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盼夏沒有想過，這種難堪的局面會發生在自己上。

其實一切并非毫無端倪，比如葉迦瀾本是并不吃這些油炸食——這點還是許盼夏暗自觀察而來，中學食堂中也提供一些油炸食，且不論味道如何，無論是衛生程度還是健康程度，都勝過許小推車炸出來的東西，偏偏葉迦瀾從未吃過。

倆人一塊兒吃飯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一塊兒吃飯的時候，葉迦瀾總會多點些菜，和許盼夏一同分。

葉迦瀾是中途轉校來的，又是北方人，說不清什麼時候又要跟隨父親工作調而離開。他們家現在住的地方和許盼夏家中隔了兩條街，他又常常過去顧，一來二去，也就悉了。那時候的初中食堂也是需要自己刷飯卡點套餐，價格倒不貴，也是依靠葷素定價。最便宜的一份素菜兩塊錢，半素半葷的，要麼3塊、要麼四塊，純的五塊一份。

許盼夏永遠點最便宜的素菜吃，白菜豆腐，清炒甘藍……什麼便宜吃什麼，再加一份米飯。

長的時候，得快，也這麼吃，一個月，生活費不到兩百塊。許一直在努力攢錢，說是給上大學的學費攢得差不多了，接下來，還想再繼續攢一攢，爭取換個漂亮的、大點的房子，將來和盼夏一塊兒住。要想結婚也好，不想結婚也罷，許都想給兒這麼一個能安立命的地方。

自己吃了原生家庭的苦，不想讓兒再走一次老路。

許盼夏不是那種不懂事的格，能理解媽媽的一片苦心，所以也愿意繼續穿著腳的鞋子，穿到媽媽休息時再帶購置新鞋子。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許盼夏比誰都深刻地明白這個道理。

葉迦瀾家庭條件好，展現給外人的一面，也多是禮貌優等生。他之前那些說辭也只是禮貌，實際上，吃那些油炸小食的人，是他的父親葉晨。

葉晨在某個外資企業工作，在分公司里做到中層管理的位置，不缺錢，也不需要其他。妻子因病過世后，他一直沒有再結婚，也沒有友——他和許認識也是意外，忽然天降暴雨，沒帶傘的學生在教室門前站了一溜兒等著家長過來接。許盼夏知道媽媽沒空，就在教室里安靜地寫老師留下的作業。換季時節，暴雨一般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想等雨水沒那麼大的時候再沖出去。

默默寫完兩道題，許盼夏聽到外面有人。循聲去，看到葉迦瀾。

葉晨來接葉迦瀾回家，順道也將許盼夏送回去。那天許的確狼狽，小推車艱難地蓋好，放在狹窄的通道上，上面還蓋了塑料布防止被淋壞。人也淋得淋淋，頭發糟糟也蓋不住雪白的臉，連聲向葉晨道謝，而葉晨視線在上停留許久。

后來的事，許盼夏不清楚。

只知道許跟著葉晨一塊兒去了山東，知道葉晨安排在工作做了份閑散的工作。

山東和浙江兩個省份用的課本版本不同，葉迦瀾本來已經要讀高一了，他自己又提出重新讀一遍，反正他上學時的年紀早，慢慢來也不著急。葉晨認為他說得很有道理，便讓他在山東繼續讀初三，剛好和許盼夏一塊兒，輔導功課時也更方便。初中時候的知識算不上太難，再加上葉迦瀾嚴格，許盼夏績突飛猛進，順利地和葉迦瀾一塊兒考上一中。

其實初初抵達山東時，許盼夏也不適應。這邊人主食是面，是饅頭和餅，不怎麼吃米飯；空氣也干，干到鼻子流；冬天也冷，第一次見下那麼大那麼大的雪，厚厚的，蓬蓬松松的，出門要穿雪地靴，普通的運鞋很容易將人摔到腦殼嗡鳴。許初夏摔過一次，腦袋嗡嗡了很久，怕醫藥費，沒和媽媽說，后來鼓起一個包，過了一周才漸漸消下去。

語言也是一個問題，但也不是特別難懂，大約過去一年，許盼夏就適應了這里的新生活。而與之同時的，則是許了新男友。

許盼夏其實樂意看到媽媽有自己的新生活，可是不希那個人是葉晨，不希是葉迦瀾的父親。

可事實已經這樣了。

許盼夏的錄取通知短信抵達的同時，許和許盼夏也搬進葉晨的家。

葉晨的家很大，是個獨立帶小院子的兩層小洋房，有個小閣樓。一樓有兩間客臥，一間讓許住，一間給許盼夏，葉晨和葉迦瀾的臥室都在二樓。

許盼夏無法更改母親的意愿和做法，什麼都沒有錯，沒有介人家庭，沒有索要什麼東西，正常……可是。

搬進房間的時候，暑假還沒有結束。白天的時候，大部分況下，葉晨和許都要去工作，許盼夏初中的朋友喊出去玩，也沒有心，而是悶在自己的那個小臥室——或者說，是在葉晨家的次臥中看書，一遍一遍地看。葉晨的書房在一樓，有著整整三面墻的書，什麼都有，許盼夏沒有從這些書籍中尋找到解，反倒因這里特殊的安靜而覺到深刻的、穿不過氣的抑。

也不想如此。

許無錯，葉迦瀾也沒有錯。

從他角度來看，這會不會是東郭先生的故事？還是農夫與蛇？

許盼夏不知道。

這種窒息的氣泡終于在某個黃昏被徹底破，許盼夏習慣地去書房歸還書籍，剛推開門，就看到坐在地毯上的葉迦瀾。嚇了一跳，不知道說什麼，囁嚅著一句“對不起”，悄悄后退，轉便要走，忽然聽到葉迦瀾沉沉的聲音。

“你去哪兒？”

許盼夏說：“看書。”

“看什麼？”

“……”

許盼夏答不出。

短促地開口：“哥——”

書房的窗戶不大，外面暮四合，一層一層的暗，能看到院子中栽種的竹子，被風吹到搖搖晃晃。葉迦瀾沒有穿鞋，出一雙腳，干凈，大，骨骼重。白的棉布圓領T恤下是干凈的鎖骨，他一直都長得很好看，在許盼夏同齡男一個個不幸進青春期開始逐漸油化的時候，葉迦瀾始終保持著干凈清爽。他低頭，將擱在旁邊的金眼鏡戴上，看許盼夏。

他逆著，許盼夏看不清他的眼睛。

只聽到葉迦瀾說：“什麼哥？我不是你哥。”

“這輩子，你都別想當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