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不做賢妻》第42章 酸辣

翌日一早,楚沁與裴硯就都早起了些。趁楚赟還沒去戶部,兩個人就結伴去“問安”。

東院那邊,下人們知曉楚赟最近有多生氣,都不敢他的霉頭,遙遙一看裴硯來了就有人趕過去擋。然而這回他們夫妻兩個一道過來,上前擋駕的小廝就不免有些為難,打量著楚沁的臉小心道:“娘子,大人說了……近來沒心思見姑爺,您看是不是……”

楚沁含著笑:“我知道爹爹生氣,可今日我們是有正事。你就別擋了,若一會兒爹爹怒,自有我勸著,怪罪不到你頭上。”

這樣說,當下人的自就安了些心。那小廝略作躊躇便退開了,楚沁拉著裴硯的手繼續往前走,邁進院門,就見院中四掃地的、澆花的、給水缸添水的下人都在見裴硯的剎那低下頭,滿目驚恐地屏住了呼吸。

“……”楚沁不復雜地扭頭看看裴硯,意思是:瞅你混的。

裴硯挑眉回看,眼底有那麼點悲戚。

兩個人再繼續往里走,一前一后地步堂屋,楚沁在臥房門前停住腳,抬手叩門:“爹,娘。”

里面很快響起郭大娘子的聲音:“沁兒?進來吧。”

楚沁定了定氣,將房門推開,便拉著裴硯一起進去。

房中正一片清晨起床后獨有的安寧,這份安寧持續到兩個人繞過門前屏風——幾是裴硯臉的同一瞬間,楚赟已暴跳如雷:“出去!”

“爹……”楚沁松開裴硯的手,徑自走向父親,挽住他的胳膊道,“一家人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不能總這樣賭氣。”

“誰跟他是一家人!”楚赟一味地怒瞪裴硯,口中跟楚沁說,“我們只是來陪你安胎的,本與他也沒什麼相干!若爹娘這般態度讓你為難,那好,咱們就回自己家安胎去!左右我們楚家也還沒落魄到宿街頭,兒便是被休了,我們也養得起!我們不這個委屈!”

楚沁大驚:“爹爹這是什麼話,裴硯只是……”

楚赟卻不肯再聽說,怒火中燒地指著裴硯:“你出去!”

楚沁:“爹!”

“你走不走?!”楚赟氣得上都在抖,下意識地抄起手邊的東西,“滾!”

“爹。”裴硯定住心神想要解釋,然而他這一聲喚卻恰到好地擊破了楚赟最后的冷靜。楚沁只看父親的手猛然抬起,伴隨著一聲氣沉丹田的“滾!”字,一團白倏然飛出,直擊裴硯面門!

——那一剎間,楚沁來不及做任何反應,驚吸著冷氣眼看那東西砸向裴硯。

“啪”地一聲脆響,嶄新的碎瓷盞子落在地上。裴硯驀然低頭捂住額頭,楚沁眼瞧著鮮從指間滲出來。

“裴硯!”楚沁驚呼出聲,疾步上前查看他的傷勢。郭大娘子也倒吸了口冷氣,不沉喝:“楚赟!”

楚赟自己心里也是一驚,自知做得過了火。卻強撐住了,冷哼一聲,鐵青著臉坐到兩步開外的椅子上。

楚沁急急吩咐清秋:“快去喊大夫!”

清秋這才回神,跌跌撞撞地趕出去。楚沁用力想挪開裴硯的手:“我看看!”

“……沒事。”裴硯聲音平靜,卻不想把手挪開,主要是知道出了,怕嚇著楚沁。

“你先坐下。”楚沁四下看看,將他往茶榻那邊扶。幾步外,郭大娘子看看他們,鎖著眉頭走向楚赟,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

楚赟繃著臉,不做反應。

郭大娘子音:“這是做什麼!便是有氣也好好說,何必傷人!”

接下來便是好一陣的死寂。裴硯在死寂中等來了大夫,又在死寂中任由大夫幫他包好了傷口。等大夫走后,楚赟終于神了些,數日的郁氣化作一聲長嘆:“我們不是容不下你有妾室和孩子!”

