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到半個時辰，雨水便收了勢。

只剩殘順著檐角，落在庭院開得正好的杏花枝上，滴滴答答，更襯此間幽闃。

心跳聲便顯得格外聒噪。

慕云月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還是他的，只呆呆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直到羅漢床上的人了下，有些艱難地從額前離開，才猛地醒神，捂著額頭從腳踏上跳起。

“我、我我還有事，世子的手已經包扎好，我就先行一步。”

說罷，便低著頭，兔子似的跑開。

跑得太急，出門的時候，不慎撞到一個正要進來的人，當下便越發窘迫，也不抬頭看來人是誰，丟下一句“對不住”，便提著子，一溜煙跑沒了影。

林榆雁了被撞疼的胳膊，“嘶”聲吸氣，看著小姑娘落荒而逃的背影，勾了下，拔邁過門檻，“你這是做了什麼？把人嚇這樣？”

衛長庚并未回答，甚至眼皮也不抬，猶自坐在羅漢床上，低著頭，抿著，拇指停在瓣，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林榆雁捺了下角，也懶怠追問，打開手里的小金折扇，往旁邊的帽椅上一坐，便有四個容貌姣好的侍，扭著細腰翩躚。

一個繞到他背后，給他肩；一個跪在地上，給他捶；一個抱著琵琶立在旁邊，問他現在想聽什麼曲兒；還有一個捧著一碟剛洗好的櫻桃，捻起一顆正往他里送。

林榆雁舒襯地張開，等著櫻桃和人的紅手。

然那顆櫻桃卻懸在半空，遲遲不見落下。

林榆雁疑地睜開眼，見人目落在羅漢床上，他笑了下，“唰”地收起折扇，扇頂順著人膩的下頜輕輕劃過，將的臉撥回來，聲哄道：“別看了，那是有主的。看我，我好看。”

他生了一副極好的皮囊，一展笑，桃花眼便瀲滟如春水，多濃意都盡在不言中。

人登時紅臉，垂眸不敢看他，“世子自然也是極好看的。”

這聲“也”，著實林榆雁心中不快。

但畢竟是人之言，他也不好反駁，只能著額角，搖著頭，蹙眉悻悻自怨：“愿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能于飛兮，使我淪亡。都是我福薄，怪不得旁人呀。”

說著，林榆雁再次轉頭看向衛長庚。

見他還坐在羅漢床上，一不，儼然要化玉雕，林榆雁不由嗤笑出聲：“你這又是鬧哪出？”

“頭先人家不搭理你，你不生氣；現而今都跟人家說上話，還說了這麼久，你怎的還是一副全天下都欠了你銀子的苦樣？矯什麼呢？”

衛長庚斜睨他。

林榆雁抖了抖，連忙認慫，“得得得，我不說了，我不說了行了吧。”

說著又怨懟地一哼，拿折扇點著他，跟旁四個人嘀咕：“瞧見沒？忒不解風，以后還是別看他了，看我就行。”

四人低頭輕笑，齊聲應好，喂櫻桃的喂櫻桃，肩的肩，繼續同他調笑。

衛長庚也懶得搭理他。

天樞備好回宮的馬車，過來通稟。

衛長庚起整理袖，漫不經心道：“解風未必解人，明日早朝，自個兒寫一封《罪己書》呈上來吧，沒寫滿十頁就老實去北斗司領罰。十軍，一別想。”

“咳咳——”林榆雁險些被櫻桃噎死。

什麼《罪己書》？只聽說過帝王犯錯，要寫《罪己詔》，還從沒聽說臣子犯錯，要寫《罪己書》。況且就算真有這事，他又犯什麼錯了？還必須寫滿十頁，累傻小子呢吧！

“你假公濟私！”

林榆雁一下從帽椅上蹦起來，拿折扇他脊梁骨，“惹你不高興的是慕家丫頭，你有本事找去，干嘛折騰我？怎麼？舍不得罰啊？那我替你去？”

“二十頁。”

“你你……簡直無恥之尤！信不信我現在就去找那丫頭，把你那些破事通通告訴！”

“三十頁，外加接下來兩個月俸銀和休沐全部取消。”

