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酒結束,換回常服，余葵被安排坐到時景邊落座。

座位之間挨得很,本想把自己的椅子往后挪一挪,和他稍拉開些距離，奈何后面那桌小孩不安分，在椅子間追逐跑來跑去,怕擋住過道把孩子絆倒,只得又將椅子移回原位。

這樣一來，鼻腔間便無孔不都是他的氣息。

淺淡的雪松香氣，后調清冽悠長,像是直接從他皮上傳導過來。

眼角隨意一撇,就能瞧見男人白皙修長的漂亮指節。

那麼近。

近得能瞧見皮上的薄繭與紋理。

余葵本來就張，這會兒更慌,只覺得胳膊都僵得不是自己的，卻還在強作鎮定，擺著筷子機械進食。龍蝦鮑魚，山珍海味在面前,卻全然沒在舌尖留下滋味。

從那晚哭著離開長沙起，便強迫自己,一點一點把他從生命里重要的位置剝離、戒斷。有一些果，確實了放棄了幻想，那是說服勸自己，每個人年時,都是會做一些不切實際的夢的。

但他又回來了。

像當年轉學到附中一樣，毫無征兆地，再次降臨在世界。

一桌人十來個人，大半對時景的職業充滿好奇。

有人問他的軍校生活,有人打聽他讀博期間參與了什麼課題項目…可惜十個問題里，起碼九次，他的回答都只是含笑，用無關要的只言片語把話題帶過，將保守則貫徹到底。

哪怕初始還有不爽他獨出風頭的男士，故意聊起自己的留學生涯和華爾街年薪，試圖不著痕跡把人比下去，時景也全然不在乎，談間依舊風度翩翩，不卑不。

一頓飯下來，他分明似乎什麼也沒，但在場每一個和他聊過天的人，卻又都倍親切，極度舒適。在這樣繁雜的信息理中，他甚至還能細微地觀察到余葵每一次需求，及時為續水、加湯、遞上紙巾……

由此，余葵又發現了一他與從前的不同。

年時景，上是無懼一切的孤高冷傲，現在的他，呈現的是一種收斂鋒芒后的合群，沒人會不喜歡他，但這種喜歡，了年時那種遙不可及的距離，他似乎真的變了一個平易近人、溫潤謙和的青年才俊。

陌生到令人驚訝。

席宴進尾聲，瞧著滿桌的人都要過來加時景微信，余葵的張都化作一種不真切的虛幻。

杯盞錯間，從的角度，正好能瞧見他指尖在屏幕界面一劃，切換賬號，然后起，親切自如地，把這些剛剛還對他推心置腹的兄弟，加了一個無關要的小號列表里生塵。

著湯匙出神，一種莫名又復雜的緒在口發酵，悶得快要從膛里破土而出。

高中那會兒便覺得，時景活得通，長環境使他深諳人的缺陷和弱點，他能輕易與人打好關系，大多時候，卻不屑那些繁復社守則，只和欣賞的人往來。

但現在，他似乎將察人心的天賦技能，真正運用到得心應手，短暫的際會，也能輕易走進每個人心中的安全區與舒適區里，卻唯獨將自我緒掌控得滴水不。

他像是戴上了面，將深的自我偽裝起來，只給人們展示他愿意展示的部分。

比起高中那會兒，現在的他，也許才真正冷酷得可怕。

臨別前，還有附中九班的校友過來，要敬他酒，時景不著痕跡擋了回去，微笑回應，“我開車來的，還得送士回家。”

他瞧著腕表時間，三言兩語將那喝得暈頭暈腦的哥們兒送回原桌，謝絕了新郎第二趴的邀請，代替余葵和眾人道別。

三點整。

他將外套擱在臂彎里，兩人走出宴廳。

熱鬧聲遠去，長廊安靜下來。

時景試圖和說話，但余葵走得太快，連腳步都靜謐無聲，一隊侍應生推著餐車路過，兩人避到邊上讓行。直至進門廳等待電梯時，他才無奈開口，“小葵，你跟我說點什麼吧，什麼都行，我只剩六天假了。”

“你請假回來的？”

余葵猛然回頭，“所以假期結束，還要回長沙？”

“是這樣，我也想申請更長的假期，但導師只肯給七天。”

時景的角揚起一個無奈的弧度，但還是盡量把氛圍控制在一個松弛的區間里，“我的導師今年和北京研究所有一個合作項目，我會盡量向他申請，下月初跟他到北京來流。”

“你會呆多長時間？”

“一切順利的話，應該有小半年。”

余葵的手躲在大口袋里，無措地抓，直到聽見這句，指尖才稍微舒展一些，但很快，又鄙夷起自己，在時景面前，自控力好像永遠不能生效，總是輕易被他牽心弦。

電梯下行。

鏡面里映出兩人并肩而立的形。

余葵今天穿了高跟鞋，白風，個子大概快一米七六了，卻還是小得只到他耳畔。

看了好久，總算沒厘頭地開口問起：“你是不是長高了？”

電梯轎廂門開，有人進來。

時景側，把護到一邊，下輕頷：“本科時候訓練量大，大家都長了幾厘米。”

余葵努力從那的結上錯開眼。

“你變了很多。”