楚沁聞言心弦一松,暗道終于能好好說話了。可轉頭看去,卻見父親神黯淡地一味搖起了頭,似是不知該如何再往下說了。

接著又見裴硯忽而起生怕再起沖突,手想要攔他,可他還是自顧上了前,行至楚赟面前,一揖:“爹,我知道,您是生氣我在沁沁有孕時把人帶回來,怕攪得不能安心養胎。”

“是。”楚赟冷眼看著他,頓了頓,又道,“但是事已至此,總不能再將人趕回去,這我知道。所以你也不必多說什麼了,你若承諾什麼絕無下次,也沒什麼可信。我們只盼你還對沁兒有孕的事心里有數,待好一些。”

楚沁一聽,知曉父親這是想將態度擺正。這話里話外的意思,一方面是只消裴硯日后待好,這樁事就不必再提了;但另一方面,也擺明了他們對裴硯的失與惱火,從前的百般關照,以后大概都見不到了。

擔憂地了眼裴硯。他們之間沒什麼誤會,太清楚他非要過來告罪就是為了重新博得那份關照。那份關照對爹娘而言做得不難,卻是他求之不得的東西,無怪他會貪。父親現下說出的話聽來雖不過分,但字字都正好直刺他的心。

楚沁一下就覺得,要不還是別談了。這事不提,左不過是王不見王,哪戶人家沒點說不清楚的糊涂事?裴硯非要這麼來說個清楚,反倒給自己平添傷心。

于是就想上前拉裴硯回去,可剛走到裴硯前,裴硯就低著眼簾朝楚赟跪下了。

“裴硯!”拽他,楚赟眉心一跳,又:“你干什麼!”

裴硯叩首,直起,道:“您便是不信我也要說,這樣的事絕沒有下次。日后……日后我會待沁沁好的。”

“嘁。”楚赟嗤之以鼻,搖著頭敷衍說,“知道了。”

裴硯又道:“爹,容我這一次吧。”

“誰不容你了?”楚赟又輕嗤一聲,“這是你的宅子,我們橫豎不能把那母子三個趕出去。你回吧。”

裴硯低下頭不再作聲,楚赟察覺他的意思,不由挑眉:“怎麼,你還非要我們當這事沒出過不?呵……別嫌我說話難聽,這可是你不識好歹了。我們再怎麼說也是沁兒的爹娘,不是你定國公府的長輩,你這般給我們添了堵,還要我們裝沒瞧見?妾室和岳家的和睦你都要得著?天底下就沒這麼便宜的事!”

“我知道。”裴硯輕聲,“我可以等您消氣。”

言下之意端然是:我可以跪在這里等您消氣。

楚赟拍案而起:“你威脅我是吧?!”

裴硯慌了一瞬:“絕無那個意思!”

楚赟怒極反笑:“我告訴你,我不吃這套!你愿意跪就跪著,我戶部還忙著呢!”

楚赟說罷,提步就走。楚沁一時想去追,但又不愿裴硯自己留在這兒,一時左右為難。

郭大娘子倒立刻追了出去,楚赟負著手走得極快,直到院外才拽住他:“消消氣,別計較了!”

“你看看他那個樣子!”楚赟怒然指著院子里,氣得胡子,“得了便宜又賣乖是不是?真當我們好欺負?我告訴你,別慣著他!越慣越無法無天!”他邊說邊左右踱步,忽而腳下一頓,又道,“我知道,他背后是定國公府,我咽不下這口氣,但也不能讓他拿沁兒撒火。一會兒你就收拾收拾,待沁兒回家去!日后他們這日子能好好過就過,若他敢給沁兒半分臉看,那就和離!反正咱們沁兒還有爹娘有兄弟,不必靠著他過活!”

楚赟說完,轉就走了。郭大娘子“哎”了聲,卻沒再去追,左右為難地在院門口僵了會兒,就折回去了。

臥房里,楚沁打從父親出去就一直盯著窗紙,眼看父親真走了,拽拽裴硯:“我爹真走了,咱也回去吧,改天再說。”

可裴硯低著頭不:“你先回去吧,讓王宇去東宮替我告個假,就說家里有事。”

這下楚沁傻了:“你來真的啊?!”

