，待會兒拿給你。”

“不著急。”陳準指了下后面桌子：“吃個面包墊墊肚子？”

“好啊。”許歲要起：“我去拿。”

他抬手按住，手下覺跟幾年前差不多，薄薄的肩，指尖剛好到鎖骨：“坐著吧，我來。”

正說著，林曉曉那邊傳來點靜。

提高音量：“我不明白，有些人為什麼會有這種骯臟想法！”

陳準走過去，看到直播間對話框里有人提出質疑：這狗都病什麼樣了，你們還有心開直播賺錢？吃相太難看了吧。

林曉曉立即反駁：“開直播也是大家想看瑞瑞，好心人捐助的錢我們一分錢都不會，全部用在救助上。”

屏幕又蹦出一行字：用不用誰知道，里面水很深，騙騙善良人罷了。

林曉曉氣憤道：“我們所有賬目都公布在網站固定板塊，每月更新，每筆都很清楚，長眼睛就去看！”

一時間，直播間里沸騰起來。

有人幫忙回懟，也有人暖心安。

陳準手背敲兩下林曉曉后背，湊近一點低聲訓：“什麼勁呢？多看看那些好的評論。”

林曉曉咬下不說話，眼眶氣通紅。下班以后倒了兩趟公車，沒顧上喝一口水，蹲在鏡頭后面啃面包，可無論怎樣付出都有人質疑，只是覺得很委屈。

林曉曉低頭抹了把眼睛。

陳準擰著眉，想不通這有什麼好哭的：“哭什麼哭，你是不是有病……”

話沒說完，他腰間一疼。

陳準嘶了口氣，扭著腰彈開一步。

許歲不知何時站到他旁，掐他的手才收回，口型說：“別說了。”

陳準著腰，閉了。

那人又連噴好幾條——

“就是在作秀，這利用。”

“假慈悲，怎麼不去救鴨牛羊？”

“賺錢賺到手吧。”

“直播完把它們賣掉還能賺一筆。”

許歲兩手搭著林曉曉肩膀用力了。

有輕度近視，稍微湊近，剛虛起眼看幾條，眼尾忽然一晃，陳準手臂著耳朵過來，廢話沒說，簡單暴把人拉黑了。

許歲扭頭看他。

陳準也側眸。

都是弓著的姿勢，距離很近，他學用口型：“小爺還真不缺那點錢。”

許歲點點頭，視線轉回去：“缺的的確不是錢。”

“什麼？”陳準直起，還在腰。

“沒什麼。”許歲指著屏幕上彈出的新消息，對林曉曉說：“有人問你瑞瑞幾歲了。”

林曉曉抬頭看一眼許歲。

許歲沖笑笑。

抹把眼睛，整理好心，繼續直播。

結束以后，林曉曉和孫時一塊離開的。

許歲準備去取車，陳準一同過去拿東西。他兩大步下樓梯，與并肩，順手接過腕間的牽引繩。

寵醫院位置不明顯，要途徑一段線昏暗的窄馬路，再穿過十字路口，才是停車場。

三友時走時停，遇見樹干或欄桿總要認真嗅一番。

兩人不得已放慢腳步，許歲等在旁邊，了領口，“這些年質疑一直都有？”

陳準單手著兜：“嗯。”

“說你們作秀，你不生氣？”

陳準看了一下：“生什麼氣？如果作秀能達到目的，有什麼不好？”

許歲沒想到他答得這樣坦然。

陳準拉了拉牽引繩，繼續往前走：“利用視頻和直播把救助過程呈現給別人，引起社會關注和共鳴，令棄和傷害小的現象得以改善，才公益。”

許歲敬佩他這份堅持，忽然想起剛才看到的問題：“如果要你回答貓狗和鴨牛羊之間的區別，你怎麼說？”

“你呢？”

許歲認真想了一下，可能無言以對。

轉頭瞧著他，“答不上來。”

陳準說：“貓狗屬于陪伴，鴨牛羊被定義為禽畜類，分類不太一樣。但無論陪伴還是上餐桌，說到底都為人類服務的。”他抬高手臂，輕而易舉到樹梢的葉子：“反過來看，人重，如果養一只羊，相久了，舍不得殺掉，也完全可以當做寵來對待。”

許歲不歪頭，看到陳準講話時的專注神。向前回憶，忽然發現，他已經不是原來那個滿游戲和籃球的討厭家伙了，無論外貌還是心智，都被一種更為的特質所取代。

陳準：“所以沒必要杠，懂的自然懂……，我比平常帥？”

許歲轉回頭，不說話。

“問你呢，一直看我干什麼？”

許歲說：“你頭上有樹葉。”

陳準視線還定在側臉，直接歪了下頭，真有一片葉子掉落，他才抬手掃幾下短發。

他接著說：“在不了解一件事的真相前，合理質疑很正常，林曉曉心眼小，才會在意那些評論。”

以前都是周媛做直播，最近出差，才臨時換上林曉曉的。周媛年紀稍長一些，經歷得多，比較會控制自己緒。齒反擊并不是武，將救助這件事不厭其煩傳遞出去，大家了解了，自然得到認同。

許歲說：“那你說話也該溫點。”

陳準埋頭走路：“又不是我朋友，瞎溫什麼。”

“你不林曉曉麼。”

這話來自何晉家聚餐時，陳準的誤導。此刻說話欠斟酌，原是玩笑一句，可聽著味道不對，多日接令許歲得意忘形了。

許歲手指撓了撓額頭，閉了。

陳準也沒說話。

夜晚風大，落葉在花壇邊打著旋兒。

三友再次停下來，陳準也站住。

不知不覺許歲多走出幾步，伴著外界嘈雜，他低聲：“我誰，你不知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