這一次，時景沉默了幾秒。

再開口前，他先笑起來，眼眸里不知夾了什麼，水亮晶晶的，卻又復雜得很。里頭也許有嘆惋、欣，也許有沒奈何。

“這麼快就被你發現了。”

他嘆完，腹中千言萬語匯聚到畔，不知想到什麼，卻又都一語帶過，“當兵確實能磨礪人的。”

那樣一張臉，垂眸失神的樣子，幾乎能輕易激發，所有刻在雌生靈魂深的母本能。

余葵抿，下意識想追問，但理智又強行上線將沖按了下去。

在電梯下到停車場之前，跟著前人快步走出轎廂，在潔的大理石地板上站定，回頭。

“時景。”

輕聲道，“別開車了，咱們坐地鐵吧。”

說了咱們。

男人怔了一下，把鑰匙塞回口袋，“就聽你的。”

三月下旬，北京城逐漸蘇醒。

余葵裹好圍巾，出酒店就被灌得滿風，微冷，但是風拍在臉頰上，真實。

“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像所有久別重逢的朋友，用這個問題開頭。

時景認真思索后，“說不上來，和我十八歲時想象的人生大有差別，有得有失，有好有壞，值得慶幸的，是我現在起碼能做自己喜歡的事。你呢，小葵？”

國貿的周末仍舊行人如織，車流浩。

這座城市比起昆明，節奏太快，櫥窗明亮，橫流，路過的行人大多妝容致，巧笑嫣然，也或群，談笑風生。上一次兩人這樣并肩行走，還是在昆明香樟樹的林蔭大道下，溫暖，影斑駁。

幾乎人難自生出一種時空轉換的恍惚。

他看過來前，余葵倉促收回視線。

拋給他一個氣人的答案，“前半部分跟你差不多，和我十八歲時想象的人生大有差別。畢竟我從沒想過會考上清華，會留在北京，很累，但比想象中有就。”

時景卻半點不生氣，眉眼清朗地笑起來。

他這樣，余葵有點不自在了，“你笑什麼？”

“我有時做夢，夢到咱們像現在這樣一塊兒走，平靜地說著話，真好，今天沒有起床號吵醒我了。”

明明十分樸實無華的一句，余葵反應過來，只覺得心尖撕扯了一下，一柄赤紅的小刀滋滋冒煙|進來，但很快，生出的痛變了怨懟，攥掌心，停下腳步，極力讓聲音顯得平靜。

“我從昨天到現在，一直不理解，你明明過朋友，為什麼要說一直喜歡我呢？”

時景的神從片刻的呆怔到疑，最后只剩遲疑定在臉上，眉梢擰起來，“我…什麼時候談過？我都不知道這回事。”

余葵因他的反應錯愕了一瞬。

在的認知里，時景本不屑撒謊，但偏偏那天，在火鍋店遠親眼所見，而且孩的幾百條微博，也是真實存在的，大一痛徹心扉的失期里，逐字逐句刷完，托記憶力太好的福，有的段落至今還能背誦出來。

“橘子洲、天心閣、岳麓山、雷鋒紀念館，你都是和誰一起去的？”

盯著他的眼睛，試圖從里面找到一點心虛的痕跡。

可惜沒有。

時景雖然疑，瞳孔澄明只有坦然，“我只去過橘子洲和岳麓山，大四那年，一個人。”

令他更不解的是：“你怎麼會有這樣的誤會，誰跟你說了什麼？”

不對！

一切和看到的都對不上號！

余葵有點著魔了，低頭自顧自翻找手機，幾乎要極力控制，才能穩住指尖不要哆嗦。

行人從邊走過，險些撞到，時景只得攬著肩膀，將人掠到一旁的綠化帶，余葵全程眼皮也不抬，繼續在微博搜索框里輸容。

還記得那個微博id，但對方大抵是改名了，沒找到。

又改換記憶中的博文容搜索，嘗試到第三次，點開頭像，終于看到那悉的資料頁。微博停更在三年前，但從前的博文大多還在。

無論多次點看，看到這些容，余葵仍忍不住心中震。

深吸一口氣，將手機遞到時景面前——

“大概五六年前，這個賬號關注了我的微博，我點開主頁，想看看是不是認識的人，就發現了這些。”

時景接過手機，指尖下屏幕。

他起先瞠目結舌，隨著時間推移，周的磁場越來越晦暗，面容帶上了余葵從未見過的冷漠嫌惡，眼眸被醞釀的云籠罩。

他把自己的手機出來。

下載微博，搜索了一模一樣的id賬號，將主頁分給列表里的一位好友，再之后，手清空了余葵這邊所有的搜索痕跡，還了一個干凈手機。

“這個人我有印象，是我本科室友的前友，好像是畢業分配時分手了，我跟只見過兩次面，看起來神正常，沒想到有妄想的病，我真是……”時景說到這兒，似乎是啞然無語了，他一輩子沒遇到過這麼瘋狂的事。

如果這個人安安靜靜沉浸自己的世界倒也罷，誰也不打擾倒也罷，可偏偏還跑到余葵跟前，讓看到了。

饒是時景這樣冷靜自持的人，也懊恨得牙發，煩悶之下原地踱步，似是想到什麼，他疑懼地扶了下額角，偏頭朝余葵看過來。

“小葵，這些年，你就為這個不理我？” &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