裴硯沉默地點了下頭。

這回楚沁慌了。

先前雖知裴硯心下真的在意父母待他的態度,卻沒想到他能做得這麼倔。在看來,一家人之間何必呢?許多仇怨隨著時間推移,總會慢慢淡的。

郭大娘子在此時折回了房門口,繞過屏風便喚了楚沁一聲,楚沁了眼,見母親在那邊直遞眼,只好先跟裴硯說:“……我去跟母親說兩句話。”

說罷走到門口,隨郭大娘子走出臥房,到了院子里。

過了約莫一刻才又回到房中,再度蹲到裴硯邊,嘆了口氣:“我爹當你是用苦他,更生氣了。又怕我委屈,讓我娘帶我回娘家安胎去,我姑且把我娘勸住了。”

說著頓了頓聲,又語重心長道:“咱先別較勁了,好不好?若按你昨日說的,霍棲真能回來,這事遲早能翻篇,爹娘總會原諒你的。”

裴硯搖搖頭,只說:“你回去吧,記得讓王宇去告假。”

“你犟什麼呀!”楚沁瞪他,“你別這樣,你這樣我娘也難做。不想為難你,可也不好替我爹原諒你,只得先避去廂房……”

裴硯平心靜氣道:“沒有人為難我。沁沁,是我自己想來告罪的。你回去吧,好好用膳好好安胎,我沒事。”

“你……”楚沁既無語又心疼,發現他對這事的在意,還是比想象的要多多了。

早知道他存著這樣非求得原諒不可的心,昨晚就不會答應帶他來!

·

大半日的景總是過得很快的。左右為難的郭大娘子起先在東院廂房里待著,后來去了正院,到下午又去西院安姨娘那邊坐了坐。

眼瞧著時間走到了下午三點半,郭大娘子就坐不住了,著人備馬備車,吩咐去戶部衙門。

戶部那邊,員們通常是申時六刻下值,也就是下午四點半。楚赟近來忙些,有時候要到六七點,但郭大娘子顧不上那麼多了,只想早早過去截他,讓他趕回家去。

結果正上楚赟今天不忙,郭大娘子到了戶部衙門門口還沒下馬車,就看見楚赟從里面出來。郭大娘子忙喊了他一聲,楚赟一怔,邊走近邊問:“你怎麼來了?帶沁兒回家沒有?”

“回什麼家!”郭大娘子眉心蹙,“你跟婿置氣,沁兒可沒置氣!走,趕回去,你婿還跟屋里跪著呢!”

這倒讓楚赟腳下一頓,不出訝:“還跪著呢?!”

“可不是?”郭大娘子一喟,“沁兒有著孕,倒是沒留在那兒陪他,還是回去好好吃了飯睡了覺,可這大半日里也過去瞧了四五趟,擺明了是擔心的。你只當是心疼咱兒,別跟他計較了好不好?我瞧咱這姑爺也不是十惡不赦,這回這錯,你饒了他吧!”

“怎的還為他說起話來了?你就是心!”楚赟外強中干地頂了一句,沒好臉地上馬車,心里卻也犯著嘀咕。

他原本以為裴硯那一出就是做個樣子看看,一邊想左擁右抱玩得瀟灑,一邊又想在他們當長輩的面前求個心安,所以自然懶得理他。

可他竟然來真的?

難道今日來這一趟,他是真覺得有愧?

楚赟一路都鎖著眉,翻來覆去地琢磨這事兒。到了家門口剛下馬車,就見楚沁跟看到救星似的跑了出來:“爹!”

楚赟一瞧,就知道這是為裴硯耍賴來的。

果然,楚沁跑到跟前就抱住了他的胳膊:“爹,裴硯知道錯了,您別跟他計較了。”

“要不……要不您再拿鞋底子揍他一頓?”