“……”

好了，林榆雁總算學會閉了，卻還瞪著一雙眼，目哀怨，能在人上捅兩個窟窿。

衛長庚彎了彎，由他瞪去，整理完袖，便昂首出門去，臨到門口，他還不忘提醒一聲：“距離明日早朝，只有不到六個時辰了。”

啪——

回應他的只有悲痛的折扇擲地聲。

衛長庚輕笑出聲，沉悶的心終于有所好轉。可想著林榆雁適才的話，他又不下角。

那日校場之事后，他便懷疑，小姑娘是不是和他一樣，也是重生。所以這次外祖母壽宴，他才臨時讓林榆雁將場地改到澄園，又刻意讓人引到廣筑。

而園后的一系列反應，也足以證明，他的猜測并沒有錯。

高興嗎？

自然是高興的。

其實從昨天夜里，他就已經興到輾轉難眠。今日更是起了個大早，將自己從頭到腳好好打扮一遍，還特特重新熏了香。坐在屋里等轎攆，脖子都不知往外探了幾回。

劉善他們雖沒說什麼，可眼底的笑已經把什麼都說了。

他自己也臊得慌，兩輩子加一塊，他都多大歲數了？居然還跟個頭小子一樣。

可是沒辦法，誰讓是他的阿蕪呢？無論何時何地，他總是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現給。

瞧見對廣筑反應異樣，他更是恨不能馬上告訴，自己是誰。

適才“吻”到額頭，他也險些控制不住。

哪怕現在，他腦海里還都是那些畫面。

小姑娘如同一只被折斷了羽翼的麗雀鳥，在那羅漢床的方寸之地，被他狠狠地……

耳畔似還響起的聲音，勾人，又萬分可憐地喚他：“陛下……陛下……”

可想到真正提到“陛下”時的模樣，再多的熱也都堙滅了。

說來也是可笑，生死一線的場面都見過多回，他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卻是會因為的一皺眉、一撇，而心慌得不能自已。

倘若讓知曉，百般排斥的那個“陛下”，就是前世救的人，會如何？

恐怕對他，就只剩敬而遠之了吧……

衛長庚閉上眼，沉沉嘆了口氣。姑娘的還停在邊，灼得他心燙。

兩世為王，他坐擁天下，自詡無所不能，世間萬從來只有他不想要，沒有他得不到。

可偏偏，他遇到了慕云月。

求不得，放不下，到底該拿怎麼辦？

*

汝侯府。

慕云月回來，已是黃昏日暮時。

父親母親，還有南錦屏，都已經離開，府里只剩一人。也便沒太講究，讓人把蒹葭和蒼葭安置好，自己梳洗完，囫圇用了點晚飯，便到床上躺著。

早間那個意外之吻還停留在腦海中，每想一次，臉頰就熱上一分，連帶心跳都快得沒有章法。

這究竟是怎麼了？

總不能活了兩輩子，經歷過那樣的傷，還能再春心萌吧？

慕云月好笑地搖搖頭。

還有那段記憶又是怎麼回事？

和恒之有過那樣的事？居然一點印象也沒有……

風搖得窗欞“嘚嘚”響，慕云月睡不著，索抱著被子，靠坐在床邊。

深吸一口氣，雨后帶著泥土芬芳的清新空氣涌肺腑，沖走腦海中荒誕的想法，和多余的躁，慢慢冷靜下來，思緒隨之清明。

若沒猜錯，那個林世子，應當就是恒之。

只是沒有親眼看見他承認，到底不敢篤定。

唉，應該多套點話，不該就這麼跑回來的……

慕云月懊悔地咋了下舌。

但事已經這樣，后悔也無濟于事。當下也沒再猶豫，披下榻，自己掌了燈，去桌邊寫了一封拜帖。

眼下蒹葭和蒼葭還在養傷，門口值夜的變了采葭。慕云月喚進來，將帖子給。

“明日天亮，就讓人把這帖子送到長寧侯府，就說我母親還有些東西忘記送給林老太太。明日午后，我會再去府上拜訪。”

這次無論發生什麼，都要好好探一探那位林世子。