“別讓他跪著了,我看著怪心疼的……”

楚沁這麼一句句地求,楚赟也不說話,就背著手往里走。可楚沁見他不說話就越發地慌,眼瞧東院院門已近,趕忙一閃,倒將父親擋住了:“爹,您說句話……”

楚赟抬眼瞥

楚沁戚戚道:“您看……裴硯一早上就傷著了,又這麼跪了一天,求您消消氣吧!要不……要不如何才能消氣,您給個準話,我讓他去照辦,行不行?”

楚赟還瞥著。楚沁從父親的目中,品出了些恨鐵不鋼的味道。

明白父親這份心從何而來——現下在父親眼里,大抵就是這個當正妻的懷著孕,卻因外室和孩子的事了委屈,娘家人在為撐腰,卻胳膊肘往外拐為夫君說話。

楚沁心里有苦說不出。

楚赟睇了一會兒,吁了口氣:“讓開!”說完就沒好氣地從邊繞了過去,徑自進了東院。

院門,楚赟腳下就走得快了些,大步流星地進了臥房,定睛一瞧,裴硯果然還在那兒跪著。

楚赟一腦門子司:“你你你……你是不是有病?!”

裴硯聽到他的聲音,趕忙回過:“爹,我……”

“你滾滾滾!你趕給我回去!”楚赟還是兇神惡煞的,復又走進去幾步,往床上一坐,“我要睡覺!你別在這里礙眼!”

裴硯低著眼定定神,俯一拜,咬著牙撐起,默不作聲地走了。

可算消停了。

楚赟舒了口氣,擰著眉躺下去。四下里安靜了幾息,郭大娘子進了屋來,坐到床邊。

楚赟睜眼看看他:“走了吧?”

“走什麼走。”郭大娘子無奈,“人家去院子里跪著了。得虧我先一步把沁兒勸了回去,不然沁兒瞧見更要心疼。”

“……”楚赟面鐵青,深吸了一口氣,卻不得不承認,心里積攢已久的惱火已然很淡了。

活到這個歲數,他自然知道所謂“賠罪”其實不過是一種亡羊補牢的做法,已經發生的事覆水難收。但正因為覆水難收,態度便顯得尤為要

楚赟躺在那里又悶了半天,制著心中的火氣,思索兒嫁這麼個人到底好不好。

——最終,他覺得應當還是好的。世人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他又是那樣的出,肯為了這種事認認真真地跪在岳父岳母跟前謝罪并不容易。

做到這一步,起碼說明他還是個君子。既是君子,就不會讓妻子太多委屈。

楚赟想清這一層,就不想再計較外室的事了。其實這些日子他的“計較”,也做不過就是想敲打敲打姑爺,為嫁出去的兒撐撐場子。

他于是便沉默地起了,踩上鞋子出了房門。走到裴硯跟前看了看他,手扶了一把:“起來,跟我進去喝一盅,指天發誓會待沁兒好,這事就算了。”

.

正院。

郭大娘子知道楚沁為裴硯憂心了一天,晚膳前專門吩咐了膳房,讓膳房給備點既合口又吃著痛快的。

然后小章就給上了碗酸辣。圓圓的紅薯煮得夠,酸和辣都放了十足的分量,那濃烈的香味剛端到房門口,就刺激得楚沁了。

接著這麼一大碗端到面前,仔細一看,又看出里頭放了不知幾倍量的炸黃豆。

炸黃豆放在酸辣里是好吃,又香又脆,還有一點淡淡的甜。但小章放這麼多……看起來就好像是有心想讓泄憤似的。

楚沁因而對著這碗哭笑不得,雖然擔心著裴硯吃著還是有些心不在焉,但還是努力地吃著。

吃了不到半碗,裴硯回來了。楚沁一聽到院子里的靜就扔下筷子跑出去,到屋門口一看裴硯被下人攙扶回來,趕往前迎:“裴硯!”

上前想要扶他,卻反倒被他摟住腰。他跪得膝頭酸痛,角還是扯起一抹笑:“我沒事,你用膳沒有?”

“……正在用。”楚沁邊說邊看向清秋,吩咐,“快去請大夫過來一趟,再去膳房,讓小章再做碗來。”

說完就聽裴硯問:“什麼?”

“酸辣……先不說這個了,你快進去歇歇!”說罷就不肯再在他懷里好好待著,小跑著先回了屋,估了一下是扶他上床還是上茶榻。

最后還是直接上了床,因為茶榻要比床高些,扶他上去恐不大容易。

下人們七手八腳地忙了一通,房里可算安靜下來。裴硯坐在床上靠著枕,楚沁沏了盞茶來給他,打量著他,道:“委屈你了。其實……”

想說,其實實在不必急著一時。

裴硯卻一笑:“不委屈啊。你爹娘多好啊,我肯好好謝罪他們就肯容我一回,再大度不過了。”

只這麼一句話就讓聽出,他從前經歷過多回“不好說話”的人和事。

從前的缺憾太多,所以他難得遇到一個肯疼自己的長輩就變得像個小孩子,生怕這份寬容和關照再消失不見,用盡全力也要求得原諒。

好在,在“原諒”兩個字上,楚沁的父母說到做到。次日便不與裴硯置氣了,晚上的湯羹也又安排上了。楚赟不忙的時候,翁婿兩個也又一起喝起了酒,宅子里恢復了從前嬉笑怒罵的模樣。誠然,楚沁知道這如出一轍的氛圍總歸還是和先前有些不同,爹娘心里的那因花痕而生的刺還在,唯有來日真相大白才能拔除,但能維持這種和睦也已經很好了。

五月,皇帝下旨命勵王將京中衛戍給了謝維。這是皇后娘家的一個表弟,太子該喚他一聲表舅,也就是說,京中衛戍的大權一瞬之間從勵王手中挪到了太子一黨手里。

于是轉瞬之間,風云大變。先前許多關于儲位不穩的議論忽而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人人都在慨嘆圣心難測。

對此,勵王府里是什麼靜,旁人打探不著。但裴硯這邊,四弟妹謝氏專門登了門,前來探楚沁。

這算是們妯娌兩個第一次正經的走,雖借的是楚沁有孕的由頭,楚沁自己心里也知道,自此之后,四弟兩口子就算正式靠到他們這邊來了。

說來這念頭裴燁應該原本就有,否則在吃烤全羊那天,裴燁就不會專程跑來告訴們裴煜投靠了勵王的事。只不過裴燁到底是裴煜一母同胞的親弟弟,若在那個時候明擺著與裴硯走得更近,漫說裴煜這個當哥哥的會不高興,就是胡大娘子那關大概也不好過。

現如今勵王失了勢,裴燁過來與他們走,裴煜自然也不會樂意,但至胡大娘子那邊不會說什麼了。胡大娘子為人母,總還是會希孩子平安的。

謝氏于是輕輕松松地在楚沁房里坐了半日,到了晌午,提起裴燁上次吃著的烤全羊,楚沁就吩咐小章做去了。趕巧了這天家里沒有全羊,只有半扇羊還沒,楚沁想想也行,反正真上一整只羊也必是吃不完的。

烤羊端上來,謝氏一開始吃得斯文,后來便也忍不住上了手,邊吃便跟楚沁說:“三嫂嫂住在外頭不知道,早幾個月勵王得勢,二嫂嫂的尾都快翹到天上去了,看得我這個氣!偏生大家都在一個屋檐下過活,我也不好說二嫂嫂什麼,如今可好,嘖……”謝氏笑一聲,“今天早上去向母親問安,二嫂嫂都稱病不肯臉了。哎呀,你說這是何必?日后總歸還是要出來的,沒可能一直躲著。”

楚沁不住地笑了聲:“這人得意的時候多幾分炫耀是人之常,你別跟計較。說到底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若鬧得太僵,你也不自在。”

“我不怕!”謝氏冷哼一聲,“今日來見嫂嫂,我是探過母親的意思的。母親說了,三哥一貫勤學,如今又在太子跟前得臉,裴燁多跟他走也好。”

這話倒讓楚沁一怔:“母親這樣說?”

“是呀。”謝氏并不大清楚胡大娘子與裴硯間的糾葛,見楚沁這個反應,又詳細道,“母親還說,三哥是個自己立得住的,讓裴燁多學他,別天天悶在宅子里當個富貴公子,得知道給自己謀出路。”

這話落進楚沁耳朵里,弄得楚沁心有些復雜。從未想過胡大娘子能對裴硯有這樣的評價,而且說這話時還關乎裴燁的前程抉擇,可不像是飾太平。

京郊別苑,胡大娘子上午先去瞧了瞧定國公留下的妾室寧氏。隨著定國公離京的時日漸長,寧氏也不哭不鬧了,總算能安靜下來養胎。胡大娘子便每隔兩日例行公事地去問問,見寧氏氣還好,就風輕云淡地走了。

回正院的路上路過四子裴燁所住的德園,胡大娘子正想順道進去看看,就聽院子里暴起一句:“我沒你這樣的弟弟!”

跟著又是一句:“我也沒你這樣不講道理的哥!”

胡大娘子正自一愣,不及上前探問,面前闔的院門便被撞開,裴煜風風火火地出來了。

看見母親,裴煜顯然一怔,生生剎住腳,著火氣一揖:“母親安好。”

胡大娘子睇了眼院里,又看看他:“怎麼了?”

裴煜強忍怒火,蹙著眉道:“四弟讓弟妹去三哥那里了,我氣不過,說了他兩句。”

胡大娘子聞言垂眸:“這事我知道。今日一早,謝氏是來回了我的。”

裴煜大意外:“母親?!”

“別說你四弟了,他便是你弟弟,你也不能要求他跟你打算一樣。況且,咱們這樣的人家……”胡大娘子吁了口氣,“最是不能在一繩上吊死。你的兄弟幾個在外各有出路,來日哪個不了,才好指著旁人幫襯。”

胡大娘子這話說得極盡委婉,可落在裴煜眼里,還是無異于明晃晃地在說他是“不了”的那個。

裴煜頓時臉一白,胡大娘子知兒子的子,沒等他開口,就拍了拍他的肩:“你自己琢磨琢磨是不是這個道理。我昨晚沒睡好,先回去歇著了。”

說罷不由分說地轉離開,裴煜僵了僵,只得施禮恭送。

胡大娘子走出一段,崔嬤嬤跟了兩步,在側旁打量著的臉,輕道:“您是真愿意讓四公子與三公子打道?”

“嗯。”胡大娘子應得有些悶。

崔嬤嬤遲疑道:“這您可當心著,畢竟您和三公子……”語中一頓,掩下了那些胡大娘子心知肚明的話,直接又說,“奴婢怕四公子要吃虧。”

胡大娘子靜默了半晌,忽地笑了聲:“這事多諷刺啊。”

崔嬤嬤一愣。

胡大娘子緩緩搖頭:“我是怎麼待裴硯的,我心里最清楚,我恨他恨得牙不得他一輩子悶悶不樂,又或者早點死了,才能解我心里對他生母的恨。可如今為四郎打算起來……我竟一點都不覺得他會算計四郎。”

崔嬤嬤聽得訝然,著胡大娘子,不知該說點什麼。

胡大娘子自己也不知該說點什麼。這麼想,便說明在心里,裴硯竟是個敞亮的人。可若裴硯是敞亮的那一個,難不從前行事暗的竟然是

自然不是!

心里的恨有理有據,倘若裴硯的生母在,自然會跟算賬。如今做母親的沒了,母債子償也理所當然,誰也怪不到的頭上!

.

京中,太子在六月中旬接到去行宮見駕的圣旨,當晚就策馬出宮,馬不停蹄地趕往行宮。

如此到行宮時也就是次日傍晚,太子殿時皇帝剛用完膳,聽聞他這會兒到了,不由嘆了聲:“好快。”

來得這樣急,可見這幾個月太子有多張。他為人父想磨煉他,卻實在沒想讓他如此提心吊膽。

皇帝于是又著人傳了膳,也不提是專為太子備的,就跟太子說自己也還沒用。是以待太子殿后,父子兩個便一起坐到了膳桌邊,太子的確是了,皇帝則只是假模假式地吃些,倒是給太子夾菜的時候更多。

皇帝一壁看著他吃,一壁語重心長地夸贊:“京中衛戍的事,你辦得不錯,這等大權的確不該落在勵王手里。你遞上來的幾個人選,也很像樣。”

太子聞言頷首:“這件事上,裴硯出力頗多。”

“裴硯?”皇帝聽到這個姓就猜到是誰,“定國公府的?”

“是,定國公三子。去年校考進東宮做了侍中,辦事很妥帖。”他的話到此即止,絕口沒提裴硯猜到了先前種種皆是對他的磨煉。若放在從前,他與父親本是無話不談的,現下卻明白在父親眼里,這些話大概不說更好,倘使他說了,只是個好兒子,若不說,才是個能分清輕重的好太子。

皇帝點點頭:“你已在儲位上,該有自己的親信。既覺得他好,就重用他。等來日他若能金榜題名,也不妨給個正經的位,讓他辦些實差。”

“諾。”太子垂眸,心里卻將裴硯正在辦的“實差”也忍住了。

京中皇宮。

裴硯雖知太子去了行宮,自己還是按時進了東宮的門。因為暗查勵王的事近來剛有了點眉目,他每日都得在東宮坐鎮才好。

勵王行事很謹慎,這點“眉目”還是宗親出來的——翰林院里衛子安的那個,家里的爵位雖已經很不流,但好歹還算皇親國戚,早兩年便借著這點脈攀上了勵王這棵大樹。衛子安原也是個有本事的,尚未及冠就已高中,又在翰林院當差多年,文采斐然,人脈也廣。

只是,這人有一點不好,就是煙。二尺長的那種煙斗子填上煙,他能吞云吐霧地過上半日,把屋里得跟仙境似的。

這本也沒什麼,人活一世,誰還沒點好呢?只是他平日里將這好彰顯得過于明顯,同僚中有不都知道,若有人求他辦事,就會投其所好。他自己也很為此癡迷,有時若得知哪兒有一塊上好的煙,他便會絞盡腦地想給它弄來。

裴硯打聽到他這個病,就投其所好地為他做了個“餌”——早在一個月前,他就與太子求了塊煙。那煙是稀世罕見的珍品,就那麼一個一寸見方的小方塊,據說便值二十倍大小的黃金。

但太子不好這口,打從東西貢進來就在庫里收著。同樣的東西除了太子這兒有一塊,大概也就天子庫里還能見著了。

這麼好的東西,衛子安可想而知是喜歡的。只不過,這東西怎麼用還有講究,直接送到人家府上自然不行——太子和勵王互相不對付的事人盡皆知,衛子安作為勵王的親信又不是個傻子,哪能收太子這樣的禮呢?就算真厚著臉皮收了,也什麼都不會告訴太子的。

所以這一個月里,裴硯都在忙著“洗”這塊煙

他先是找了個在太子跟前當差的,讓他將這東西拿去了賭坊里,只跟旁人說這是太子賞的。在賭桌上說明這東西有多稀罕,再把它輸出去,它就明正大地留到了宮外。

但其實,將它贏走的那人也是太子的人。

跟著,這人又將這塊煙輸去了當鋪。沒能按時贖走就了絕當,當鋪便可自行置,理所當然地拿出去拍賣。

這拍賣,就讓人出高價買走了——理所當然的,從這當鋪到買主同樣都是裴硯布下去的人。

至此,這麼一方小小煙已經過了四五手,衛子安一方面必定已經聽說了這塊煙的存在,另一方面,就算防心再盛也不會還覺得這東西和太子有關系了。

直到今天,總算有人拿著這塊稀世罕見的煙敲開了衛子安的府邸。

去的人是個宦,在東宮里職不高,實則卻是太子早年從杖責下救下的人,對太子死心塌地。

這人有個天大的好就是眼睛小,小到只余一條,幾乎看不見,便容易讓人覺得賊眉鼠眼的。

他憑著那塊煙為衛子安的座上賓,接著就會沖衛子安大吐苦水,說自己一腔忠誠卻得不到賞識,如今被寒了心,想另投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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